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俄“黑客門”是是非非

雷墨

1月6日，美國情報機構發(fā)布的調查報告稱，普京總統(tǒng)親自下令俄羅斯黑客進行干擾美國總統(tǒng)選舉的網絡攻擊活動。該報告明確寫道：“俄羅斯的目的是破壞公眾對美國民主選舉的信任，抹黑希拉里，損害她的形象并降低她當選的可能性。我們進一步認為，普京及俄羅斯政府表現出對總統(tǒng)候選人特朗普的明顯偏愛。”

自信心爆棚的特朗普，肯定不想讓美國選民覺得，他是因為俄羅斯總統(tǒng)，才當上美國總統(tǒng)的。此前，特朗普一直聲稱俄羅斯通過黑客活動干預美國大選“很荒謬”，稱這種事一個重400磅的胖子躺在床上就能干。1月11日的記者會上，特朗普承認這事是俄羅斯人干的，但不忘強調網絡攻擊活動并不影響大選結果。是否影響大選結果，或許會成為一個“羅生門”。但美俄這起“黑客門”事件，情節(jié)堪比好萊塢諜戰(zhàn)大片，只是少了刀光劍影。

“美國隊長”

風起于青萍之末。美俄之間圍繞黑客活動的這次較量，還得從一位俄羅斯人說起。1980年，一名男嬰在莫斯科一家醫(yī)院降生，父親為其取名迪米特里·阿爾普洛維奇（Dmitri Alperovitch）。老阿爾普洛維奇是一位蘇聯(lián)核物理學家，1986年僥幸沒有被派往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爆炸事故現場。他的幾位同事就沒那么幸運，參與事故處理后的數月內均死于核輻射。離開蘇聯(lián)的念頭由此萌發(fā)。1994年，老阿爾普洛維奇帶領家人赴加拿大，一年后定居美國田納西州。

迪米特里·阿爾普洛維奇在美國上完高中后，考取美國頂尖名校之一的佐治亞理工學院，獲得網絡安全碩士學位。他畢業(yè)后在一家反垃圾郵件的網絡公司工作，其間結識過幾位以入侵公司電腦系統(tǒng)為樂的計算機怪才。他本人也常扮演俄羅斯黑客，混跡于相關網絡專業(yè)技術論壇，并撰寫了一系列的技術網帖。美國中情局正是在那時盯上了他。2005年，阿爾普洛維奇首次與中情局合作，破獲了一起俄羅斯信用卡詐騙團伙所涉的案件。

2012年，阿爾普洛維奇與人合伙，創(chuàng)辦網絡安全公司CrowdStrike，短短幾年即在業(yè)界聲名鵲起，成為美國頂尖的網絡安全公司。包括美中情局、國防部等在內的眾多政府機構、大型企業(yè)，都是其客戶。阿爾普洛維奇本人，也因對美國網絡安全所做的貢獻，被布什政府期間國土安全助理弗蘭克·西魯夫稱為美國當代的保羅·瑞威爾（美獨立戰(zhàn)爭時期對抗英軍的著名愛國者）。

美俄“黑客門”事件中，站在最前線對抗俄羅斯黑客的“美國隊長”，正是這位美籍俄羅斯人。2016年5月5日，被內部郵件遭泄露弄得焦頭爛額的民主黨全國委員會，向CrowdStrike公司求助，要求查出入侵黑客。第二天，阿爾普洛維奇帶領的技術團隊，通過分析代碼特征、技術手法、服務器位置等，判斷黑客攻擊來自俄羅斯。此后兩周，CrowdStrike公司確認，入侵民主黨全國委員會電腦系統(tǒng)的，是與俄聯(lián)邦安全局和總參謀部情報總局相關的兩個黑客組織。

在此期間，特朗普與普京“相互示好”成為美國媒體熱炒的話題。鑒于郵件泄露對希拉里選情造成極大不利影響，民主黨陣營決定公布俄羅斯黑客行為。在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的要求下，阿爾普洛維奇向《華盛頓郵報》透露了相關消息。6月14日，該報以深度報道的形式，在美國媒體中率先爆料，稱有政府背景的俄羅斯黑客，就是入侵民主黨陣營電腦系統(tǒng)的幕后黑手。同一天，阿爾普洛維奇撰寫長篇博客，詳細闡述俄黑客攻擊的細節(jié)。

