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玲 陳 麗
(華東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 上海 200037)
《認真的重要性》中唯美主義與道德的關系
張玉玲 陳 麗
(華東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 上海 200037)
文章旨在分析王爾德喜劇《認真的重要性》中唯美主義與道德的關系:先分析王爾德唯美主義理論與藝術實踐之間的矛盾性,然后指出本劇中唯美主義元素是對維多利亞傳統道德的顛覆與反抗,最后探討王爾德唯美主義的新道德觀:對維多利亞傳統道德的蔑視,以及對人性解放與自由的追求。
《認真的重要性》;唯美主義;道德
奧斯卡·王爾德是英國唯美主義運動的杰出代表之一,他借鑒吸收了之前美學家的唯美主義理論,并逐漸形成自己比較有邏輯的唯美主義理論體系。王爾德樹起“為藝術而藝術”的大旗,堅持藝術的獨立性,認為藝術除了表現自身之外不表現任何東西。美是藝術的唯一目的,形式是藝術的本質。在藝術與道德的關系上,王爾德宣稱藝術與道德無關,強調不能用道德的觀點來評判藝術作品。在《道連·格雷的畫像》序言里,王爾德堅稱書無所謂道德不道德,只有寫的好與不好的,“藝術家沒有倫理上的好惡。藝術家如在倫理上有所臧否,那是不可原諒的矯揉造作。”[1](P3)
然而,王爾德的唯美主義從未真正與倫理道德相分離,而是與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首先,從王爾德唯美主義產生的背景來看,維多利亞社會表面風平浪靜,實則矛盾重重,王爾德目睹了倫敦上流社會的虛偽與狡詐,對此深惡痛絕。然而,當時資本主義如日中天,公然的批判與譴責難以被人們接受,甚至可能導致非難,“于是,‘為藝術而藝術’、‘藝術超然于現實,超然于道德’的口號成為王爾德等唯美主義作家的遁詞。”[2](P171)王爾德作品極力提倡超道德的唯美主義,以此來向維多利亞傳統道德發出挑戰。其次,王爾德雖極力倡導“為藝術而藝術”,但他在《謊言的衰落》中指出,只有笨蛋和教條主義者才會始終如一,將最初的原則貫徹到行動終極的人令人乏味。[3](P74)因此,王爾德并未將他的藝術理論完全貫徹到作品中,他的創作從未脫離生活與現實,作品中藝術與道德的矛盾比比皆是:例如他的小說《道連·葛雷的畫像》體現了藝術之美與倫理道德的矛盾關系;童話沒有擺脫以教誨為目的的傳統童話形式,而是宣揚理想世界的真善美;戲劇反映了唯美主義與維多利亞時期倫理道德的沖突。再者,從藝術與道德的本質來說,藝術站在時代潮流的前列,具有開創性,批判性以及積極否定性;而道德往往是為了維護社會穩定或現有狀態,具有常規性,保守性和消極滯后性,在某種程度上會成為社會發展的障礙,藝術和道德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因此,王爾德的劇作中充滿道德意義,唯美主義與道德之間存在著復雜的關系。
