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保羅
在2016年和2017年之交,萬科股權爭奪戰的故事發生了大轉折。對王石和管理層“有意見”的華潤要自動退出萬科,把股份轉讓給王石和管理層一直希望引入的深圳地鐵。業界認為,這正中王石下懷。
同時,曾要“趕走”王石的寶能系正因為保險產品合規與否的問題,接受監管部門檢查。此前,證監會主席劉士余在公開場合稱,某些機構投資人是“妖精”、“害人精”。
王石的兩個“對手”都出現了態度大轉折,看起來,王石和管理層贏定了。股東更迭,其實是萬科在“走回頭路”。
2000年,深圳國企特發集團將萬科股票出清,華潤接盤,從此萬科從一家“地方國企”色彩濃厚的企業,晉級為一家背靠“中央國企”的地產巨頭。外界認為,這是地方國企對萬科發展掣肘太多,而央企的版圖更廣,給旗下公司的空間也更大。如今,萬科又重回地方國資懷抱,這是一個輪回。
輪回的背后,是中國宏觀經濟體制、資本市場格局的改變使然。萬科的故事還沒有結束,但業已發生的這場博弈,則給中國資本市場的現有玩家或者潛在玩家們,上了一堂生動的“必修課”。

博弈的兩條線
不論是華潤還是深圳地鐵,都是國資,唯一不同的是中央國資,還是地方國資。這和王石一直在說的萬科要搞“混合所有制”,并不沖突。
1月12日中午,萬科在公告中披露,華潤已與深圳地鐵簽署了股份轉讓協議,華潤及其子公司所持的萬科股份16.9億股A股股份(約占總股本15.31%)將轉讓給深圳地鐵,轉讓價格為人民幣371.7億元。
目前,寶能、華潤和恒大分別位列萬科前三大股東,持股分別約為25%、15.31%、14.07%。如果把深圳地鐵算作管理層的“盟軍”,那么在這一轉讓落定之后,加上萬科合伙人及管理層其他“盟軍”的股份,管理層及其“盟軍”一方的持股將超過20%,僅次于寶能系。
此外,本來以為“贏定了”的寶能系現在陷入了被動。一方面,證監會、保監會正在整頓險資復雜的融資模式和投資方式。是否被認為“違規”,目前還沒有公開定論。
另一方面,萬科的股價正在下跌,如果只做財務投資者,那么寶能的股份誰來接盤?這是寶能必須面對的第一大問題。
除了寶能系,作為第三大股東的恒大已公開表示,更傾向于財務投資,而不是戰略投資。此前,《南風窗》曾在一篇文章中指出,萬科股爭之中,一根“紅線”是不能輕易觸碰的,即挑戰國資在中國資本市場的控制權。比如,控制這家世界上最大的住宅地產商。一直以懂政治著稱的許家印和恒大說不想控制萬科,應該沒有說謊。
總之,從方方面面來看,王石看起來的確贏了。即便深圳地鐵入股后,不再給王石和管理層那么大的自主權,但王石至少贏了面子。資本市場的新貴,越來越知道,“大哥”是不好惹的。
在這場股權爭奪戰中,力量的博弈似乎是分為兩條線來進行的,一條是明面上的股權博弈和法律戰;另外一條則是“暗線”,參與者可能已經超出了資本玩家和大佬的范疇。
逆轉的確讓人吃驚。按照我國的法律,寶能掌握著大約25%的萬科股權,對萬科這樣的股權分散公司而言,基本上可以否決一切股東大會的議案,這等于掌握了這家公司“最高權力”。此后,華潤又對管理層“嗆聲”,這意味著另外15.31%的投票權可能站在王石和管理層的對立面。
但最終,天平還是向王石傾斜。歷時一年多的股權爭奪戰,最關鍵的轉折點是以證監會主席劉士余提出“妖精”、“害人精”為標志的。
2016年12月3日,在中國證券投資基金業協會第二屆會員代表大會上,劉士余指出,資本市場最近的一些收購行為屬于“不正常現象”,除了使用“妖精”、“害人精”,他還使用了“野蠻人”、“強盜”等幾個詞。之后,證監會、保監會陸續啟動了對寶能、恒大等保險公司的調查。
2016年底,王石越發熱心于他的公益事業。2016年12月24日至25日,王石到革命老區延安進行公益考察,當地新聞稿顯示,這次考察讓王石有了一個新的特殊身份。“延安市委副書記、代市長薛占海出席座談會,并為王石頒發‘延安市人民政府經濟顧問聘書。”
新聞稿寫道:王石表示,延安政治地位特殊,資源優勢明顯,經過多年持續發展,經濟實力和城鄉面貌不斷提升,產業轉型勢頭較好,特別是良好的發展環境,進一步堅定了在延安投資合作的決心,增強了深化交流的信心。希望延安能積極推進與“應對氣候變化企業家聯盟”的合作,引進高端人才,挖掘文化資源,打造特色城市,打好文化教育牌,讓綠色環保成為延安的招牌競爭力。
王石是應對氣候變化企業家聯盟發起人。對公益的投入,讓他看起來很輕松。而萬科的故事看起來也正在走向終局,但有些事情顯然還沒有完。
王石靠什么“贏”?