6月10日，CrowdStrike公司為民主黨全國委員會重裝了電腦系統(tǒng)，清除了系統(tǒng)中俄方黑客植入的惡意軟件。但此前所泄露的信息，隨著美國大選的節(jié)奏繼續(xù)出現在互聯(lián)網上。阿爾普洛維奇通過在政府的人脈，力推奧巴馬政府對此做正式官方表態(tài)。但為了避嫌，直到大選投票前，奧巴馬政府都是把“匿名官員”向媒體透露消息，作為公開回應的方式。此外，美方當時還不清楚俄方的意圖，是僅僅為了干擾大選，還是幫特朗普“助選”。

10月9日第二輪總統(tǒng)候選人辯論前，俄幫特朗普“助選”的意圖已非常明顯。此后，希拉里陣營競選經理約翰·波德斯塔的私人郵件出現在維基解密上。10月下旬，奧巴馬政府召集會議討論如何回擊俄羅斯，阿爾普洛維奇是唯一獲邀與會的俄羅斯裔人。12月15日，奧巴馬表態(tài)將對俄黑客行為采取行動。12月30日，奧巴馬政府宣布，對35名俄羅斯官員以及俄軍總參謀部情報總局和俄聯(lián)邦安全局實施制裁。這兩家機構，正是阿爾普洛維奇團隊認定的俄黑客行動的后臺。

普京“報復”

互聯(lián)網上有一張廣為流傳的照片，普京與奧巴馬近距離相互對視，個頭稍矮的普京眉宇間怒氣隱現。9月22日，美國第一夫人米歇爾護照掃描版照片出現在互聯(lián)網上。一同遭曝光的還有副總統(tǒng)拜登與希拉里的私人行程，以及詳細安保資料。阿爾普洛維奇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這是普京在羞辱美國。

根據今年1月6日美情報機構公布的報告，俄情報機構從2014年初就對美國總統(tǒng)選舉進程做了研究。這年夏季，俄羅斯舉行了首次網絡戰(zhàn)演習。當年12月26日，俄公布新軍事學說，把網絡戰(zhàn)能力提升到新的高度。2015年7月，俄黑客成功侵入民主黨全國委員會電腦系統(tǒng)。此外，可能影響美國政策的智庫、游說團體的電腦系統(tǒng)，也遭到侵入。從美方透露的信息看，俄羅斯這輪黑客攻擊計劃周密且指向明確，絕不僅僅是為了竊取信息資料。

“俄羅斯政府為何要這么干？因為信息即權力，掌握對手的獨家秘聞就能獲得影響力，這方法好得沒法拒絕。”美國前國家情報委員會官員尤格恩·魯默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在分析為何“黑”美國大選時，他還提到，2000年共和黨候選人布什以微弱優(yōu)勢擊敗民主黨候選人戈爾的那場選舉，或許給了俄羅斯啟示。希拉里則稱，俄黑客行為是普京對她個人的打擊報復。2011年普京所屬政黨在俄杜馬選舉中大獲全勝，她當時公開呼吁拒絕承認選舉結果，并主張對選舉展開調查。

事實肯定不只是個人恩怨這么簡單。俄羅斯安全事務分析師安德烈·索爾達托夫撰文稱，希拉里被莫斯科視為棘手、強硬的對手，美國大選是克里姆林宮面臨的最敏感的問題，只有普京總統(tǒng)能做出如何應對的決策。普京對希拉里沒有好感不假，但更為重要的是，“希拉里總統(tǒng)”很可能延續(xù)奧巴馬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如果不是繼續(xù)“加碼”的話。“新人”特朗普入主白宮，可能緩解甚至解除經濟制裁，至少不會遙遙無期。