《認真的重要性》被認為是王爾德最出色的社會喜劇,本文主要研究喜劇中唯美主義與道德的關系。關于王爾德作品中唯美主義與道德的關系問題,以往很多學者也做過這方面的研究,許多評論家認為王爾德作品中唯美主義與道德有不可分割的關系:如霍爾布魯克·杰克遜指出,王爾德并沒有任自己沉浸在毫無原則的法國唯美主義中,因為“一個細小的聲音一直在抑制他的熱情,阻止他像他迫切想要靠近的法國人那樣追求不道德或非道德”[4](P255)。王爾德的同性戀伴侶阿爾弗萊德·道格拉斯認為:“很明顯,王爾德在生活中是不道德的,他的藝術卻一直是道德的。”[5](P309)G.K.切斯特頓認為:“他(王爾德)有時假裝藝術比道德重要,但那只是逢場作戲,對于他和其他任何人來說,道德與不道德是更重要的。”[6](P311)一些評論家認為王爾德的作品是對維多利亞傳統倫理道德的反抗:如厄普頓?辛克萊認為王爾德的警句“就像鞭子一樣抽打在具有日常有道德敏感性的人們的臉上……”[7](P203)約翰·德林克沃特認為《認真的重要性》“不是一個風俗喜劇,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帶有批評性的時事諷刺劇,是一部被撕裂的面具。在這部劇中,社會被他約定俗成的東西所背叛”[8](P203)。楊霓提出:“王爾德不但沒有否認文學創作與道德的不可分割性,而且他有著鮮明的道德觀:既揭露和批判了英國維多利亞時代資產階級上流社會道德的墮落,又對人們進行了嚴肅的道德教育;而他提出的藝術不應受道德的約束,是他反叛資產階級時代道德的策略武器。”[9](P102)王爾德也認為,藝術并非時代的產物,而通常是和時代針鋒相對的。[3](P102)在他的喜劇《認真的重要性》中,筆者以唯美主義的起源即它的反功利主義①為出發點,來探討王爾德劇中唯美主義因素是如何對傳統的維多利亞道德進行顛覆和諷刺的。筆者認為,王爾德通過諷刺19世紀末泛濫于英國社會虛假與病態的“認真”態度,揭示出王爾德唯美主義的“新道德”,即內化在人們自身的唯美主義道德:對人性自我實現和個性自由的關注。
在《謊言的衰落》中,王爾德顛倒了藝術模仿生活的傳統理論,宣稱“生活模仿藝術遠甚于藝術模仿生活”。他認為生活是粗糙乏味的,藝術可以把生活當成素材,以一種新奇的方式重新創造它,使之達到藝術的和諧與完美。[3](P102)19世紀的英國人締造了經濟霸權,世界帝國和民主政治,形成了一種復雜多樣的人生觀,表現為既誠摯熱情,沉著高尚,又隨聲附和,虛飾偽善。劇中,面對維多利亞時期虛偽的社會現實,兩對男女主人公分別在他們沉悶無聊的生活中虛構了另一個藝術世界,以杜撰的形式把枯燥無味的生活轉化為藝術,以個人想象的藝術形式來反對維多利亞時期道貌岸然的虛偽表象。
面對一套虛偽僵化的社會行為規范,兩位男主人公各自杜撰了另外一個身份,將他們的生活藝術化,來逃避現實生活賦予他們的“責任”。劇中,杰克和奧哲能在現實生活中分別是高度負責的監護人和姨媽眼里的好外甥,為了扮演好這兩個角色,他們一味地迎合現實生活賦予他們的“責任”,服從社會對紳士的道德標準。基于維多利亞時期英國社會權威的社會規范和道德標準,人們對正統的形象和權威觀念深信不疑。就像杰克所說,作為監護人,似乎只有表現出“一副及其正派的樣子”[10](P6),別人才會覺得自己真的履行了責任和義務。奧哲能每周都要去姨媽家吃飯,協助姨媽招呼客人,舉行慣常枯燥的家庭聚會。虛偽無聊的現實生活讓他們選擇逃避,逃進自己想象的藝術世界。杰克為了逃避作為監護人的責任,杜撰了一個名叫“認真”的弟弟,去城里尋歡作樂。同樣,奧哲能為了躲避親戚之間的頻繁走動,創造了一個叫“奔波里”的病友,去鄉間游玩享樂。在王爾德看來,美的形式的一個特點就是:人們可以隨意地加入自己希望的任何東西,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任何內容。一切藝術就是生活上升為理想的結果。[11](P416)并且,他們各自借著“認真”的名字找到了自己的愛情。當他們對個人生活的渴望遇到虛偽僵化的社會規范時,就創造另一個藝術中的世界來逃避其中與之對抗。
