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本文系四川省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四川外國語言文學研究中心資助項目“西方當代女性主義反烏托邦小說研究”(SCWY16-01)。
摘 要:女性主義反烏托邦小說是時代的產物,現代文明出現的各種危機催生了女性反烏托邦小說的產生。它有力結合了現實女性的生存境況,大膽預測未來人類社會可能出現的兩性危機與生態危機,從而對既定兩性秩序和人類對自然的掠奪進行深刻批判與反思。因此探尋女性反烏托邦小說的發展歷程與特點可以有助于女性乃至全人類關注自身的未來發展,從而促使人類反思如何構建人與自然以及兩性之間的和諧秩序。
關鍵詞:女性主義反烏托邦;烏托邦思想;女性主義
作者簡介:楊茜(1982.1-),女,四川成都人,碩士,成都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和美國文化研究。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5--03
一、女性主義反烏托邦小說產生淵源
1.烏托邦思想與女性主義的關聯
烏托邦思想早在古希臘時期就有了雛形。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公元前390年完成的《理想國》書中也描繪了烏托邦思想,書中構建了一個崇尚真理平等的理性國度。而真正“烏托邦”一詞的出現來源于文藝復興時期英國社會學家托馬斯·莫爾(Thomas More,1478-1535)于1516年出版的《烏托邦》一書。從“烏托邦”一詞的希臘語詞源來看,它的涵義是“好的無有之鄉”或者“烏有之鄉”。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認為:“烏托邦是一種來自遠方(或未來或另一神秘國度)的暗示,是為當下社會懸設的一個道德價值尺度,使人們對現實社會進行反思和審視。”[1]女性主義所追求的“烏托邦”與烏托邦思想的目標不謀而合:創造一個沒有父權壓迫,消除了兩性二元對立的世界;徹底改變女性的“她者”和“第二性”地位,使女性成為社會發展的平等主體。從而,“烏托邦精神是女性主義的根本精神。因為真正的兩性平等在歷史上從未存在和實現過,女性主義者便在理論上和作品中建構一個沒有性別壓迫的理想社會模型。”女性烏托邦小說往往表達了人類社會對未來美好生活和理想王國的憧憬與向往。[2]庫瑪也認為:“女性主義與烏托邦的結盟是水到渠成之舉。也許女性追尋烏托邦是難以避免的。她們還能在哪里找到自由與平等呢?歷史上沒有一個社會賦予她們實質性或象征性的平等。”[3]正因為如此,烏托邦思想成為女性主義的精神來源。女性主義與烏托邦思想的結盟代表了每個歷史時期女性對理想社會的深切愿望,對一種理想兩性關系的追求與向往。
因此,烏托邦思想便成為女性主義文學創作的源泉。從18世紀英國作家薩拉·魯濱遜·司各特的《千年圣殿》到19世紀瑪麗·布萊德里·雷恩的《米佐拉:一個預言》和夏洛特·帕金斯·吉爾曼的《她鄉》以及伊麗莎白·艾斯凱爾的《克蘭福德鎮》,再到20世紀60年代瑪吉·皮爾西的《在時間邊緣上的女人》和娥秀拉·勒瑰恩的《黑暗的左手》。這些女性主義烏托邦小說多以女性為主人公,探討如何改善男權社會中女性的存在狀況。盡管小說對女性理想社會的構建有不同表現模式:小說《她鄉》希望建立一個男性完全消失的社會,《黑暗的左手》希望建立一個女性“雌雄同體”的世界,又或者《克蘭福德鎮》欲建立一個男女共存但以女性為中心的社會。總言之,正如美國學者瑪琳·巴在《婦女與烏托邦》中明確指出,“烏托邦主義所倡導的重構人類文化正是女性主義寫作的目的。”[4]女性主義烏托邦小說表達了女性對未來理想社會的“烏托邦”圖景,表達出對父權社會的強烈不滿,并且用文學作品的方式體現了女性作為“人”的獨立平等人格的價值觀。
2.女性主義反烏托邦小說的興起
上述女性主義烏托邦文學所呈現的“理想社會”的景象給予現實生活中的女性以慰藉和鼓舞,同時也為打破二元對立建立新的兩性秩序做出了積極與美好的展望。美國學者露西·薩吉森(Lucy Sargisson)提到:“女性主義也具有激進的顛覆潛力,正因為如此,它從烏托邦中找到一個得心應手的批判的位置……通過從一個不存在的地方寫作或者寫作時指向一處烏有之地,烏托邦女性主義者擺脫了父權學術的限制。”[5]當烏托邦文學進入20世紀以來,人類逐漸認識到它的局限性。烏托邦小說對美好社會的描繪受到現實與人類的質疑。現代文明暴露出重重危機:人與自然的生態危機、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危機、宗教之間的斗爭危機、人類信仰缺失危機等等。人類在追求“烏托邦”這樣一個理想“天堂”時,逐漸發現最初設想的“理想國度”已經慢慢消失。相比較于傳統女性主義烏托邦小說對未來社會的憧憬與謳歌,新型的女性反烏托邦小說卻對未來世界表現出深深的憂思。