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姥姥”最美麗

董旭午

小宇（化名）是胡英淑老師1985年高考復讀班的學生。假期里學校沒人，小宇家遠（在河南省），就只好去其姥姥家住。其姥姥家人多屋子小，別說復習讀書了，就是住下都十分緊張。知道情況后，胡老師心里特著急，就設法找當時通遼師院后勤處的領導幫忙，幫小宇找了間學生放假后的空宿舍，解決了小宇安心讀書復習的問題。之后，小宇不僅有了住處，還常就近來胡老師家蹭飯吃。高考前一天，同學們都去看考場前，小宇突然發病，嘔吐、惡心、腹瀉。他父母又不在身邊，這下可急壞了胡老師，又是買藥，又是給他煮綠豆稀飯，就像照顧自己親兒子似的。小宇病好了，高興地參加了考試，還考上山東大學中文系。這不，2015年秋天，小宇還特別邀胡老師到陜北走走，去了延安、榆林、佳縣……看了電影《平凡世界》的外景，還去了習近平總書記下鄉的地方——梁家河村。胡老師在陜北玩了七八天，又在那里過了中秋節。講這段故事時，胡老師是打心眼兒里十分的高興。“如今呢，小宇的女兒也考上了山東大學中文系，聽說，這丫頭在學校里還是學生會的什么干部呢！”，胡老師神氣十足地說著，簡直就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親孫女似的。

小琪家住加格達奇，也是1985年的復讀生，是個很有心勁的女孩子。那年高考前，在胡老師家一住就是一個多月。胡老師自己有三個男孩子，加上小琪就六口人了。為了幾個孩子吃得好點兒，胡老師每天早早起買菜、做飯，還要忙乎著去上班。每天早上保證每個孩子吃個雞蛋。小琪很懂事，開始時不肯吃雞蛋，胡老師就剝好放到她碗里——為了節省點兒，胡老師自己就不吃了。小琪連續幾年高考落榜，壓力大、信心不足，總是擔心考不上。胡老師就陪著她吃飯、看書，有時還叮囑她休息好。功夫不負苦心人，小琪最終考上了內蒙古銀行學校，現在供職于內蒙古呼和浩特市的一家保險公司。小琪愛人姓田，在工商行上班，小家庭的日子很美滿。“唉，當初他們在通遼上班時，每年年初二他們都帶著女兒來我家。孩子名叫田甜，那‘姥姥喊得就甭提有多甜了。現在，這小丫頭也大學畢業了。”說著說著，胡老師笑了起來，“說來也真是，當年他倆結婚，小琪就是從我家上車的，我理所當然也就成了娘家‘媽了。這一晃都二十年大多了。這‘娘家媽都當上了，你想啊，孩子們自然就都叫我‘姥姥咯。”

1985年高考復讀班上還有兩個學生，后來成了一對夫妻。男的叫小玉（化名），女的叫小雯（化名）。倆人考上同一所大學，上大學時處朋友了。好像是1987年寒假，胡老師正做中飯呢。小玉進來了，說了幾句話后他就高興地對胡老師說：老師，我和小雯處朋友了。胡老師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問：小雯同意嗎？（因為小雯家在城里，小玉家在農村，八十年代后期，城鄉的差距還是很大的）胡老師話剛落，小玉高興地說小雯愿意。胡老師心想：“他倆也都二十多歲了，也該談婚論嫁了，又都是自己的學生，也是件好事嘛。小玉還沒到自己家呢，家里人都不一定知道這事，卻第一個告訴了我，聽聽我意見。看來，這倆孩子是信得過我的，沒把我這個老師當外人啊。”想到這，胡老師特別高興。于是吩咐小玉“孩子，柜子里有酒，你拿兩瓶好點的，先去趟小雯家。讓家人知道這事，聽聽老人的意見。”

“現在，小玉和小雯的女兒都大學畢業了。”，胡老師神采飛揚地講著，滿臉的幸福光彩，“哎呀，這小丫頭太可愛了，總是‘姥姥‘姥姥地喊呢。”胡老師真的開心極了，繼續說著，“人家可有出息了，韓語已念完研究生，現在正準備考律師呢”。說著說著，她竟抹起眼淚來了。“他倆離我近，常常到我家來串門，還常常邀我到他家做客。他們把我當成親人，我也把他們當成自己孩子。他倆這個寶貝女兒，小的時候我還為她縫制過小棉褲呢。”胡老師真的好幸福啊，就仿佛在講述自己親生兒女的幸福故事。

