我的河西鎮（組詩）

風荷

無 題

你是背負黑夜行走的人

身體的蜜，無處流瀉

你忍住了悲傷，卻沒能忍住眼淚

把黑夜撕裂成幾段

每一段都用孤獨來澆灌

暗流禁錮了你

人世的荒蕪，無法給你歡樂

她是那個逐漸理解你的人

但她有自己的航道

不能給你漁火

在你去尋她的路上

她更多地拋出了生活的刀傷

而你給了一條河流，你僅有的星光

失眠之詩

她抱著棉花，黑夜抱著她

燈火熄滅

魚漏網，木屑在大腦里奔跑

一刀一刀

在夜色中雕刻

白天的山坡，青草跑來，像一個人

喂她綠色，喂她氧氣

轉眼風吹無影

凌晨1點17分。她還沒有睡意

而花睡著了，還沒醒來

她望著天花板，給入睡前寫的三首詩排序

依次是——

“親愛的，我在一直尋找

我還是不敢正視衰老

我無法擦亮夜晚，但我從不悲觀”

我還是不敢正視衰老

眼前的老人

第一次見她時，衣著光鮮，頭發烏黑，嗓門洪亮

而此刻，像暗淡下去的爐火

缺水的野菊，丟在墻角的傘，廢棄的報紙

捆綁了無數次的繩子……

我每聯想一次

心就難過一次，疼一次

還是不敢正視衰老，盡管看慣了寒風中的蘆葦

經霜的白菜，柿子和黃葉

都言草木一歲一枯榮

而人生真的只有一次

我怯怯地喊了她一聲

像喊不久之后的自己，我真的不敢正視衰老

因為我的心，還是一顆

少女的心，我想她也應該跟我一樣

過白云一樣的生活

知了在窗外嘶鳴

她赤著腳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特別在意自己的體形

綠蘿，吊蘭，茉莉，石斛，滴水觀音……

綠色植株的中間

放著一臺稱，她一次次站上去

她渴望成為輕盈的自己

不斷扔掉身上的贅肉

不斷扔掉心尖的欲望

她不太認同一切都是過眼云煙

但她確實希望自己干凈

輕盈，像一朵白云

理 想

有時候，愛像一張糖衣

包裹著她，使她

慢慢失去辨認自身的能力

一點一點，蔦蘿沿著鐵柵欄向上爬

蔦蘿又開花了

細小的葉，鮮紅的五角星花

而她在一首詩里

不停地修改主語，謂語，賓語

修改人稱，讓它們更靠近生活一些

所謂活著的理想，也就是藍天上飄著白云

身體里沒有過不去的坎

只有歡快奔跑的血

讀詩及其他

午后，讀著名詩人的近作

也不過如此，無非在紙上加重了自身的陰影

或無用的幻想

想起昨夜夢里

她年輕的母親，在溪邊浣衣

短發，碎花藍衫，那背影生動得才有詩意

天太熱了，她決定省略

省略詩里的針芒

讓愛擁抱溪流，白云

或者回到少年，安靜地坐在門檻上

等水開，等風送來木槿香

等山外一封來信

兩 端

天熱的時候，不想出去

就安靜地看書，喝一瓶“六個核桃”

世界在心里

青山，綠水，教堂，鐘聲……

天熱的時候，試著忘記生活

就在剛才，頂著烈日

去了社區醫院

配來芙樸，清開靈，咽立爽……

是的，我的左手邊是書，右手邊是藥

我一直努力，在書這一邊

加重砝碼

丟失的密碼

這竹杖遠離盲者

這可憐的人不跟催眠者合作

這祭師不在祭典

這星子墜落到薄薄的城墻

這暗喻的鑰匙打不開果實的門

這露珠喊不出花朵的名字

這苦鎖著愛的甜

一個晚上，她都在與一群小矮人交戰

我的河西鎮

我的河西鎮

有陷阱，有難，但都是小小的，不足以毀壞我

生活需要調味品

有時候也需要用痛來刺激神經

我的河西鎮時時從我的頭頂的天空躍出

像旭日，我烏有的河西鎮

是在真實的故土之上，涂了一層蜂蜜，一層銀羹

棲滿了蜂蝶

我的河西鎮，火光沖天

哦，馬。五彩的馬群，眼睛里升騰起大海

草原在鎮的內部鋪展

我時時可以躍上馬，馱著寂靜和藍

出發。但我沒想好去哪里

就任一匹馬駐足吧，和我的青燈，黃卷，黑辮一

起

安守佛陀和香火

制造水

要制造水，源源不斷地運輸到宣紙

那些飽滿的字粒

是我的食糧，是我的心頭痣

與空白對弈，我需要

不斷地制造水，從水里撈出鹽

擠出善良。支撐我一撇一捺坍塌下去的中年

頭頂白鴿咕咕，我也喜歡

白花花的事物如雪花，在高處將我提升

引領我飛，引領盛大的水聲

直抵美

直抵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