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獨立戰爭為何拖垮法國而非英國

段宇宏

當年英國在財稅、金融體制的先進性上遠遠把法國甩在后面。

18世紀末期，英國的掌上明珠——北美十三州發生了獨立戰爭，美國人也稱這段歷史進程為“美國革命”。

北美十三州能夠獨立成功，并不在于他們的旗號與理想有多么高大上，也不在于美國開國精英們的能力有多么強悍，最終的結果取決于英國三大宿敵“法國、荷蘭、西班牙”對美國獨立戰爭的支持力度。英國甚至感到，若北美“平叛戰爭”繼續下去，不僅其他殖民地可能被宿敵侵吞，本土也可能遭到入侵，所以無心再戰。

法國在七年戰爭中敗給英國，一直心懷怨憤，而在美國獨立戰爭中找到報仇機會。法國傾盡國力對北美十三州施予經濟和軍事援助，耗盡國庫，為后來爆發法國大革命埋下伏筆。

英法兩國在美國獨立戰爭期間耗資數量相當，法國國土面積是英國兩倍，人口數量也比英國多出一半，美國獨立戰爭后英國安然無恙，法國卻被拖垮。個中到底有何奧秘？真相是，英國在財稅、金融體制的先進性上已經遠遠把法國甩在后面。

財稅體系有優劣

無論古代還是現代，戰爭都是最消耗金錢的項目，這還沒把間接損失計算在內。就算是經濟發達，財政狀況良好的國家，一旦參與大規模戰爭，花錢就如流水，財政入不敷出，導致債臺高筑，惡性通脹。

14世紀30年代，英國國王愛德華三世挑起英法百年戰爭，開戰后頭兩年，就花去約80萬英鎊，但當時國王的財政收入平均每年只有5萬多英鎊。每當戰爭爆發，國王的財政都捉襟見肘，為錢發愁。

再看一個現代案例，就可以理解戰爭到底有多么燒錢。根據1945年的1英鎊兌換4美元的匯率，二戰期間（1939 -1945年），英國歲入約為705億美元，但戰費開支卻達到1200億美元。老牌工業強國的“大英帝國”二戰結束時財政也瀕臨困境。

話題轉回18世紀末美國革命對英法兩國財政影響，還得先從英法的財稅體系說起。

英法財稅體系的區別，根植于政體的區別。英國自光榮革命后，“立憲君主制”日益鞏固成熟。中世紀就已形成的征稅要經過議會批準、政府用錢要接受議會監督的慣例得以制度化。

如要提升財政收入，在不能隨意征稅、用錢又受監管的情況下，政府就需要為工商業發展保駕護航，成為市場秩序的守衛者，經濟增長了，稅基自然拓展，同時也有努力打造廉潔高效公共財稅體制的動力，盡量減少浪費和貪腐。

英式經濟模式的特點是：一、國內基本不收捐稅，“直接稅”少且低，更多通過“間接稅”征收。根據西歐各國過去幾百年的經驗，間接稅使大眾不易感到稅務負擔，直接稅征增加易導致社會動蕩；二、相較歐陸國家，政府管制少，民間勇于創新，企業和個人的收入在歐洲領先，民間投資活躍。

政府權限得到規范，對經濟干預很少，英式經濟體系更接近“法治的自由市場經濟”。

與英國相反，法國當時是官本位社會，經濟模式偏向“中央集權統制經濟”。這看起來也有它的優點，決策速度快，征稅比較容易，用錢也無須受到監督，法國政府的財政收入平時令各國羨慕。

法國的稅收體制比較粗糙，由省議會、市政府、教會以及包稅人層層分包，它們征收稅款，對王室的專賣權實施監督，根據預期收入，提前向政府繳納預付金。

各級包稅組織中腐敗成風，煙草專賣和食鹽專賣的包稅人，利用特權收受賄賂。下層機構將收取的稅款截留一部分，自己吃飽后再交給上一級機構，而且還要收取5%的利息。稅款在層層向上遞交的過程中，很大一部分流入了私人腰包，并未進入國庫。