在某些分析人士看來，俄羅斯“黑”美國大選，的確有“復仇”的意味。《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大衛(wèi)·伊格納西斯撰文稱，“如果你是俄羅斯人，感覺你的國家冷戰(zhàn)后長期遭到羞辱和中傷”，那么在網絡領域做出反擊就很具誘惑力。在網絡時代，介入對手的國內政治，不再是西方的專利。美國外交事務分析師邁克爾·克勞利在題為《普京的“復仇”》的文章中寫道，因1990年代以來一直遭到羞辱，政治強人普京決定贏得“冷戰(zhàn)2.0”，而且他可能正在取得成功。

不過，在美國舊金山州立大學政治學教授安德烈·柴甘科夫看來，克里姆林宮清楚自己在包括信息領域在內與美國超強實力相比的劣勢，俄羅斯的強勢不是為了與西方打新冷戰(zhàn)，更不用說破壞對方的國內政治了；其目的在于讓俄羅斯的價值觀和利益得到更大承認，尤其是在歐洲和歐亞地區(qū)。從這個意義上說，雖然“黑”美國大選彰顯了俄羅斯的強勢，但“復仇”只會點到為止。

“黑客帝國”

美俄圍繞美國大選的網絡暗戰(zhàn)，并不表明俄羅斯黑客無所不能、美方無力招架。事實上，早在奧巴馬政府做出對俄制裁的政治回應之前，美國在網絡領域就已經做出了反擊。去年7月30日，俄羅斯聯(lián)邦安全局對媒體表示，俄20個政府和軍方部門的電腦系統(tǒng)，遭到了“高性能間諜工具”的攻擊。俄方沒有指明攻擊者，但強烈暗示是美情報機構所為。至少從公開的信息看，美國不是沒有反擊，只是沒有做“對等”的反擊。

對于遠比俄羅斯依賴數字基礎設施的美國來說，貿然做出“對等”反擊顯然不是明智的選擇。從技術上說，美國完全有實力發(fā)起以牙還牙的反擊，但卻沒法保證能對沖突按下暫停鍵。美國外交關系協(xié)會學者亞當·希格爾認為，奧巴馬政府的難題在于，既要威懾未來針對美國及其盟友的網絡攻擊，同時也不破壞構建網絡領域國家行為準則的努力。對于奧巴馬來說，他想留下的是網絡規(guī)則，而不是網絡戰(zhàn)爭。

去年11月4日，也就是美國大選投票前4天，美國全國廣播公司援引匿名官員的消息稱，美國已經侵入俄羅斯電網系統(tǒng)、通訊網絡以及軍事指揮和控制系統(tǒng)，如果克里姆林宮在美大選期間攻擊關鍵設施，美國將發(fā)起報復性網絡攻擊。威脅可能并非空穴來風。2015年1月，中情局前雇員斯諾登向德國《明鏡》周刊爆料稱，美國國家安全局能通過植入惡意程序，癱瘓敵方包括銀行系統(tǒng)、電站及機場等在內的關鍵設施。

2013年，《華盛頓郵報》根據斯諾登的爆料，做過一篇關于美國“黑預算”的報道，詳細羅列了2004年至2013年間，美國政府在對外秘密行動、情報監(jiān)視、反情報活動等方面的預算。美國2013年這項預算高達526億美元，中情局、國家安全局與美國國家偵查局占整個預算的68%。其中，中情局與國家安全局在此期間預算增幅均超過50%。多少錢花在網絡戰(zhàn)力上不得而知，但在網絡時代，這個比例肯定不會低。美國，才是真正的“黑客帝國”。

去年12月5日，普京批準了新的俄羅斯信息安全學說。根據這份文件，俄羅斯將開發(fā)攻防兼?zhèn)涞木W絡戰(zhàn)能力，為在不利環(huán)境下的長期對抗做準備。這意味著，俄羅斯將在網絡這個能展現非對稱優(yōu)勢的領域奮起直追。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國際體系的深刻變動，與互聯(lián)網滲透加深幾乎同時發(fā)生，這會對地緣政治產生何種影響？大國間是否爆發(fā)網絡戰(zhàn)不得而知，但未來黑客暗戰(zhàn)的烈度可能不會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