……

唉，胡老師與學生之間的真情故事是講不完的。反正這三十多年來，我們這些學生幾乎都不稱胡老師為老師，大都親熱地叫她“老太太”。也有叫“姨”的，還有還叫“媽”的，自然都有著感人至深的故事在里面。例如，我同班同學文慶（化名）結婚，由于父母離通遼太遠，就由胡老師給操辦。說實話，我們上下屆那么多學生，尤其是家不住在通遼本地的，恐怕沒有哪個沒端過胡老師家的飯碗的。胡老師這樣，身為通遼師院副院長的王保林教授（胡老師的愛人）也一樣熱情，從不嫌棄我們。記得1984年9月下旬，我剛考到徐州師院不久，王院長來師院參加研討會，就曾親自代表胡老師去宿舍看我，還捎來胡老師的一封親筆信。當時的情景，至今想來仍特別暖心，令我終生難忘。反正，無論貴賤智愚，在胡老師心里，我們都是值得她用心疼愛的孩子啊。教師愛學生，有的是受典范啟發而行動的，有的是接受了某種培訓而升華的，有的教師是被家長和學生感動后而付出回報的……胡老師則完全超越了這些情形，純粹是就是一種自然素樸的真愛，或者說她天生就是有著一顆真愛學生的初心。

整整一上午，我們娘倆（我們對胡老師都這樣稱呼——筆者注）就一直在親熱地聊著。她幸福地講述著，我幸福地傾聽著。我們娘倆一起分享了很多師生一家親的故事。聽完這些故事，我的心甜甜的，更是暖暖的，不由得又想說幾句心里話。

有人說，同學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弟姊妹，其實真正的師生關系又何曾不是一種這樣的親情關系呢。德國著名哲學家雅斯貝爾斯說：“真正的教育是用一棵樹去搖動另一棵樹，用一朵云去推動另一朵云，用一個靈魂去喚醒另一個靈魂。”這話講得也真夠富有詩情畫意的了。它無疑是在告訴我們：教育是“慢”的事業，容不得我們急功近利、揠苗助長。教育是靜靜的真心陪伴、關愛和喚醒，教育是教師和學生共同成長的過程。教育就是春風化雨，就是潛移默化的影響，就是心靈融通的彼此推動與升華。所以，我要說，“搖動”也好，“推動”和“喚醒”也罷，首先需要師生之間有一種純真的愛在流動。那么，請看，現在的師生之間，除了分數和升學之外，還有幾分純真的愛在彼此之間流動呢？個別校園整年整月整日所充斥的，僅僅是赤裸裸打雞血式的、極端利己主義的喧囂，幾乎時時處處都是來自家長、學校、教師乃至整個社會的壓力山大的催逼甚至威嚇。教師和學生就生存在這種封閉而又緊張的環境里，整天被捆綁得死死的，哪還有時間、精力和情趣去做深度溝通呢？更為嚴重的是，就因為這急功近利、分數至尊至上，還屢屢爆發師生沖突、親子沖突和家校沖突等——有的甚至都到了血拼到底的程度。這還談什么師生之間的至真深情啊？一些分數高的學生就可以一俊遮百丑——學校、教師和家長，什么事情都一味地包容、遷就著他們——而且他們還往往認為自己天生就是學習好、分數高的高等材料，就該考好大學、做人上人。那些分數不理想的學生則干脆就把責任都推給教師，認為這一切都是教師的過錯。家長呢，也是看不到一點兒自身的問題，留給教師的只是指責和謾罵。請問，在這種教育生態下，還會有幾個教師能夠不寒心！再有，在所謂的新課程改革理念的折騰下，師生整天都在忽忽悠悠地“走班”，東跑西竄的，致使生直接單獨接觸、相互溝通的時間和空間越來越嚴重不足，還哪有什么時間去用心地“搖動”“推動”和“喚醒”啊。即使有一定的溝通，也大多是極度“短平快”，務求短期內立竿見影的，就像車子爆胎馬上換上新胎就上路一樣。教師、家長往往都冷冰冰的、不容學生作絲毫爭辯，只有“你必須好好學，將來考上好大學，做人上人”這一條路供選擇——也不排除對孩子無可奈何，任其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的。當然，絕不是所有的學校和教師都甘愿如此的，但在當今這個功利橫行、浮躁彌漫，整個社會都只認升學、不思育人大生態環境下，縱是有少數的“雅斯貝爾斯”，又能奈之如何？！

不過，話也不要講得那么悲觀絕望，時代總是要向前發展的嘛。我們絕大多數教師都和胡英淑老師一樣，都屬于“草根教師”之列。若沒有一點不滿甚至失望的情緒，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不滿絕不等于自動放棄責任和擔當，更不等于自動放棄變革現實、徹底革新的教育理想。不僅如此，我們教育人還必須充分認識到，打鐵還需自身硬，僅僅都在埋怨學校，責備師生、家長乃至社會風氣都是是無用的。要想扭轉局面，當然要靠自上而下的決心變革，也要靠我們廣大教自覺的扎實作為。還是那句老話說得好，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從細微之處做起，好好反思，切實行動，就像當年的“胡英淑”們那樣，踏踏實實地用愛心真做起來。有了這樣一顆真愛學生和教育事業的心，也就自然會有無怨無悔的踏實行動了，因而我們的教育事業也就大有希望了。有了這個“真愛”，教育事業就有了本真發展的根基；沒有了這個“真愛”，教育事業就不可能本真地健康發展。從這意義上來看，這聲“姥姥”應該是最美麗的。

（作者單位：江蘇省泰州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