女主人公賽西莉所想象的日記里的愛情世界也是生活轉化為藝術的典型。英國社會等級森嚴,在愛情婚姻上歷來講求門第觀念。兩位女主人公對此卻不以為然,他們有著純真的浪漫少女幻想,一直幻想著嫁給一個叫“認真”的另一半。賽西莉厭倦了鄉下單純的少女生活,滿腦子幻想著與“認真”相愛的全過程,包括相愛,訂婚,破裂以及后來的和好,并牢牢記在日記中,這一系列美麗的想象,讓她自己都感動得流下淚水。傳統的日記形式是寫實的,而這里,日記卻成了賽西莉“虛構”的事實。她就像王爾德式的唯美主義者,抱怨生活的粗糙乏味,渴望有一個自己的世界,想象著生活達到藝術的層次,幻想自己的愛情像小說一樣浪漫精彩。這里賽西莉的日記體現了王爾德謊言的藝術,即講述美而不真實的事物,體現了藝術的虛構性;也體現了藝術高于生活,把生活轉化為藝術的主張。在想象的藝術世界,賽西莉肆意享受著自己的愛情,以此來逃避維多利亞時期虛偽世俗的愛情婚姻觀。
面對虛偽矯飾,道貌岸然的維多利亞社會,男女主人公用藝術的想象與虛構,使自己的生活更加完美和諧,走進藝術的世界,來逃離瑣碎無聊的現實,暗諷了維多利亞時期表面的“認真”態度。
“浪蕩子”最初出現于18世紀70年代蘇格蘭邊境流傳的歌謠,后來被人們用來描述當時英國那些風度翩翩、特立獨行的男性形象。法國人把浪蕩子形象理想化,把它塑造成與資產階級社會完全相反的反中產階級、反庸俗的形象。19世紀末,霍爾布魯克·杰克遜提出的“新浪蕩”精神(New Dandyism)超越了早期浪蕩子的內涵,進入到唯美主義領域,追求人為的藝術技巧,崇拜城市生活,主張藝術自律,這些姿態都是對維多利亞時期意識形態的反抗。王爾德的浪蕩風格是這一時期最出色的代表,使浪蕩子成為審美形式的化身,其浪蕩精神主要表現在他的審美現代性和反叛性。他們從服裝、言行、生活方式等表現其與眾不同,以此來反抗資產階級的庸俗主義。從哲學和美學領域來說,庸俗主義表現的是一種反智主義(Anti-intellectualism),“輕視藝術、美、精神和智力。這主要指的是一個庸俗之人的舉止,習慣,性格以及思考方式。”他們思維狹隘,愚昧無知,崇尚物質主義,缺乏文化以及審美鑒賞力。[12](P1099)阿瑟·甘茲提出,在《認真的重要性》中王爾德構建了兩個相互對抗的世界,一個浪蕩子的世界,一個是非利士世界,即維多利亞的道德世界。[13](P216)在這個浪蕩子的藝術世界里,王爾德塑造了一系列的浪蕩子形象,以特立獨行的外在和高雅品位以及玩世不恭的心態對待維多利亞道德世界里一系列庸俗乏味的事情。