現實與理想的分離與對立造就了一大批優秀女性主義反烏托邦小說的出現。例如娥秀拉·勒瑰恩的《無依》(1974)、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的《第三、四、五區域間的聯姻》(1980)、瑪格麗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的《女仆的故事》(1985)以及《羚羊與秧雞》(2003)等。這類小說用辛辣的諷刺與悲觀的語言構建出未來女性世界中的種種弊端,小說反映出女性在追求獨立平等的女性王國時往往出現手段與目的相悖,她們采取了激進而極端的方式建立女性“烏托邦”,最終反而使自己陷入被動的犧牲品,從而給女性乃至整個社會以警示和反思。
二、女性主義反烏托邦小說發展歷程及特點
1.女性主義反烏托邦小說發展歷程
反烏托邦小說是20世紀西方文學中的一種獨特文學藝術。有學者指出:“反烏托邦文學作品將現實社會的丑惡加以延伸構筑成一個幻想社會以未來可能發生的惡果向現世的人們發出警告。警示是此類作品的主旨所在。”[5]因此,反烏托邦小說通過對現代社會人性與自由、人的存在方式與價值、社會文化結構、極權主義、科技倫理等方面的深刻描寫與反思,展現給人類未來社會人性丑惡與道德價值淪喪的畫面,從而給當代人警示。女性主義反烏托邦小說是反烏托邦小說的一個分支。
女性反烏托邦小說的興盛出現在20世紀80年代,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的《第三、四、五區域間的聯姻》(1980)和瑪格麗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的《女仆的故事》(1985)。多麗絲·萊辛是英國著名的女作家同時也是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是加拿大最負盛名的女作家、詩人、文學評論家。她們的作品用辛辣而悲傷的筆調暗示了激進女性主義過分追求女性平等與獨立的惡果,同時勾勒出未來社會愈演愈烈的兩性不平等秩序。進入21世紀后,比較經典的女性反烏托邦小說當屬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羚羊與秧雞》 (2003)。
多麗絲·萊辛的《第三、四、五區域間的聯姻》雖然不是她最具代表性的著作,但卻是女性主義反烏托邦小說經典著作之一。小說通過科幻形式描寫了兩性關系的矛盾沖突,它顛覆了傳統女性烏托邦小說中對未來世界的美好憧憬。故事發生在廣袤無垠的星際空間,該空間按文明程度從低到高由六個區域構成,第一區域最高,第六區域最低。女主人公艾爾處于第三區域,該區域是一個和睦友愛的母系王國,艾爾便是母系王國的王后。男主人公本阿塔處于第四區域,該區域是一個充滿戰亂紛擾的男權王國,本阿塔便是男權王國的國王。兩個區域本無交集,各自在自我領域里隔離封閉生活。同時從區域等級來看,母系王國明顯優于男權社會。然而,當第三區域母系王國的艾爾被迫嫁給第四區域男性王國的本阿塔后,她才意識到第三區域并不比第四區域優越和平等,并不是她們所期望的完美的女性烏托邦。小說意在暗示女性在追求平等獨立權利時,如果采用的方式手段不恰當,反而會造成惡果。同時警示女性如果安于現狀,怠于變革與創新,最終還是會走向極端。
《女仆故事》是阿特伍德的第6部長篇小說。該小說被看作是一部政治性科幻小說,很多評論家把它與喬治·奧威爾的反烏托邦小說《一九八四》相提并論,被稱之為“女性主義的《一九八四》”。《女仆的故事》借用科幻文學形式,將現實生活中的不平等的兩性關系投射到小說所描繪的未來男性統治的極權主義國家——吉里德共和國。小說假想了吉里德共和國的男權統治者為了解決人口銳減危機,將該國婦女按功能分為:“女傭”、“女仆”、“非女人”、“訓導阿姨”等等。女主人公奧弗雷德是一個“女仆”,“女仆”實際上就是專為統治者生育孩子的機器。故事主體部分是女主人公奧弗雷德的錄音,通過敘述自己如何被迫成為“女奴”后在將軍弗雷德家的種種經歷,披露該國諸多違背倫理與常理的社會現象。小說中另一位激進女權主義者奧弗雷德的朋友莫伊拉則代表了另外一類女性。她們誓死與男性斗爭,憧憬建立一個父權制度完全消失的女性“烏托邦”。然而在與父權制度作斗爭的過程中,屢次失敗,最后只能作罷。小說通過這個激進女性主義形象暗示:“女性處于犧牲品的可悲地位,她們自身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們沒有設法尋求促使兩性關系和諧的方式,而是采取了與此背道而馳的極端做法。”[6]阿特伍德在小說中并未給女性提供協調兩性關系的良方,她只是以反烏托邦小說模式提示世人未來社會可能會出現的災難性景象。
