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暉+孫曉萌
在我們去不同的高校作關于非洲文學講座的時候,總會在提問環節被問到一個相同的問題:現在高校的文學系的學生連中國文學都沒時間讀了,干嘛要讀非洲文學?而我們的回答也總是相同的:中國作為一個大國必須有和大國相匹配的關于世界的知識。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學文學的要讀非洲文學、阿拉伯文學和拉美文學的原因,而搞歷史和政治的也應該研究除了中國和西方之外的國家的歷史和政治的原因。很多人都意識到,中國目前無法在國際事務上有更多的發言權囿于我們對世界了解甚少,我們還沒有一套自己的關于世界知識的體系,而缺乏這么一套獨立自主的知識,無論我們有多么強的經濟實力,也不足以讓我們成為被人敬重的一個有擔當和有抱負的大國。
中國急需關于世界的知識,但這套知識并不是現成品,好像擺在那里,只要中國人走出國門,走向世界的不同的地方就順手可以拿回來。知識不是現實,現實也不是知識;相反,我們只有深刻地意識到,現實在很大程度上是被知識生產出來的,我們才開始站到生產我們自己關于世界知識的出發點上。
我們將要有的關于世界的知識一定不是被現實給定的,恰恰相反,我們的知識是那種將要轉化為現實的一種規定性,一種建構性的力量。知識、權力和現實實在是一樣東西的三個不同方面。當我們關于世界的知識不進入這種循環生長的系統中,實際的知識便是不存在的。
任何一個研究殖民主義史的人都會知道,西方那套龐大的帝國知識體系不是簡單的反應論的產物,而在很大程度上卻是塑造殖民地的現實的源泉。當年,西方把宗教、語言、貿易規則和治理術帶到了殖民地,改變了那里的人文和社會生態環境,脫殖之后,西方無法將這些帶來的知識再帶走,因為它們已由知識轉化為非洲、拉美、阿拉伯和南亞國家的現實。關于現實的知識是我們急需掌握的,但更重要的是,只有當我們知道這部分現實是如何轉化生成的,我們才真正擁有和這些國家人民一起改變西方遺留下的殖民后果的能力和視野。
去殖民化是非洲和許多其他前殖民地國家面臨的迫切任務,因而中國關于世界的知識不能是舊的殖民知識的延續,而必須是一種去殖民化的知識。當代非洲最知名的思想家馬哈茂德·馬姆達尼于2016年年底對中國做了訪問,同北京、杭州和上海三地的知識界進行了廣泛的交流,他在不同場合問了中國同行同一個問題:中國已經是這么強大的國家了,但她想給我們什么?想給世界帶來什么新秩序呢?由于毫無準備,中國學者基本被問得啞口無言。汪暉則反問,作為非洲學者,你認為非洲需要中國帶來什么新的秩序呢?馬姆達尼回答:學者的天職與其是給出答案不如是提出問題,讓實踐來給出答案吧。是的,問題先于答案,在我們盲目無知地向非洲推銷我們的發展模式之前,我們首先要知道,什么是非洲真正的問題。馬姆達尼本人的研究正是在這一點上,可以幫助我們深入理解后殖民歷史語境下世界所面臨的某些主要問題。
西方對非洲方方面面都有著非常深入的研究,馬姆達尼與眾不同之處在于他關心這么一個基本問題:非洲內部為什么有著這么多的分裂的傾向?誰造成了非洲人之間的仇恨和分裂?解決的途徑是什么?所謂非洲的分裂可與西方以個人為基本單位的公民社會內部的人與人之間的利益沖突不一樣,非洲的分裂不表現在個人與國家,個人與社會、亞文化團體與主流社會價值的沖突,也不完全表現為不同社會階級在不同時期產生的或緩和或激烈的階級對抗,更不能以文明或宗教沖突、恐怖主義來簡單概括。