法國的稅收以直接稅為主，苛捐雜稅多，民間感到負擔沉重。各行業中又被擁有特權的壟斷性公司占據，嚴重抑制了民營企業的發展。這些都導致民間消費水平低，投資不活躍，影響法國工商業的發展。

英國平民的收入和企業的利潤遠高過法國，民眾勇于消費，商人踴躍投資，使得工商業更加繁榮，政府稅收又得以提升。法國人有錢后，競相去購買官職，或用錢去賄賂官員得到特殊庇護，獲得特權后再橫征暴斂加倍補償回來。

金融模式與信用拉開差距

英國藏富于民的模式，使得它在戰爭爆發之后若遇困難則擁有更多可挖掘的財政資源。但不管國民多么富有，財政收入多么巨大，一旦參與戰爭，軍費可以耗掉80%-90%的歲入，錢都是不夠用的，政府的首要責任就是籌錢。

以往戰時籌錢的方式無非有幾種：一、征收更多苛捐雜稅；二、大量賣官鬻爵；三、向國內外的商人或銀行家借錢。

第一種方式通常明智的統治者不到萬不得已不愿過度采用，因為容易引起社會動蕩；第二種方式也不能發掘太多財政資源，因為官職的數量不是無限的，同樣容易造成社會矛盾的激化。

第三種方式來錢多，是交戰各方最喜歡的籌錢渠道，但需要支付利息，而且數目多少和利息高低受以往信譽的影響。英王愛德華三世曾因為賴賬，致使后來的英國國王戰時舉債頻頻受阻。

在第三種方式基礎上，后來演化出“公債制度”。雖然早在14和15世紀，意大利的城邦就開始發行政府債券，但把這一籌錢模式發揚光大并制度化的當屬荷蘭。

荷蘭以商貿立國，建立強大海軍可為其海上商貿保駕護航，但海軍的擴充和戰事需要巨額資本，荷蘭開始大舉發行公債，從市場中向大眾募資，使得政府的財政支出的能力急劇擴充，可以支撐遠超收入能力的戰爭。

舉個例說，公債制度之于政府，就好像一個人，月收入1000元，原本只能在千元以內進行消費，但有了公債制度，使其能支撐月耗5000元的消費活動。這一模式的優點令各國趨之若鶩，荷蘭很快成為歐洲的公債發行中心。

英國光榮革命之后，迎來奧蘭治親王，荷蘭的金融技術被大力引入英國。英國可謂后來居上，逐漸替代荷蘭成為歐洲的公債發行中心，募集到的巨資使英國大規模擴充海軍，支撐遠超過自身財政收入水平的海上爭霸戰，成就了大英帝國。

但記住一點，公債發行能否成功、是否得到市場認可，一方面跟公債回報率有關，另一方面也與政府金融信用緊密關聯。金融信譽又基于財稅體系的完善程度，因為具備公正高效透明的公共財政，政府更容易以低利息舉債。

美國獨立戰爭之后，英國的國債大約有2.2億英鎊，但它卻以僅僅3%的利息借到，每年償還的利息數額高達660萬英鎊。

法國對戰爭的投入沒有英國多，但也是一筆不菲的支出，加上其他開支，18世紀80年代末，法國的國債與英國不相上下，約有2.15億英鎊，但法國的貸款利息要比英國高得多，它每年要付息1400萬英鎊。這是英法兩國的財稅體系和金融信用決定的，法國只能借到高利息的國債，在國庫虧空的情況下債務變成巨大負擔。

此后的歷屆法國財政大臣試圖征收新稅，但又遭到各方勢力抵制，作為交換條件，貴族和精英們提出政治改革的建議。國王被迫召開三級會議協商解決財政危機的辦法，自此打開通向法國大革命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