首先,他們以與眾不同的高雅品位和著裝為自己塑造了一個浪蕩子的唯美形象。男主人公杰克和奧哲能對男子的風度與著裝有著無與倫比的鑒賞力,是藝術形式美的實踐者。像王爾德一樣,他們對外在形象的完美渴求非常人所能及。奧哲能用餐之前一定要在紐扣上插一朵襟花,否則“沒有襟花,我就沒胃口”,[10](P39)而且指定要粉玫瑰而不要黃玫瑰,奧哲能以對飾品的刻意講究來表現自己的與眾不同,體現自己追求純美的唯美主義藝術理想。正如王爾德所言:“要么成為一件藝術品,要么穿上一件藝術品。”[14](P28)看到杰克身穿黑色喪服,帽綑黑縐紗,手戴黑手套,他說:“我還不喜歡你這身衣服呢。樣子真可笑,你怎么不上樓換了它呢。真孩子氣......從來沒有見有人花那么長時間打扮,可效果也好不到哪兒去。”杰克卻不以為然:“總比你老是打扮過分好得多。”[10](P47)有評論家言及:“在喜劇中,王爾德塑造專注于領帶、背心和扣眼的浪蕩子形象,借此與舞臺上及觀眾中衣著古板的維多利亞紳士抗衡。”[15(P97)他們張揚自我,以苛刻的審美視角對彼此服飾搭配評頭論足,向世人彰顯一個與眾不同、精心打造的自我形象,以此來對抗資產階級毫無品味的庸俗主義文化內涵。
其次,除了塑造一個與眾不同的外在形象以外,他們最多的是以言行和態度上的玩世不恭來表現出對當時維多利亞社會庸俗文化的不滿。正如阿特斯·奧加拉所說:“浪蕩子的主要美德體現在他的內在態度......”[16](P24)作為一個文筆犀利,特立獨行的小說家、劇作家,王爾德的許多作品一問世便收到了諸多負面評論。他的悲劇《莎樂美》因涉及宗教因素被禁演,小說《道連·格雷的畫像》受到許多非議,甚至被認為是不道德的淫書。因此,王爾德借奧哲能之口,諷刺維多利亞時期文學批評的淺薄狹隘,“文學批評可不是你的特長啊,老弟。你千萬別干這行。這碗飯該留給沒上過大學的人吃;他們在報紙上干的挺好的嘛。”[10](P12)把報紙上的文學批評者說成是沒上過大學的人,指責報紙上的文學批評毫無水平可言,暗諷了當時文學批評者的愚昧無知。奧哲能這樣描述客人們對社交季節聚會音樂的反應,“如果是好音樂,大家就光說話不聽;如果不好呢。他們就光聽不說話。”[10](P17)這句話乍一聽,讀者可能會認為,這句話是否說反了,按理說應是好音樂認真聽,不好的話就不聽,可仔細推敲,我們會發現音樂對社交季節舞會來說只是一個裝飾作用,沒有人認真聽,也沒有人有品位去區分音樂的好壞,這是王爾德對上流社會人士淺薄空虛無聊的嘲諷。劇中兩位男主人公言辭犀利、妙語連珠,以玩世不恭、憤世嫉俗的態度來反對資產階級毫無品味的庸俗日常。
唯美主義的浪蕩子不僅以高雅的品位和與眾不同的外在形象來反抗維多利亞時期的庸俗主義氣息,更是以浪蕩子玩世不恭的生活態度揭露英國上流社會的庸俗日常和弊病。
個人主義是王爾德唯美主義理論的核心,是其整個美學理論的出發點。王爾德認為藝術就是一種個人主義的集中體現。在阿特斯·奧加拉看來,王爾德的個人發展論是他藝術生活的基本原則。[16](P42)在《社會主義制度下人的靈魂》中,王爾德的個人主義提倡個性的發展和自我實現,反對平庸,個人主義的自由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活著。王爾德的個人主義具有開創性和反叛性,他斷言:“藝術是一種個人主義,而個人主義是一種擾亂性和分裂性的力量。它的巨大價值就在這里。因為它要擾亂的是類型的單一,習俗的奴役,習慣的專制和由人到機器的降級。”[17](P358)維多利亞時期的道德常常是“殘酷的,不留情的,苛求的”[18](P277),這一時期的社會結構、社會觀念、社會風尚乃至社會道德等方面,對人的個性和獨立性存在諸多限制。人們要求的禁欲主義、自制精神和責任感,特別是清教主義道德觀,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人性的壓抑。劇中王爾德的個人主義主要體現在人格的多重性,自我實現以及對人性的發展中,這些都是對維多利亞殘酷苛刻的倫理道德造成人性壓抑的諷刺和救贖。
