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寧志
(徐州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人文社科系 江蘇徐州 221004)
電影《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的社會人生啟示
于寧志
(徐州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人文社科系 江蘇徐州 221004)
馬曉穎據著名作家張潔的同名著作改編的電影《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更側重反思年青一代對待父母的態度,為贍養和照料老人、對其臨終關懷提供了生動有力的文本。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是中國傳統孝道文化的經驗總結,也是電影給現代人的啟示。
老年題材電影;《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臨終關懷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是馬曉穎依據著名作家張潔的同名著作改編的一部電影。影片通過一位名叫“訶”的成功女作家的回憶,敘述她為母親看病、治病直到送母親遠行的心理歷程。母親辭世后,女作家難以接受這樣的現實,不斷地追問、探究母親去世的原因,不斷地回憶往昔與母親生活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的往事,一次一次地譴責自己、責備自己,認為是自己的剛愎自用害死了母親。這部電影具有的懺悔的抒情風格讓人想到魯迅的《傷逝》中的涓生對子君的痛苦告白。與另一部老年題材電影《剃頭匠》相比,兩者都觸及到了死亡問題。《剃頭匠》側重于歌頌老人堅強樂觀的生活態度和平靜從容地面對死亡的生活哲學,《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更側重反思年青一代對待父母的態度,思考如何更有耐心地照料父母、關心父母的問題。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電影重在表現母親去世后,作為女兒的作家訶的后悔、慚愧、愧疚。作家的愧疚給電影觀眾提供了一個教訓。
電影上映以后,在為數不多的研究中,主要討論了電影的主題內蘊和藝術特色,以及電影文本和小說文本的區別。趙艷認為,電影“以它獨特的女性視角,描述了母女之復雜的情感關系,細膩入微地傳達出中年女性難以名狀的內心體驗與感受”。[1]徐漫則從敘述結構、敘述形式、敘述事件和情感基調四個方面將小說文本和電影文本進行了比較,認為小說文本雖不具備搬上銀幕的優勢,“然而馬曉穎在敘述結構、敘述形式、敘述事件以及敘述的情感基調等諸方面進行了如上的改編和藝術處理,又加之著名演員斯琴高娃、黃素影和石維堅的出色演繹,電影文本最終還是給了觀眾極深的感動和很大的審美享受”。[2]但影片的社會文化意義被研究者們忽視了。藝術形式是電影的手段和方法,導演的思想和激情才是電影的目的和中心,是它決定電影對觀眾產生什么樣的影響,也是電影的價值和意義之所在。導演馬曉穎在創作手記中說:“這部影片所要表達的思想,它的現實意義,就在于通過女作家訶對自己八十多歲的老母親終離世界前后的經歷,揭示了日常生活中的一種現象——忙忙碌碌中我們為母親做過些什么、我們所做的是母親心里所想、所能接受的嗎?”“我們要通過銀幕形象的再現,請觀眾暫時離開自己的生活軌道,為銀幕上那個事業成功卻又對母親的離去而充滿內疚、自責、懺悔的中年女作家理解之后,能夠認真思考和重新感覺一下他們既熟悉而又忽略了的東西,能夠喚起人們的一些新鮮感,敲打一下人們麻痹的神經,引起人們的警覺和醒悟,如何來對待那些尚健在的父母,如何讓父母們不要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同時又讓人們不要在父母離去之后而再感到遺憾。”[3]
中國人一直有養兒防老的觀念,子孫幾代人居住在一個大家庭里面,子孫要求分家被看作不孝的行為。但現代社會的子女更愿意維護自己的小家庭的利益,希望從大家庭里分離出來,因此幾代同堂的大家庭在現代社會越來越少。為了自己生活的更舒適,子女更希望父母單獨居住。如果父母不能自理,年輕人以自己工作忙為借口,找個保姆照顧父母,仍然不和父母居住在一起,或者會把父母送進養老院。如果自身有條件居家養老,卻讓父母單獨居住,或讓保姆照顧或者送進養老院,這些行為實在是不孝順的做法。和子女生活在一起,盡享天倫之樂是老年人最希望的生活方式,但現代社會中能夠做到“養則致其樂”的子女少之又少。《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中的女作家訶把自己的母親留在老房子里,找了一個小阿姨照顧她,偶爾來看一下母親。