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俄羅斯的困局與變局

馬堯

困局

2016年開始時，俄羅斯的外交形勢可謂困難重重。冷戰結束后，俄羅斯希望與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在平等基礎上發展關系，但卻得不到積極回應，這就使俄羅斯與美西方關系處于不斷產生矛盾和分歧的狀態。在可預見的未來，美國依然不會將俄羅斯視為平等伙伴，而將其視為“異質國家”。俄美關系的不平等很大程度上是由冷戰、蘇聯解體和冷戰結局造成的。西方國家認定俄羅斯是冷戰的輸家，通過各種方式擠壓俄羅斯，迫使俄羅斯進行戰略反制和抗爭。防止俄羅斯在獨聯體空間重建蘇聯式的超級大國是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戰略底線。這種態勢發展到2016年初給俄羅斯造成了極大的外交困難。

首先是烏克蘭問題。烏克蘭危機實際上是俄美進行戰略博弈的一個結果。北約東擴已經使得俄羅斯的戰略縱深幾乎喪失殆盡。俄羅斯在烏克蘭的戰略目的是盡全力阻止其加入北約，不使北約，更明確地說，不使美軍進入烏克蘭。這是俄羅斯的最后底線。因為在俄羅斯看來，其軍事安全的最大威脅就是北約，北約的軍事設施離俄羅斯越近，俄羅斯的威脅感就越強烈，。俄羅斯對烏克蘭局勢的判斷和反應具有戰略性。在俄羅斯看來，亞努科維奇政權的垮臺意味著烏克蘭的親西方派和極端民族主義者掌控了政權，這是俄羅斯最不愿看到的政權組合，更不愿意看到這些對俄羅斯不利的政治勢力在烏克蘭得勢。烏克蘭危機由此爆發，美國趁機聯合歐洲國家孤立俄羅斯。

其次是中東問題。從沙俄時代，俄羅斯就苦心經營中東，并且一直將其作為地緣政治的重點方向來經營。然而，蘇聯解體后的俄羅斯國力大不如從前，在中東的影響和勢力范圍逐漸縮小，到目前為止只剩下敘利亞，還處于西方的壓制和反政府武裝的圍攻之下。為了保住這個碩果僅存的戰略支撐點，俄羅斯派出軍隊協助巴沙爾政權。在敘利亞，俄羅斯航空兵創造了一天出擊3次的奇跡，并長期保持。敘利亞局勢因此得到穩定并開始逆轉。然而，風云突變，土耳其突然對俄羅斯航空兵下手，用F-16戰斗機擊落俄羅斯一架蘇-24戰斗轟炸機，舉世震驚。

而國內不容樂觀的經濟形勢很大程度上加重了俄羅斯的戰略困境。一時間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然而彪悍的戰斗民族就是為困境而生的，不管是軍事還是外交領域。在這種情況下，俄羅斯外交打出一套漂亮的組合拳，使得局勢發生了有利于自己的逆轉。且看俄羅斯是怎么做的。

破局

俄羅斯的破局令人驚訝地選擇了土耳其。7月15日晚，土耳其爆發軍事政變。土耳其軍事政變是想將埃爾多安置于死地的，不但總統府遭到直升機的火箭彈襲擊，其視察途中所居住的酒店也被炮擊。埃爾多安之所以躲過一劫，完全是因為普京的出手相救。政變前，俄羅斯的情報機關提前獲取情報，并提前通知了埃爾多安，埃爾多安于是提前逃離才免于劫難。政變發生后，埃爾多安慌了神，乘專機飛離土耳其后到達北約盟國——德國，結果默克爾拒絕其降落，后不得不返回飛往伊朗，在伊朗降落后埃爾多安利用社交平臺呼吁支持者上街，這才促使政變功敗垂成。埃爾多安認為這件事是在美國流亡的土耳其反對派領袖居倫策劃，而美國是幕后支持者。美土關系因此轉冷。

在政變后，為鞏固政權，埃爾多安對政府機關和安全部門以及軍隊進行了大規模的清洗。路透社稱，土去年7月發生未遂政變，有約12萬人因政變遭停職或解雇，其中有幾千人后來復職。超過4.1萬人被逮捕待審，10萬人面臨調查。西方因此指責土耳其“肅反擴大化”。而土耳其則認為美國是未遂軍事政變的幕后主使人之一，并向美國提出引渡異見領袖居蘭，結果遭到拒絕。土耳其一怒之下切斷了美國駐土耳其空軍基地的電力供應，其與西方的關系降到了冰點。

而與此同時，俄羅斯則抓住了這一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土耳其未遂軍事政變發生后，普京迅速致電表示支持埃爾多安，西方此時卻紛紛疏遠，這一形勢為土俄修復關系提供了契機。土耳其急需俄方支持，俄羅斯也希望能夠利用俄土關系分化北約，并且在敘利亞問題上拉攏土耳其。土耳其議員托普拉克表示，土俄拓展伙伴關系有利于維護地區穩定。俄羅斯的外交妙手很快得到了回報：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于2016年8 月 9 日抵達俄羅斯圣彼得堡，與俄總統普京舉行會晤。這是俄土兩國自去年年底土方擊落俄蘇-24 戰機后舉行的首次領導人會晤，也是土耳其發生未遂政變后埃爾多安首次出訪。埃爾多安與普京結束長達 4 個多小時的會談后，表示土耳其與俄羅斯之間的友誼已經恢復，目前兩國關系比讓雙方走到軍事沖突邊緣的敘利亞爭執之前更加密切，“這將幫助我們抵御任何潛在危機”。在 3 分鐘的講話里，埃爾多安 3次將普京稱為“我親愛的朋友”。