非洲的分裂有一個很獨特的特點,那就是它以種族沖突為表現形式,這種種族沖突幾乎成為獨立后非洲上演的長盛不衰的歷史劇:20世紀90年代盧旺達胡圖人對圖西人的大屠殺;發生在今日南蘇丹的不同部落間的內戰;津巴布韋穆加貝上臺后將自己的政權和紹納人綁在一起而對恩德貝勒人實行的壓迫政策;肯尼亞肯雅塔執政時期對茅茅運動的主要力量基庫尤人的打壓;60年代末尼日利亞爆發豪薩人、伊博人和約魯巴人之間的內戰;種族隔離時期南非將公民分成白人、印度人、有色人和黑人而采取分別治理的種族隔離政策;今日非洲穆斯林極端勢力對北非的干擾;南非歷史由來已久的移民工和種族排外傾向以及今日白人和黑人無法調節的憎恨;等等,上述這些矛盾沖突往往不能在一個國家的法治層面得到控制和解決,而不幸終結于內戰、屠殺和各種形式的仇恨,這些還不包括非洲社會巨大的官僚民主體制內部暗涌的種族矛盾,即部落或種族利益代表不均的不公正問題。由此可見,理解非洲內部根深蒂固分裂傾向不能依靠西方的公民社會的經驗,也不能完全依靠中共的階級矛盾的理論,更不能帶有偏見地將之歸于非洲人的天生好斗的本性,那么如何理解非洲的種族沖突呢?對這個問題的思索,幾乎成為馬姆達尼一生學術的全部內容,而他的意見在這個領域無疑最具有啟發性。
他的回答很簡單:造成今日非洲內部分裂的種族矛盾和部落仇殺乃是殖民者的發明,他在2012年出版的《界而治之》一書中更是明確指出,這種矛盾是英、法、荷等帝國采取間接統治的后果,也就是說,今日之現實乃昔日西方知識和權力交互運作的結果,而處理非洲的問題,必須在現實和知識兩個維度同時展開才可能切中要害,因為非洲,包括其他西方的殖民地,不僅僅是一塊塊透明的現實體,而更像是從西方知識背景下凸顯出來的現實的浮雕。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雙面的化身決定我們必須采取馬姆達尼的研究方法:用一種非常辯證的方式在現實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結構中找到它們背后依附的那種流動的歷史的知識和權力的形式,這種方法是馬姆達尼特有的方法,這使得他既對非洲問題有著深刻的把握力,同時也很容易將之轉化為西方聽得懂的語言,在知識層面對西方的殖民危害做進一步批判。
為了敘述的方便,馬姆達尼將殖民統治分成兩種模式,一種為直接統治,一種為間接統治,這是一種常規的劃分方法,它排除了對在西方殖民政府介入之前的貿易階段的殖民模式的考慮。作為哥倫比亞大學政府管理學院的教授,政府管理行為自然是馬姆達尼觀察問題的主要切入點。他根據自己的研究對間接統治提出了新的解釋。對間接統治的一般理解是,這是一種由西方自由主義者和人文主義者倡導的仁慈統治,即給殖民地人民以一定的自治權力,讓殖民地人民自己管理自己,殖民者傾向在宗教和行政方面采取不介入的政策,這樣,就會極大緩解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以及非洲本土宗教之間的沖突,同時也減輕殖民政府管理的成本,殖民政府可以采取小政府的方式,作為稅收者,而日常行政則移交到西方扶持的土著政府手里。這樣,西方就作為非洲文化的保護者而不是破壞者的形象出現。我們都知道,西方從直接的武力征服、宗教皈依、文化同化轉向尋找代理人來治理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這里面既有英法等國無力統治龐大帝國的原因,也有19世紀末自由主義和人本主義在西方代替啟蒙主義和抽象的實用主義的原因,這種漸漸占據主導位置的個體宗教自由和財產權的觀念促進了西方間接統治的政策的形成。可以說,西方間接統治主要設計師,英國的梅因爵士和荷蘭的阿拉伯和伊斯蘭學者赫格隆都不是教條的進化論和啟蒙理性主義者,而是自由主義譜系里的思想家。盡管他們視西方文明高人一等,但已深知對其他落后的文明不能拔苗助長,畢其功于一役,要先施加保護以防止其滅絕,進而同化這些文明內的精英層來漸次達到使其文明化的目的。這種統治觀念的轉變基于如下的現實:帝國需要將殖民地的全部龐大的人口視為管理的對象,這些人口的主體是處于窮鄉僻壤的農民,而之前帝國的策略是統治與西方貿易發生直接關系的地區和沿海港口,卻忽略了對農民的治理問題。對于這些與現代文明深度隔絕的臣民,讓他們自治無疑比讓他們西化現實得多。至此,帝國統治者注意到將西方的價值觀內化為殖民地本土文化的需要。
