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與浙東文化的價值取向

王氏家族是中國最古老的家族之一，歷史上文化名人代出。承繼家族文脈的王陽明，在明代中葉專制加強、社會虛浮的時代背景下，提出“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等思想，建立了心學思想體系，成為儒家學說發展的重要轉折點，也強化了近世浙東文化的核心價值取向。

王陽明與王氏家族

在諸多王姓脈系中，最為著名的是兩晉瑯琊臨沂王氏。有“二十四孝”之一的西晉王祥，后有王戎、王衍等家族子弟登上歷史舞臺。兩晉之間的王導把瑯琊王氏推到頂峰，他一手策劃了東晉江左王朝的誕生。隨后，又出了王羲之、王獻之這樣在中國文化史上具有偉大成就的人物。因為文化成就卓著，在門閥制度衰落后，王姓人并沒有跟著衰落，而是很快適應了科舉時代的新要求，以極具遠見的家風、門風，促進宗族子弟積極上進、相互提攜，共同走向繁衍發展。

王陽明為余姚人，稱為秘圖山王氏。秘圖山是余姚城區一山，相傳為大禹藏治水之圖所在，故得其名。秘圖山王氏的世祖便是王導。南宋淳祐三年（1243），王導一支后王季由上虞達溪遷居余姚的秘圖山，為姚江秘圖派始祖。王陽明為秘圖山王氏第九代，祖父王天敘以教育聞名江浙，著有《竹軒稿》《江湖雜稿》若干卷，正是他培養出了狀元兒子王華及孫子王陽明，使其家族從平民階層躍為一地望族。

陽明心學及平民化傾向

陽明學說的核心精髓建立在對“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等命題的闡釋之上。“心”在古代漢語中，多指思想的器官、思想情況、情感等。如孟子闡釋“本心、良心、良知、良能”等形而上的意義，認為“心”是道德主體的根本所在。王陽明承傳孟子對“心”的理解，并從哲學義理方面深化“心”的含義，認為心“便是性，便是天理”，“便謂之仁”。心不但是道德的機能所在，也是道德的根源。王陽明的“良知”在很多時候就是指“心”，或者說“良知”在“心”。“良知者，心之本體”，“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虛靈明覺，即所謂本然之良知也”，“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賢，雖常人亦無不如此。若無有物欲牽蔽，但循著良知發用流行將去，即無不是道。”

對中國文化來說，最為重要的是明辨心與物、事，與宇宙的關聯方式。關于“心”“物”的關系，王陽明提出了“心外無物”的命題。王陽明說：“位天地，育萬物，未有出于吾心之外也。”王陽明認為，人的社會活動是有意識的，人的主體活動的對象便是心意的產物，把反映客觀事物的“意”看成是“心之所發”。人的心意識到哪里，“靈明”所至，哪里就產生物。從陽明與友人游南鎮會稽山關于“巖中花樹”的問答，可以看到，王陽明說心外無物，并非否定物的客觀存在，而是指只有心的觀照，萬事萬物的意義才顯現出來。“巖中花樹”是客觀之物，但花樹之美麗，是人之所見，只有花樹進入人的視野，為人欣賞時，才顯露出其存在的價值。即物的相狀形態是由人的“心”的描述而形成，物的價值是依心的評價而存在，故而“心外無物”。王陽明是在本體論上將宇宙之實存轉化為生命的意義，將外在客觀的宇宙轉化為人的生命宇宙，轉化為個體精神的真實的宇宙。