俄羅斯通過這次漂亮的外交行動，極大改善了其外交態勢，使其在中東的地位得到了明顯的改善，并在北約打入一個楔子，是一記反守為攻的好棋，可謂破局之手。緊接著，俄羅斯在敘利亞的軍事行動使其鞏固了勝利果實，并拓展了陣地。

變局

俄羅斯在土耳其問題上得手后，利用其穩固局面開始拓展在敘利亞的利益。這一次機會出現在9月份。17日當天，敘利亞軍方聲明：美國領導的聯軍轟炸了敘利亞東部城鎮代爾阿祖爾。隨后，奧巴馬政府的一名高級官員聲明，對于空襲造成的死難者表示“遺憾”。轟炸死了人，怎么還表示“遺憾”？俄羅斯軍方給了答案：美軍聲稱是要炸ISIS，結果轟炸了敘利亞政府軍，造成62人死亡，超過100人受傷。但美方不認可。他們表示事前不知道有敘利亞政府軍在場，而且在被通知到有敘利亞政府軍之后，他們中斷了空襲行動，這是一次“誤炸”。他們相信自己是在向ISIS的據點發動空襲，“聯軍不會故意打擊已知的敘利亞軍隊……將檢討空襲行動及當時所處狀況，以確保汲取經驗教訓”。于是俄羅斯抓住此問題大做文章：立刻呼吁聯合國召開緊急會議；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鮑爾則表示不想跟俄羅斯說話，拒絕聽俄羅斯代表團的陳述并中途離席；俄羅斯方面則表示，鮑女士的行為是從未見過的“美國的霸道”。

與此同時，俄羅斯在軍事上也沒有閑著。自2016年初起，敘政府軍動員一切可動員力量，在俄空軍配合下加大對在阿勒頗的敘反對派的攻勢。7月以來，阿勒頗的反對派控制區遭到圍困，其與外界唯一的補給線“卡斯特羅路”被政府軍切斷。此后，反對派武裝在“征服陣線”（原“基地”組織分支“支持陣線”）主導下于8月打破重圍，最終在阿勒頗東南角打開了一條運輸走廊。盡管如此，反對派武裝仍然無力扭轉不利局面。9月下旬起，敘政府軍在俄羅斯空軍協助下再次發動強大攻勢，堵上了阿勒頗包圍圈的缺口，實現了對阿勒頗反對派控制區的全面合圍。在此后一個月時間里，敘政府軍開始在阿勒頗東部利用反對派防守薄弱之處進行小規模試探進攻，使得包圍圈的“籬笆”越扎越緊。

11月初，政府軍開始對反對派控制區進行大規模炮擊，此后逐漸展開大規模地面“收網行動”。敘利亞當地時間12月6日晚間至7日凌晨，敘政府軍全面控制了該國第二大城市阿勒頗的老城。在敘軍收復臨近的巴布-阿勒-哈迪德區與阿奎爾區之后，反政府軍便開始退卻，撤出阿勒頗老城。至此，敘利亞局勢大局已定，俄羅斯大獲全勝。法國媒體甚至宣稱，世界新秩序在阿勒頗現雛形，俄羅斯伊朗成主角。

勝局

在年末，普京又一次開展了大膽的外交行動，這次的行動目標是美國。11月，特朗普當選為美國總統。特朗普當選總統以來，俄羅斯方面毫不掩飾欣喜之情，頻頻對美發出改善關系的信號。勝選消息傳來伊始，正在開會的俄國家杜馬集體起立鼓掌。普京成為第一個發去賀電的外國領導人。俄副外長里亞布科夫稱，俄羅斯正與特朗普的團隊密切接觸。在新出版的《對外政策構想》中，俄羅斯改變了去年《國家安全戰略》對外交優先方向的排序，重新將歐美放到了亞太前面。

此間有心，那廂也有意。特朗普選前就多次表達對普京的欣賞。當選后，在對外事務決策的關鍵崗位，即國務卿和國家安全事務助理人選上，他又挑選了蒂勒森和弗林兩位“親俄派”。前者曾在埃克森美孚CEO任上與俄高層互動密切，批評過美國制裁政策，并領受俄“友誼勛章”。后者與普京相識十多年，還當過飽受西方批評的“今日俄羅斯”電視臺評論員。從特朗普的姿態和人事任命可以看出，重視大國外交的他已將俄作為外交攻略的要點。

2016年以來，俄美關系本已跌入谷底，雙方在東歐、中東、網絡空間等纏斗不止，就差爆發直接沖突了。但正所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眼看俄美關系積重難返之時，特朗普的出現給雙方關系的改善帶來契機。共同的意愿將推動俄美在未來一段時間密切互動，再現此前“重啟”時的熱絡景象，甚至可能在敘利亞、中東反恐等問題上展開合作。

綜上所述，普京帶領俄羅斯通過土耳其的破局、敘利亞的變局和美國的勝局，最終使俄羅斯在地緣政治和外交領域渡過了危局。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美國依然通過北約在歐洲加快部署導彈防御體系，而奧巴馬顯然不愿意特朗普將其政治遺產揮霍殆盡，在離任之前制裁俄羅斯并驅逐其外交官，更為嚴重的是，美國的情報部門開始著手調查俄羅斯干預美國總統大選的事件。換言之，特朗普有可能是在俄羅斯的助力下才當選的。在已經到來的2017年，俄羅斯外交依然面臨重重危機。2016年的勝局固然令其欣喜，但是2017年的危局依然需要破解。

（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特約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