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論人生的“三個三”

汪立夏

作為一個學者，錢穆先生一生讀了不少書，也寫了不少書，學問自不必說，見識精深，因而他對于人生，自然別有一番見地，其《人生十論》讀著讀著還真有一番滋味，慢慢咀嚼是越來越有味。

錢先生論人生，都是從舊觀念、舊傳統入手，這與他鐘情、研究儒家文化有關，但又能融進新觀念、新時代，予人以實實在在的啟迪和指導。如他自己序中所說，于人生問題有興趣，來自曾國藩的家書家訓。因了曾氏讀書有恒之訓，每每讀書都是從頭至尾、認認真真地讀完。再加上時局之變化，經歷的、看到的，自然有著一番對人生的隨感和覺悟，久之成冊，再版又陸續補充數篇，說是說十論，其實亦有16篇，年代也跨了數十年，倒是能一窺錢先生的人生情狀和變化，不必拘泥一個時代或某一時期的一個觀點和一時之見。

于我印象中比較深的，是錢先生有關人生三路向、三步驟、三品類的所謂三個三之說。人生三路向是從比較人生的角度談人生追求和向往的，有所謂西方人生、印度人生以及吸收了禪宗特色的中國儒家人生，重點闡述西方人生的向外性特征，注重追求物質和功利，強調以科學發展來拓展人生；印度人生的向內性特征，注重追求內心和來世，以精神寄托來涵養人生；而儒家人生則追求內外統一，既能內修精神，又能外融時代，這是中國儒家文化特有的文化現象和人生哲學，所以也為錢先生所津津樂道。

不管怎樣說，錢先生從人生比較的角度，就世界上比較具有典型性的三種人生路向進行了分析和比較，肯定了其積極進取的方面，又指出了其局限缺失的所在，同時挖掘出儒家人生的精萃和意義，為我們認識人生和創造人生提供了有意義的借鑒和啟迪。

人生三步驟是指生活、行為與事業、歸宿，如果說三路向講的是人生是什么的問題，那三步驟就該是人生如何做的問題。按照錢先生的意思，首先要講生活，這是物質生活，可以說是人存在和活著的基礎和前提。其次要講行為與事業，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人文精神，可以說循著這一路徑，是中華民族傳統美德的集中體現，也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說法，其意思也是大致一樣的。第三是最高的人生哲學要講德性性命。德性性命是個人的，而同時亦是古今人類大群共同的。人生一切應歸宿在此。錢先生說中國古人講人生就這三步驟，建議大家去讀孔孟莊老的書，以求理解明白多一點，同時拿現代的人生、現代的觀點加以思考，來作比較。人生如此通達寬厚，何愁人性不合于天性，人的生命歸宿于此，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結局嗎？！

在路向和步驟之外，錢先生又提出了人之三品類：一曰時代人，二曰社會人，三曰文化人。這是就所處社會之人所作的分類和區別，按錢先生的意思：生此時代，則為此時代人；居住此社會，則為此社會人；受此社會傳統文化之熏陶，則為此文化人。此三者似乎是一而三，三而一，無可細作分別。但就其人之畸輕畸重處加以品評，亦確有此三類可分。我以為，所謂社會人是社會之基礎，在他們之間產生文化人和時代人。時代人追逐潮流，大浪淘沙始見金，文化人則涵養品徳，建功立業千古存。成為什么人，我們個人要對照確立立身處世之道，若是引領風氣、教化民眾，更應心中明了，妥為指示，知人為人，方為上道。

讀書的一個重要目的是認清人生，走好人生。錢先生以其學問之底子，從哲學高度引領我們認識人生，又從歷史發展和現實比較中帶領我們更深刻地理解人生，從三個路向引入，回答了人生因何而起、又向何去的問題，對于確立科學合理、符合實際的人生不無益處；從三個步驟入手，告訴了我們的人生應該如何度過，帶領我們走進中華傳統文化的人生殿堂，傳導樂享人生的途徑和方法；從三種品類出發，教會了我們如何在蕓蕓眾生中辨識人、品評人，推動我們既要重視社會人這一基礎，又要努力成為一個引領潮流的時代人，更要成為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文化人。

盡管時代離著者已有數十年之距，可錢先生關于人生之見識，依然言猶在耳，不時激勵和警醒我們要做一個對得起時代和未來的，找到了人生真正歸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