《羚羊與秧雞》是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迄今為止最具影響力的一部生態女性主義文學作品,它生動地描寫了人類在貪欲和妄想的驅動下促使科技畸形發展從而給人類帶來巨大災難。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本身是一個具有深切生態女性意識的作家,她在作品中深刻痛斥人類中心主義和男權制世界觀,極力倡導一種人與自然、男性與女性和諧相處的新型關系。因此,阿特伍德一直關注著加拿大女性在當今社會中生存與追尋自我的命運,描述了她們的困境與選擇、迷惘與突破、探索與幸存之路。她在小說中塑造了眾多具有傳統形象,又在男性主宰的文化中始終具有異化感的女性。其著作《羚羊與秧雞》主人公的母親莎倫便是經歷了由順從到沉淪再到覺醒直至最后毅然離家出走的自我心理重建歷程。因此,這個時期的女性反烏托邦小說主張從生態女性主義的角度挖掘小說所包含的生態危機和性別歧視的元素,探尋女性與自然之間的種種天然聯系,考察自然和女性在父權制文化背景下的生存困境,解析父權制的壓迫性觀念框架下人類對自然和女性雙重統治背后的“統治邏輯”。
2.女性主義反烏托邦小說特點
縱觀上述女性反烏托邦小說的發展歷程,總體來說,女性反烏托邦小說的特點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
1)男性世界的極權統治。在《女仆故事》中,“吉里德”是極權社會的代名詞。在這樣的極權社會中,男權統治者對女性進行等級和工具劃分,女性最終成為男性統治者的奴隸。女性被剝奪了最基本的自由與思考的權利。統治者規定女性每天除了購置基本的用品可以外出,其余時間只能待在牢籠般的房間里。女性被剝奪讀書、交流和工作的權利,每天忍受孤獨與寂寞。正如喬治· 奧威爾在《一九八四》里所描繪的極端壓抑的大洋國社會一樣,黨通過“新話”、“雙重思想”和“思想罪”三種過濾手段,按照極權意志發揮著“社會過濾器”對人類主體意識的限制作用。
2)人性的異化。女性反烏托邦小說中反映出女性最基本的人性與存在價值的淪喪。在《女仆故事》中,“女仆”的存在價值完全體現在其生育功能,她們成為化解國家人口銳減的生育工具。由于毫無感情基礎的生育行為導致她們情感扭曲與人性異化, 最終成為男權統治秩序的犧牲品。美國學者凱特·米勒在《性政治》書中明確表示,“男女性別角色定位是男權制為維護‘性政治而通過家庭、社會、宗教、神話等途徑向女性強加灌輸的,讓女性視母性為其天職,自愿為男性犧牲自我。”[7]男性統治的極權社會試圖讓女性接受毫無感情的生育行為,剝奪女性對情感的追求。女性反烏托邦小說通過虛構女性受壓迫場景讓社會與女性認識到未來社會女性可能面臨的人性本質的缺失,即人的獨特性,具體來說就是情緒、情感和思考。
3)科技與生態的失衡。生態女性主義學者凱倫·華倫指出:“人類對自然的征服與掠奪,與對女人的壓迫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系。從終極意義上講,對女性和自然的雙重統治有著共同的文化根源,即:二元對立思維和價值等機制。人類對自然的統治和男人對女人的統治就是建立在這種觀念框架上的。”[8]女性反烏托邦小說把人類對自然的破壞與男人對女人的統治聯系在一起,讓社會和全人類反思未來的自然生存環境與人文生存環境。因為兩性關系乃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基礎,一旦處理不好,其結果會影響全人類的發展。女性反烏托邦小說描繪了很多科技與生態失衡問題: 科技發展帶來的環境污染、化學污染物以及放射性物質對女性和男性生育能力的影響、核電站泄露事故等等。正如生態女性主義學者麥茜特指出:“人類對自然界的不斷占有和現代科技的高速發展,正使人類逐漸喪失其賴以生存的家園,最終會導致人類的自我毀滅,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就必須反思、批判和超越男權思維,重建人與自然、科技與生態的關系。”[9]
三、女性主義反烏托邦小說的現實意義
綜上所述,女性主義反烏托邦小說把女性主義與反烏托邦思想有機結合,對未來理想兩性關系的“烏托邦”社會加以顛覆與重構,讓人類認識到現實與理想的差距。現實生活中的女性仍然會因性別在就業、職業晉升、人際交往等諸多方面遭受歧視。女性反烏托邦小說把這樣的不公正現象映射到小說這種藝術表現手法中,從而給全人類警醒。另一方面,女性反烏托邦小說把生態問題與女性解放結合起來,探討如何建立人與自然、兩性關系、科技與生態和諧發展。20世紀以來,現代科技的發展雖然帶來了物質生活的極大改善,但是財富的增加并沒有帶來人們相應的幸福指數增長。相反,現代科技文明卻帶來了生態環境的惡化、人類精神情感的空虛。人類在得益于科技發展的同時也要認真謹慎思考人類如何與自然母親和諧相處,同時也要反思兩性關系和諧共處的模式。因此,女性反烏托邦小說所表現出的對未來社會的生態和兩性憂思對當前社會的發展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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