馬姆達尼不同尋常之處是,他不從西方內部政治困境和思想史角度來理解間接統治,而是從其對殖民地社會造成的長遠歷史效驗來解釋其真實內涵,并由此給出他的定義:“間接統治的建筑師們具有宏偉的抱負:重新制造主體性,以便重新匹配其承擔者。這已不再僅僅是分而治之,而是界而治之。”這里面的關鍵是“主體”一詞,與直接統治生產帝國的臣民不同,間接統治生產殖民地的主體。我們今日遇見的非洲、拉美、阿拉伯世界和部分亞洲國家的主體,原來是經過這套程序生產出來的,他們貌似自由主體,實則是西方的贗品。他們關于自我的身份認同、對自我歷史的理解,依然受著西方殖民知識的束縛。間接統治的本質是讓被殖民的傳統社會沿著兩條線斷裂開來,一條是種族線,一條是部落線,這些傳統社會原本完整的自我鏡像就像一塊玻璃一樣,在間接統治的高壓下,沿著這兩條裂痕斷裂開,散成無數的碎片,這些碎片便是一個個標有種族和部落身份認同的主體,而整個間接統治就是在政治上、經濟上和文化上把每一塊破碎的玻璃的棱角打磨圓潤,使它不再尖銳而危險,但長此以往,這些分裂的主體已經無法復合成原來的完整而統一的圖案了:非洲碎了,阿拉伯世界碎了,南亞碎了,主體卻因此制造出來。
馬姆達尼的著作一以貫之地揭示這些殖民地破碎主體生產的流程以及今日的遺害。他的工作的重心不是處理非洲在解殖后上升的階級矛盾,而是由殖民間接統治遺留下來的人民和人民之間的矛盾,這個矛盾由來已久,而且解決起來非常棘手,就是因為它是被殖民者不懷好意地制造出來。馬姆達尼向人們解釋道,西方的非洲問題專家和歷史學家向來采取這么一個假設,即非洲傳統社會是停滯不前的,從中找不到任何自我發展的內因,相反,非洲在歷史上的每一點改進都是受外來文明的影響。正是從這個假設出發,殖民者將生活在非洲的居民分成兩大類,第一類是原住民,他們被認為是這塊土地亙古以來的居住者,他們形成了固定不變的社會結構和文化傳統,因此從一開始,土著人就沒有歷史;第二類是外來移民,他們包括亞洲人、有色人和阿拉伯人,在南非這種內殖民化的國家,則還包括白人。這些人帶來了不同的文明,促進了非洲土著社會的進步。在移民創造非洲歷史的敘述中,前于西方到來的是三次重大的移民:埃及的柏柏爾人進入西非,為豪薩人帶來伊斯蘭文明;中東阿拉伯人進入蘇丹促使蘇丹經歷三次重大阿拉伯化階段;北非圖西人進入中非帶來閃米特文明。在西方人看來,不管移民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如何已經融入了當地非洲社會,他們依然是外來戶,需要用制度將他們區別開來。這種無視民族間已形成的歷史融合,而從中挑撥、制造差異、強行拆分,便是西方殖民者在間接治理時所使用的民族和種族政策。
比如,20世紀20年代,比利時人制造了圖西種族優越論,開始制定土地政策,剝奪占85%的圖圖人土地所有權和取締酋長制,利用圖西人來統治圖圖人,這種種族分裂的政策經過幾十年的執行,深化兩個族裔之間的矛盾,終于積重難返,于1994年爆發了圖圖人對圖西人的大屠殺;再如,西方將蘇丹的阿拉伯化解釋為阿拉伯人入侵的結果,這是源于他們的歷史邏輯,即視非洲的歷史為不同種族和民族沖突的歷史。而事實上,正如馬姆達尼指出的,蘇丹境內阿拉伯化最徹底的地區并不是遭受阿拉伯入侵的努比亞和貝賈,而是沒有發生過入侵的豐吉蘇丹國。