以為這樣養老就是孝順老人了。后來,女作家后悔了,責備自己太不關心母親了。于是在發現母親突然間衰老了許多之后,帶母親到醫院檢查身體,住院治療,出院后把母親安排在自己家里,親自照顧母親直至母親離世。母親92歲了,從發現患腦垂體瘤到去世也就幾個月的時間,在患病之前的時間,女作家都沒有和母親生活在一起,所以,母親去世后,女作家責備自己太不孝順了。女作家有能力有條件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可現實社會中還有許多年輕人因為要在外地打拼,無力將父母帶在身邊,不能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只好找小保姆照顧老人或者將老人送進老人院。但不管采取哪種養老方式,子女都應該竭盡全力奉養父母,不僅滿足父母的物質需求,還要滿足父母的精神需求。即使不與父母生活在一起,也要經常與父母溝通,了解他們的生活狀況,盡量滿足其精神需求。只有這樣,父母才能生活快樂,子女才算是孝順的子女。導演馬曉穎說:“還有誰有耐心真正能和父母溝通情感的呢?微乎其微。更別說聽從他們的意見,大多數長大的兒女都認為和父母有障礙沒話說,媽爸不了解我,我也不想知道他們,好像覺得根本沒有必要交流。……我們有沒有真正用心去問詢過我們的媽媽或爸爸:您快樂嗎?您在精神上還有什么需求?您這一輩子還有什么遺憾的嗎?”[3]2012年8月13日,全國婦聯老齡工作協調辦、全國老齡辦共同發布新版“二十四孝”行動標準:經常帶著愛人、子女回家,節假日盡量與父母共度,親自給父母做飯,每周給父母打個電話,仔細聆聽父母的往事,常跟父母做交心的溝通等等。新版“二十四孝”行動標準給年輕的子女規定了樂養父母的具體方法。女作家訶把母親一人丟在老房子里,母親耳聾眼花,整天昏睡,連女兒來了也認不出來。電影對這種現象的揭示是想告訴觀眾:趕快去關心自己的父母,盡子女的本分,“養則致其樂”。
電影成功上映以后,一位節目主持人問演員斯琴高娃:您所飾演的女作家孝順嗎?斯琴高娃回答:“她孝順的不夠。”女作家訶自認為自己是愛母親的,但她愛的方式和對母親的態度是錯誤的。母親買了水果舍不得吃,放在冰箱里腐爛了,女作家發現后非常生氣,對母親大聲呵斥,并把水果摔得滿地亂滾。母親為了省錢,小解后不用衛生紙而用一塊小毛巾代替,導致一段時間內她老是尿路感染。女作家了解情況后,猛拍桌子厲聲呵斥,奪過毛巾氣憤地摔在地上。母親手術后,“譫妄”越鬧越厲害,女作家要么干脆假裝熟睡、不理不睬,要么態度粗暴地呵斥、恐嚇母親。出院后,母親不愿意按照要求鍛煉身體,女作家就對母親說:“不愿意練就等死吧。”母親去世后,女作家責備自己在本該給母親更多關愛和呵護的時候,卻給母親施加了難以抹去的傷害。這是因愛而產生的傷害,愛得越深刻,傷得也越嚴重。現實生活中,這種因愛而生的傷害非常普遍。人們在與陌生人或者關系一般的朋友交往時,往往表現得彬彬有禮,顯示出很高的修養水平,但在面對自己最親近的父母時,往往容易急躁沖動,動輒呵斥、詰難,難以容忍父母言語或行為,如果父母生了病,那一定“久病床前無孝子”,對父母表現得極沒有耐性,動輒發脾氣,大聲呵斥。這一切,源于子女內心缺乏對父母最基本的尊敬。孔子認為,孝子在日常起居中,對父母應該抱持尊崇的心意和態度,即“居則致其敬”,“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嚴父”。敬可以包括愛,反過來,愛不一定能包括敬。愛是感性的,容易變化,敬是理智的,比較容易持久。子女和父母要維持長期的和諧安樂,敬比愛來得更可靠。子女內心具備了對父母的尊敬,外表行為上,就不會驕傲、怠忽、任性、易怒,那種因愛而生的傷害也就不會發生。女作家如果在對母親的愛中始終保持著一份尊崇和恭敬,她也就不會因愛而氣,因氣而怒,因怒而悔,又因悔而悲。電影的價值在于“對母女關系問題的深入探索思考”。“訶與母親的關系是極為復雜、耐人尋味的”,他們“處于一種依賴與掙脫,親近與避遠,關愛與傷害,理解與誤解,順從與反抗的一些列矛盾混亂之中”。訶試圖“用一種激進的指責與訓斥,去完成對母親的改造”,“她輾轉與服侍母親與看護病人的雙重使命中,在體貼與監管、順從與命令、關愛與呵斥、善意與壓迫之間,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母親”。[1]電影中對女作家焦慮、暴躁形象的塑造為觀眾觀察反省自身生活中的表現提供了一個生動有力的案例,通過一系列的藝術手段,電影導演想傳達給觀眾的思想,是我們如何做一個孝順的子女,如何避免因愛而怒,因怒而悔。