首先,奧哲能和杰克為尋歡作樂各自杜撰的另一個身份,以及溫黛琳和賽西莉各自在日記中營造的自我想象的世界都體現了他們人格的多重性。阿瑟·甘茲認為王爾德社會喜劇中描寫的都是一些“分裂的自我”,迫于社會的壓力,他們表面上符合當時的道德準則,其實內心卻在渴望“做自己”。劇中的杰克和奧哲能,他們表面上對待事情嚴肅認真,富有責任感,定期參加并協助舉辦親友間的聚會。但這并不是他們真正的自己,他們討厭和親戚們在一起,不愿被社會道德規范束縛,渴望做回真實的自我。杰克對于鄉間的枯燥生活感到厭倦和苦惱,“人在城里娛樂自己,在鄉間就娛樂別人。”[10](P6)他不想只做賽西莉的監護人,更想過城里無拘無束的生活。當內心真正的“自我”與社會中的“自我”發生矛盾時,他們選擇了另一個自我,并“創造”了另一個自我。一個是為了進城享樂發明了弟弟“認真”,一個是為了到鄉間體驗杜撰了病友“奔波里”。在另一個世界,公共輿論對他們沒有任何影響,他們的靈魂是自由的,個性不會被騷擾。這正驗證了王爾德的觀點,真正的個人主義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而不是為別人而活,人的首要目標是自我發展。
其次,溫黛琳對自由愛情的想象與不懈追求體現了強烈的個人主義傾向。維多利亞時期,女性地位低下,她們唯一的功能就是一件裝飾品,男性對女性的壓迫苛刻,毫無人情可言。婚姻大事都是由家長做主,女性一直處于被動地位,她們思想被禁錮,天性被壓抑,生活極度空虛無聊。劇中溫黛琳卻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性形象,她敢于正視自己的欲望與情感,從一開始面對愛情就比較積極主動,在母親堅決反對她與杰克訂婚時,她不予理會,依然對愛情矢志不渝,“雖然她可以阻止我們結為夫婦,雖然我會嫁給別人,至于嫁完再嫁,我對你的愛是永恒的,她無論用什么方法也改變不了!”[10](P30)她敢于做自己,無所畏懼地追求自己的幸福。這種強烈的個人主義性格特征展現出對維多利亞時期虛偽婚姻和傳統兩性不平等關系的反抗。
第三,劇中個人主義的另一表現是兩位男主人公的同性戀傾向。1891年王爾德與在牛津求學的阿爾弗雷德·道格拉斯陷入了“一種羞愧的秘密,一種無法言說的愛”[19](P46)。在倫理道德刻薄嚴謹的維多利亞社會中,王爾德無法將自己的“不道德”隱私曝露出來,只能以適當的文學形式隱秘地表達在其作品中。他的同性戀傾向在本劇中也有跡可循,劇中男性的脂粉氣和模糊的性取向以及女性所表現出的男性氣質就體現出這點。19世紀,英國社會對性別角色的規定十分嚴格,要求男子就應該充滿男子氣概,女子就該溫順柔弱。[20](P52)而本劇性別角色卻恰恰相反,男主人公對于自己的衣著飾品等極其講究,對待愛情卻顯得被動、扭捏;兩位女主人公卻帶有明顯的男性氣質,對待愛情大膽主動,遇到情敵展現出強烈的攻擊性來悍衛愛情。另外,本劇中同性戀另一個隱晦的暗示就是奧哲能杜撰的“奔波里”。有評論家猜測“Bunbury”這個詞是男性妓院的一個英式俚語,王爾德很可能用來指代同性戀行為。[21](P28)奧哲能得意洋洋地向杰克宣傳他的奔波里主義:
“我可說什么也不跟奔波里分手……男人要是結了婚還不認識奔波里,那日子就不好過嘍……小兩口,相見愁,小三口,到白頭哇。”[10](P14)
這是王爾德在隱晦地表達自己的婚姻觀以及自己婚后的同性戀傾向。事實上,他的作品中從一開始就已隱約表露出對男色的描寫及男性魅力的刻畫,例如他對童話《快樂王子》中小王子迷人外表的勾勒,《道連?格雷的畫像》中畫家貝澤爾對英俊的道連之美的迷戀,悲劇《莎樂美》中對先知約翰身體、肌膚、嘴唇等身體部位魔性般的刻畫等等。王爾德同性戀傾向一直貫穿在他的作品中,他用自己強烈的個人主義方式表達對維多利亞時期傳統兩性關系的反抗。然而不幸的是,因為道格拉斯父親的控告,最終王爾德以“有傷風化罪”被判處兩年的牢獄之刑。
男女主人公在人性壓抑的維多利亞社會規范之下展現出的另一面自我表現個人主義中人格的多重性;溫黛琳對愛情的強烈追求實現了自我的需求;劇中隱秘的同性戀傾向等強烈的個人主義色彩折射出王爾德對個人發展和個性自由的追求與向往,也體現出對維多利亞時期人性壓抑的救贖與嘲諷。
王爾德的唯美主義強調藝術美給人帶來的感官享受與審美愉悅,他認為感官可以治愈靈魂的創痛。受佩特提倡的“瞬時體驗”和“感官享樂”的影響,王爾德提倡“新享樂主義”,即盡可能地滿足自己的欲望,來逃避專制的世俗紛爭和絕望。維多利亞時期是資本主義發展的鼎盛時期,功利主義充斥著整個維多利亞社會,由于資本生產的特殊方式,功利主義被顛倒成為謀求私利的主動精神②,人們把擁有大量金錢和奢華物質作為追求的終極目標,把追求利益和目的作為一種手段,忽視了自身的真正幸福生活和全面發展,“人不再重要,價值、利益和物質成為中心。”[22](P44)王爾德哀嘆:“美好崇高的國民生活都被英國的商業精神扼殺了。”[3](P89)對于當時的現實生活,王爾德很無奈,他宣稱:“在這動蕩和紛亂的時代,在這紛爭和絕望的可怕時刻,只有美的無憂的殿堂,可以使人忘卻,使人快樂,我們不去往美的殿堂還能去何方呢?”[23](P26)這句話成了當時人們逃避現實,追求精神享樂的最好詮釋。王爾德意識到在金錢至上的現實中沒有快樂可言,唯一能做的就是取悅自己,以“尋歡作樂”為唯一處世哲學,成為享樂主義的實踐者,以此來反抗功利主義的現實。
劇中的享樂主義首先表現在男主人公對另一種生活的體驗和追求。劇情一開始就是圍繞著男主人公的謊言來闡述的,鄉間的杰克,為了體驗城里的生活,編造了一個叫“認真”的弟弟;城里的奧哲能,為了感受鄉間的生活,杜撰了一個叫“奔波里”的病友。兩人編造的另一個身份在性質上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對現有環境的厭倦,目的是體驗另一種生活。當杰克去找奧哲能時他們一開始的對話就能體現出來:
奧:“你好哇,認真,什么風把你吹進城里了啊?”
杰:“當然是風流快活的風啦,別的風吹的動人嗎……”[10](P6)
他來城里沒有別的目的,只為了尋歡作樂。正如佩特認為的“生活的目的是經驗本身而不是經驗的結果”。[24](P249)他們不甘于久居一隅,各自杜撰了另一個身份來體驗不同的生活,遠離世俗的干擾和責任。他們整日的生活就是聽歌劇,參加俱樂部等一些享樂活動。
奧:“我們吃完飯干什么好呢?上劇院怎么樣?”
杰:“不去。我什么也不愛聽。”
奧:“那,上俱樂部吧。”
杰:“不去,我什么也不想談。”
奧:“那,十點鐘上帝國大舞臺走走吧?”
杰:“不去,我什么也不要看。太傻氣了。”
奧:“那咱們干什么好呢?”