王陽明強調“致良知”，有兩層意味。第一層是良知的自明，正心誠意，建立真正主體性的自我。第二層是“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明明德于天下”。致良知，最終達到的是“心”與“物”之間，即人與世界之間的融合，即天地境界，圣人境界。“心外無物”的目的是“成己成物”，將外在于人的“物”，納入到主體的“心”中。王陽明說“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盡處”，仁人愛物，上至天地，中至黎民百姓，下至草木鳥獸瓦石鬼怪，無不是儒者關愛的對象。一切事物，整個世界都在圣人心里。“致良知”關鍵在行動，即“知行合一”，沒有行動，便不是真知，沒有行動，便是假道學、偽君子。陽明心學不僅是道德上升的學問，在融合佛道的基礎上，為傳統儒學建立了自身的本體論、方法論，完成了時代的發展，而且是一門實踐行動學，讀書人要走出書齋，在廣闊天地中去學做圣人，去改良社會，帶有解放人性、思想解放的意義。王陽明的圣人觀讓中國古代傳統中的圣人形象更加貼近人們的生活，給予社會大眾、平民百姓以無限的期待和自信，讓他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社會主體感和平等感。

陽明心學價值取向的文化背景

任何一種思想的形成都不會是空穴來風。王陽明平民哲學的提出，首先是與地域文化背景有關。王氏家族本身即文化傳家，而在明代，浙東有進士“金三縣”，即余姚、慈溪、鄞縣，共有921人考中進士，其中余姚387人。就余姚而言，自唐以后，代代有賢士，有進士684人、狀元5人，有“姚江人物甲天下”之譽。王陽明誕生于文獻名邦，也成就了文獻名邦。

浙東是推進中華文化思想變革的重要區域。在王陽明的人格理想中，有著重視個性自我發展的玄學及道家思想的影響。余姚四明山的命名，是王導、王羲之、謝安等東晉玄學名士價值追求的記錄，即越文化中的句余山，在兩晉“人的自覺”時代，以“明”的價值指向進入中華文化。寧波也是佛教最早傳入的區域之一，慈溪五磊禪寺建于三國時期。鄞縣的天童寺、育王寺，奉化雪竇寺等，歷史上還包括舟山群島上的觀音道場普陀山，在佛教發展史上占據重要地位。南宋時，臨濟宗高僧虛庵、曹洞宗高僧如凈等先后住持天童寺，寧波成為東亞諸國的佛教交流中心之一。因此，在王陽明心學中，融入了大量佛教思想內容，如禪宗注重自性、開發自我的理論，實現人生境界的提升。

寧波也是南宋陸九淵心學的主要播揚地，當時有“朱文公之學行于天下而不行于四明，陸象山之學行于四明而不行于天下”的現象。這與南宋“中興宰相”寧波人史浩竭力推崇心學有關，更與地域文化取向有關。中唐到兩宋，大量移民遷居寧波。移民更強調自作主宰、勇于擔當的主體性精神。而這一時代，中華文化走向海洋、走向平民的趨向已經明顯，主張人人皆能成為圣賢的心學精神更為貼近平民價值觀。地域以自由冒險、平等交易的工商文明為基礎的海洋文化，講求實事事功，關心百姓日用和國家社稷，傾向務實創新，這也與心學有著一致性。王陽明心學思想的產生也是地域心學思想發展的必然結果。

陽明心學使浙東文化的價值取向進一步得到突顯。引導人們通過心性的傳授與教化，去心之蔽，保心之良，激勵人們堂堂正正做人，即修心、強心，在參贊宇宙化育的過程中開展和完成成己成物的人生事業。寧波商人深受陽明心學影響，生意常常直指內圣外王的圣學之道。寧波鳴鶴商人樂良才的后代樂顯揚創辦北京同仁堂，有“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之訓示，藥鋪與溫州“葉同仁堂”同名，義為“同行仁義”。

陽明心學承繼傳統儒學入世之精神，是有為之學。號召人從內在于心靈的人性出發實現社會化的人性，通過人性的修養來實現社會秩序。心學要求人“為善去惡”，使心靈干凈清明，逐漸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和人生智慧；格除各種浮思閑慮的干擾，讓心從偏頗失控的不正常的狀態，回歸到不偏不倚的“中和境界”。習近平總書記說：“王陽明的心學正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精華，也是增強中國人文化自信的切入點之一。”在全面深化改革的歷史階段，寧波人講好心學對于提升現代人素質、重塑浙東精神有著重要意義。

（作者單位：寧波市文化藝術研究院）

責任編輯：毛思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