王石到底贏沒贏,寶能到底輸沒輸,這個問題目前還無從判斷。唯有后續的股權變動和萬科內部權力重構情況,才能回答這個問題。但王石至少贏了面子。
那么,王石為什么能“贏”?這需要從萬科歷史上的幾次大變動來看。萬科發展至今,有三個關于控制權的關鍵節點,一是1990年代中期的“君萬之爭”;二是2000年前后,股權從深特發易手華潤;三則是本輪股權之爭。
君安證券總經理張國慶曾被稱為中國證券市場的“第一猛人”。當時,他似乎并不把王石放在眼里,他直接跑到王石辦公室,要代表中小股東對萬科管理層“提意見”。君萬之爭之后,張國慶因“侵吞國有資產”鋃鐺入獄。
對于深圳首屈一指的龍頭國企深特發,當年的王石也從不掩飾自己要脫離的野心。在外人看來,這似乎有些冒險,是得罪當地政府的事,但他就是敢做。華潤接盤深特發手中的萬科股權之后,給予了萬科管理團隊極高的自主權,萬科也趕上了中國地產行業的井噴期,成為全球第一大住宅地產商。
在這所有節點的博弈中,王石的對手都相當強大,但最終,王石都贏了。王石贏在哪里?贏在他特殊的成長和創業歷程,讓他比對手更加能認清并篤定中國的政經大勢,并順應這個大勢去尋找資源的杠桿,最終擊敗了對手。
君萬之爭之前,君安證券早已如日中天,是中國最賺錢的證券公司,但也被稱為是一臺不受掌控的“賺錢機器”。而1990年代中期,剛好是中國金融改革的關鍵時期,在金融領域,加強中央垂直領導和監管是一個趨勢。
同樣,2000年是國企改革的關鍵一年,這一年是中央定下的國企改革與脫困的最后一年。地方上,各地貫徹“抓大放小”的方針,而地產行業并不被地方國企看好,屬于可放棄產業,因此一家地產公司脫離地方國資的阻力并沒有想象的大。
而另外一面,華潤作為長期浸潤香港市場的紅色央企,經歷了房地產成為香港支柱產業的全部歷程,因而,深知地產乃是“命門產業”。此時,當有一支野心勃勃、才華橫溢的地產團隊前來投靠,任何人都會欣然接受。
在本輪股權爭奪戰之中,保險財團不斷買入作為國計民生兩大支柱的地產和銀行股,在試圖“綁定”中國經濟的同時,也在某些方面,不斷逾越資本市場的既定“紅線”。這一點,王石應該看得很清楚。當然,保險產品和理財計劃是否違規,這尚需監管部門來認定。
無論在發達市場,還是不發達市場,在資本市場的股權爭奪大戰中,尋找非市場領域的資源杠桿,這是所有人都會做的事情。實際上,華爾街也長期這么干,這是一個綜合性的博弈過程,并不值得大驚小怪。
那么,萬科股權爭奪戰給資本玩家的啟發是什么?在中國,資本是經濟的樞紐,資本玩家的“強大”只是相對于可憐的股民而言,在更加強大的力量面前,你根本就不堪一擊。
萬科股權爭奪的啟示并不復雜,這和萬科的前兩輪控制權博弈并無本質不同。但這一次,故事還沒有結束。
有人認為,寶能會被安排“體面退出”,至少要賺錢。因為,保險和資管計劃絕對不能崩盤,否則就有“群體性事件”,盡管可能是富人的“群體性事件”—資管計劃很多都是高凈值人群參與。
但問題在于,在經濟不景氣、股市也疲弱的時候,一樁交易不可能誰都贏。王石和管理層要贏,地方國企深圳地鐵也要贏,寶能也要贏,恒大也要贏,中央國企華潤也要贏,那么誰最終會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