而三次阿拉伯化都是蘇丹帝國內部的需求,第一次是貴族轉向伊斯蘭信仰,第二次是商人階層自稱為阿拉伯后裔,第三次則是反抗西方殖民統治時期的泛阿拉伯運動和納塞爾主義的一部分。今日蘇丹的問題就是西方殖民者強行將阿拉伯化的土著人和未阿拉伯化的土著人分開,采取不同的土地和權利分配政策,逼迫南部阿拉伯人北遷,于是造成南蘇丹國從北蘇丹獨立出來;再如,因為柏柏爾人帶來了穆斯林文明,豪薩就被定義為一個特定的民族,它和約魯巴和伊博一起變成尼日利亞三大族群。這種對本來混居的說著不同語言的人群以語言(豪薩、約魯巴和伊博)來重新命名各自的族群,制定各自的身份和居住地,發展各自獨立的土著政權,等于強行把尼日利亞人的團結打散,形成今日矛盾沖突的狀況。尼日利亞著名歷史學家烏斯曼堅決認為,在尼日利亞南方和北方、穆斯里與基督徒、各種族裔之間的競爭和對抗不是不可避免的:“在尼日利亞出現之前,并不存在像今天這樣被叫作‘豪薩人的族裔民族。相反,過去我們有的是卡納瓦,卡諾的人;卡齊瓦納,卡齊納的人;扎格扎基,扎若的人;薩卡塔瓦,索克托的人;等等。實際上,同樣的情況也適用于約魯巴人。”
不管多少代人已經移居非洲了,移民就是移民,土著就是土著;管理移民用西方的民法,管理土著用傳統的習俗法;移民處于文明階梯的上端,土著則是下端;移民可以進入大都市的公民社會,土著人不能離開自己的土地;反之,不同土著部落的土地也不能向移民開放,更不能向其他土著族裔開放,于是,被重新發明的族群就通過立法、行政和土地制度被牢牢束縛在自己的土地上,土地不允許買賣,投資不能引入,據說這是為了保護部落不流失祖先的土地;每個部落有自己的法律和酋長,外人不得進入高層政府管理體系,據說這樣就可以保證部落實現真正的自治,其結果卻是生活在相同土地上的外來移民的政治權力(參政)和經濟權力(擁有土地)就被剝奪,民族彼此的流動和交往受到阻遏,部落日益封閉和排他;最后,所有的訴訟糾紛必須采取本部落的習俗法來解決。但非洲傳統部落大多數不是權力集中制度,而是由長輩、榮譽頭銜獲得者、祭司、婦女權威等不同團體共同組成評審團。現在,權力被高度集中于受西方控制的酋長一人手中,習俗法規被書寫成文,這種變化使得富有活力和變化的傳統法律訴訟程序變得官僚化和機械化。總之,馬姆達尼的研究旨在揭示,這種強行推動的部落和族裔身份認同及其相應制度對非洲的團結、發展和共同進步都起了極大的負面作用。
馬姆達尼的著作無疑讓我們從慣常的階級分析視角之外去透視重重疊疊歷史帷幕后面的非洲現實矛盾的原因,他的著作因此極有啟發性。他啟發我們思考如下的問題:第一,如果沒有社會達爾文的種族理論、沒有以研究起源論為核心的人類學,就不會有間接統治賴以形成的知識條件。正是這些知識讓殖民者在“本真”和“非本真”的概念框架里區分了原住民和移民,把一個非洲變成兩個非洲,把非洲人共同的歷史變成無數碎片化歷史。因此,研究非洲必須同時處理現實和形成這些現實背后的知識,沒有知識的革命和觀念的革命,就不會有關于非洲的知識;第二,間接統治追求治理效率最大化,其設計類似邊沁的圓形監獄,一個個部落就如一個個獄室,權力通過增加被管理者自我管理的能力而避免直接介入,以降低權力運行成本;馬姆達尼同時證明,不同部落的身份認同是政府通過全國調查問卷這樣的技術手段來強化實現的,因此,福柯微觀政治分析模式同樣適用于分析帝國在殖民地的治理術;第三,間接統治的實質是管理差異,這是現代政治的主要內涵。專制制度強調同化和臣服,現代民主制度則保護差異,因為差異是民主制的社會存在的前提,界而治之乃是民主之義。然而,間接統治不符合西方民主制度的地方是,間接統治管轄的差異可能并不存在,這就要求通過一系列技術操作先創造出差異來管理,此即部落和種族條分縷析之由來;第四,不可避免的,知識生產差異,差異要求管理,于是一個龐大的現代官僚系統便在非洲扎根。