杰:“什么也不干。”
奧:“最吃不消的事情就是什么也不干。不過,只要沒有明確的目標。吃不消我也愿意吃。”[10](P29)
他們追求另一種享樂,一種無所事事的生活,以感覺為基礎,以快樂為歸旨,以個人享樂作為對功利主義的無形反抗。正如戈蒂耶所說:“享樂是生活的目的。”[25](P46)這與維多利亞時期盛行的功利主義注重實際,為追求金錢利用一切手段在所不惜的理念背道而馳。
他們感受著高雅的鋼琴曲,對美食刻意講究,體現了享樂主義的感官享樂。奧哲能說:“天下最煩人的就是沒人請吃飯了”,甚至調侃道吃飯不認真的人很膚淺。還有他覺得每當一遇到麻煩,只有吃的才能安慰他。[10](P68)說明在他眼里享受美食的獨特意義。費芬斯姨媽對黃瓜三明治的喜愛,溫黛琳和賽西莉對美食的挑剔,都體現了他們享樂主義中的感官享樂。
劇中人物無所事事,對感官享樂的追求以及對于純粹快樂的體驗達到了極致,與當時維多利亞時期功利主義與重商主義背道而馳,作者以享樂的態度反抗維多利亞時期傳統的功利主義。
在《認真的重要性》中,王爾德的唯美主義理論貫穿全劇。通過男女主人公對想象的藝術世界的追求折射出王爾德對維多利亞時期虛偽社會規范的諷刺和無奈;劇中的浪蕩子對外在形式美的追求以及玩世不恭的態度表現出對維多利亞時期庸俗主義的反抗;男女主人公對個人自由與愛情的不懈追求以及隱含的同性戀傾向體現了對維多利亞時期人性壓抑的救贖;男女主人公整天無所事事的享樂主義價值觀是對維多利亞時期盛行的功利主義的顛覆。劇中體現的唯美主義因素從未與道德分離,而是對維多利亞時期虛偽、功利、庸俗倫理道德的沖突和顛覆,同時對維多利亞道德造成的人性壓抑的反抗,對人性自由與發展的提倡。
注釋:
①唯美主義誕生于西方基督教文化體系崩潰之際,是一種立足于此岸一元世界的純粹世俗性文藝思潮。學術界一般認為康德美學為唯美主義的起源,法國批評家及作家們創造出“為藝術而藝術”的理論,把人的審美活動界定于文學藝術領域,主張藝術自律。法國泰奧菲爾·戈蒂耶反對藝術的功利性,同時把美進一步具體化為一種形式和感官印象。英國的唯美主義發端于19世紀中葉,考其源頭,可追溯到浪漫主義時代。早在19世紀20年代,浪漫主義詩人約翰·濟慈在其書信和詩歌創作中已體現了濃厚的唯美主義傾向。濟慈看來,文學創作并不關乎探索真理,也不關乎道德目的,只應專注于對審美感覺沉醉與把握。約翰·羅斯金的一生為美與藝術而戰斗,推崇美與藝術的價值。
②功利主義最早可追溯至古希臘。蘇格拉底認為,所有人都應追求快樂與利益。他把善等同于快樂,把惡等同于痛苦。1781年穆勒最先使用功利主義一詞,把功利主義思想作為一種系統學說,用趨樂避苦原理來論證功利主義,把苦樂的感覺作為道德評判的標準,即快樂為善,痛苦為樂。這個時期的功利主義與王爾德的享樂主義所崇尚的快樂至上理念有異曲同工之妙。維多利亞時期是資本主義發展的鼎盛時期,由于資本生產的特殊方式,人們都把擁有大量金錢和奢華物質作為追求的終極目標,功利主義被顛倒成了人們追求的最終目標,背離了該理論創設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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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泰奧菲爾·戈蒂耶.《莫班小姐》序言[C]//趙漕,徐京安,編著.唯美主義.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8.
[責任編輯 王占峰]
I106
A
2095-0438(2017)05-0046-06
2016-12-31
張玉玲(1992-),女,河南鄭州人,華東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在讀碩士,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陳麗(1974-),女,河南安陽人,華東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