父母生病,必須請可靠的醫師診治,并且日夜伺候,時刻盡其憂慮的心。從這方面說,訶不可謂不孝順。訶發現母親明顯地衰老了許多,左肩歪斜、視力不好,食欲減退、昏睡,于是趕緊帶母親去醫院檢查身體,住院期間竭力地照顧好母親。醫生檢查出母親的腦垂體瘤已經很大了,同時也發現母親的大腦萎縮得相當厲害。醫生告訴訶腦垂體瘤可以手術,腦萎縮是毫無辦法的事情,但因母親年齡大了,手術后很可能下不了手術臺。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不該在手術單上簽字。方寸大亂的訶不顧醫生的反對把病情告訴給了母親,母親找到醫生,說:“我不愿意那樣活著,我堅決要求手術。”一般情況下,醫生和家屬都不愿意將病情真相告訴給患者本人,害怕患者精神負擔過重,接受不了打擊,使病情加重。但是患者有權利了解自己的病情和治療方案,所以,《醫療事故處理條例》規定:醫療機構及其醫務人員應當將患者的病情、醫療措施、醫療風險如實告知患者,但應避免對患者產生不利的影響。所以,病人最親近的家人或者最信任的朋友是告知病情最適合的人選。多數病人希望了解自己病情的真相,但家屬極力反對,唯恐病人知道病情后情緒和生存意志受到影響,讓病人一直蒙在鼓里,其實,病人遲早會從別人的態度和自己身體的征兆中感到死亡的臨近,他只好保持緘默,孤獨無助地承受內心的痛苦和恐懼。溝通和分擔最重要,忌諱談論病情和死亡,只會讓患者更孤獨、痛苦和恐懼。訶并不是主動要和母親分擔痛苦和恐懼,而是實在拿不定主意,只好將病情和盤托出,讓母親自己拿主意。母親寧肯冒著下不了手術臺的危險,也不愿活著連累女兒。在生死的關頭,女兒并沒有和母親進行有效的溝通,沒有分擔母親的痛苦和恐懼。在做手術的頭一天晚上,女兒輾轉反側,而母親卻裝作睡得很沉,她獨自承擔一切,沒有對女兒說什么。
術后,母親恢復的很好,出院后,訶把母親接到自己家里,細心照料。醫生認為母親的腦萎縮很嚴重,應該讓她多動。她自己能做的事盡量讓她自己做,不要替她做。你越不讓她做就越是害了她。為了讓母親長壽,訶便讓母親鍛煉自己起床、上廁所,自己從地上爬起來,還經常拉著母親疾走,母親吃力地跟著女兒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一走就走出一身汗。甚至,訶還買來了跑步機,讓母親鍛煉。母親不愿意鍛煉,或者勉強為之,累得筋疲力盡,跌坐在地上時,訶也沒有對母親發出絲毫惻隱之心,反而冷酷地說:“好吧,就當這是床,就此練練怎么從床上坐起來。”訶全力以赴地為母親治病,以為冷酷地逼迫母親鍛煉就可以留住母親的生命,結果,母親的生命反而更快地燃燒了。這不正是一出俄狄浦斯王式的悲劇嗎?母親去世后,訶后悔了:要是我知道還有30多個小時媽就走了,我又何必強求她學習自理呢?對一個古稀老人來說,就是嚴格按照科學的辦法吃飯、鍛煉,對延長他們的壽命又有多少實際意義?何不順其自然呢?
“是忍受痛苦、延長時日,還是放棄治療、安詳離開?究竟是無視親友的身心煎熬、不惜一切代價延長生命的長度,還是讓他精神飽滿、心情平和、安詳的度過最后的人生?也許,尊重患者本人的選擇,才是最重要的。”[4](P119)在這種情況下,子女應正確面對現實,與父母適當地溝通,減輕他們的痛苦,讓他們安靜地、沒有痛苦地離開這個世界。
張潔的長篇散文《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從第一人稱的角度展示了自己的一段生命旅程,是不忍忘卻的紀念,是自我安慰和療傷的過程。馬曉穎據此改編的同名電影則從第三人稱的角度形象而又客觀地提供了一個養老的個案,為普通觀眾提供了如何贍養老人,如何照料患病的老人,如何對他們進行臨終關懷的前車之鑒。
[1]趙艷.中年女性的內心告白——談影片《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J].藝術廣角,2003(4).
[2]徐漫.試析《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同名小說文本和電影文本之比較[J].河南大學學報,2004(2).
[3]馬曉穎.《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創作手記[J].電影藝術,2002(6).
[4]李惠玲主編.臨終關懷指導手冊[M].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14.
[責任編輯 靳開宇]
I20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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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438(2017)05-0109-03
2016-10-22
于寧志(1976-),男,江蘇沛縣人,徐州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人文社科系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