荷蘭帝國最杰出的法學家瓦倫霍文1907年到達印度尼西亞,畢生致力于編訂亞達特法(adatrecht),即將印度尼西亞習俗法條文化。他在印尼群島劃分出九個不同的習俗法區域,他的劃分出自語言、習俗和文化、使用方法四個考慮,同時還附加一個條件,每個區域習俗法最古怪的地方在其他區域則沒有,這樣,這位帝國學者就為印尼編撰出九個習俗法控制的原住民區域,完成了對印尼人民的分化瓦解,成功解決了持續近30年的亞齊反殖民戰爭(1873—1904)。可以想見的是,配合這套繁復的劃分,多少相應的司法行政單位將被創造出來。間接治理是現代官僚體制邏輯運行的結果,至此,整個人類社會都處于分工不斷細化、知識分門別類、評價體系枝蔓繁復,仲裁機制自行運轉的高度理性化時代,這種分裂也是我們今天生產主體的條件。
也許我們應該指出,馬姆達尼在書中談到西方殖民地由直接統治到間接統治的轉變,但事實上這種轉變并非是整齊劃一的,作用不同地區的結果迥異,就尼日利亞而言,英國在尼日利亞北方實行的間接統治獲得了較大成功,在南方的推廣則遭遇到嚴重的抵制和反抗。北方豪薩和博爾努相對完整的土著政權體系,政治文化的同化程度極高,形成了相對穩固的官僚統治架構,地區內由伊斯蘭教所助推的民族主義也發展的較為成熟。英國殖民統治者利用了這套較為成熟的政治、經濟治理體系,并充分地利用“豪薩”作為其推行文化霸權、實施殖民身份認同和社會階層分化。而東部伊博族則不同,因為沒有酋長制度,故而英國殖民者就不得不為伊博人創建一種“委任酋長”(warrantchief)體制,間接統治強化了約魯巴國王的權力和地位,但使得受教育精英被邊緣化。馬姆達尼《界而治之》在歷史層面缺乏必要的分析精度。
另外,因書中涉及亞洲和非洲的多種語言、伊斯蘭教和殖民主義史相關術語,《界而治之》的譯文在翻譯上出現了一定的失誤。如原住民權力機構(nativeauthority)應為土著當局,原住民行政(nativeadministration)應為土著政權,涉及豪薩文的翻譯問題包括了馬拉麥(mallamai)應為毛拉、卡齊納薩親(theSarkinKatsina)應為卡齊納酋長、賈馬運動(jamaa)應為大眾運動,薩豪泰制度(sarautasystem)應為政權體系、卡納瓦(Kanawa)應為卡諾人、扎若“哈比人”(habe)應為扎里亞原著民,文中提及的“扎扎噶瓦人”即為“扎里亞人”;涉及馬來、印尼文的部分包括了虎克姆—亞達特法(hukom adat)應為習俗法(hukumadat)、馬來語言(babasa)應為語言(bahasa)、orangMantra(哼唱之民)應為念咒之人、bhumiputera(土地之子)應為土著(bumiputera);涉及蘇丹的阿拉伯文表述翻譯中,神民(fuqara)應為貧民、哈庫拉(hakura)應為領地、屬地、瑪齊度(maqdum)應為官員或頭目、泰臘卜蘇丹(MuhammadTayrab)應為穆罕默德·泰拉卜。
盡管有這些瑕疵,《界而治之》依然不失為一部重要的非洲研究著作。對中國新興起的非洲研究學來說,其意義與其說在具體結論上不如說在其表達的歷史洞見上:在作者言簡意賅、單刀直入的敘述中,許多歷史的真相清晰起來,那么多從殖民時代殘留的違章建筑(虛構的種族和部落矛盾)進入了我們的視野。我們不能錯把這些現實當作知識,我們真正需要的知識是像馬姆達尼那樣的知識,即去殖民化的知識,也即能轉化為新的世界秩序的、馬姆達尼詢問他的中國同事并希望得到答案的知識。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英國殖民時期非洲豪薩語和斯瓦希里語本土文學嬗變研究(1900—1960)”(16BWW085)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