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臨》：直面陌生的外星智慧

馬之恒

根據美籍華裔科幻作家特德·姜的成名作《你一生的故事》改編的科幻電影《降臨》，展示了一段人類與外星智慧生命接觸和交流的故事。作為一部以人類分析外星語言為“戲核”的作品，《降落》及其原著《你一生的故事》，塑造了一種與人類完全不同的外星智慧種族“七肢桶”，以及他們獨特的文字系統“七文”。讓我們從這些“腦洞大開”的設定出發，看看科幻作家將如何勾勒出宇宙中和人類完全不同的外星文明。

人類憑什么成為“基準”

“外星人”或者說外星智慧種族，無疑是科幻作品中的“常客”。描繪人類與異星來客接觸，并且發生種種互動關系的科幻作品早已不勝枚舉。在這些作品中，外星智慧種族的形態，乃至他們的語言和思維方式，常常會成為推動情節發展的“戲核”。

在一部分科幻作品中，外星智慧種族的形態和人類大同小異，著名的美國科幻影視作品《星際迷航》系列即是如此。按照這些電視劇集和電影的設定，宇宙中的大部分智慧種族（包括人類）是同源的，因此都有類似的外表，可以使用相同的工具和機械，甚至可以通婚并且生育。《星際迷航》系列里重要的角色，長期擔任星艦大副的史波克，就是瓦肯人與人類的混血后代。

但這樣的設定，其實頗有“違和感”。因此，另一些科幻作品，會選擇為外星智慧種族塑造與人類毫無相似之處的外表，從而為讀者（觀眾）營造出疏離感。在這一類作品里，地球上的頭足動物，比如章魚、烏賊和槍烏賊（魷魚），常會成為外星智慧生命的原型。這或許是因為相比于人類自身或者人類比較熟悉的陸地四足動物，章魚、烏賊和槍烏賊的身體結構大為不同;同時，它們又擁有比較高的思考能力，章魚更被認為是最聰明的無脊椎動物。在印度尼西亞附近海域生活的一種章魚，是目前人類已知的唯一能夠使用工具的無脊椎動物。它們懂得撿拾海中分成兩半的椰子殼，并將其挪到特定的位置再組裝成藏身的容器。

章魚、烏賊和槍烏賊的這些特質，使它們成為科幻界塑造的外星智慧生命形象的上佳原型，采用這種設定的科幻作品也不勝枚舉。甚至，電影《降臨》中對“七肢桶”“上半身”的刻畫，也略有借鑒烏賊或者槍烏賊的身體結構，盡管在原著小說《你一生的故事》里，他們的形象是“如同七條交叉的肢架起的一個桶”。

不過，這個形象變化其實無關緊要。如果仔細閱讀原著小說，我們會發現特德·姜筆下的“七肢桶”，其實是輻射對稱的智慧生命。這種不可思議的身體結構，方才是“七肢桶”形象的精髓。我們知道，地球上的大多數動物都是兩側對稱的，即使看上去像輻射對稱的章魚，其實也是兩側對稱動物;只有一部分低等動物，比如水螅、水母、海星等，是輻射對稱的。因此，特德·姜筆下的“七肢桶”就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甚至顯得更加“真實可信”。

畢竟，地球上許許多多的例子已經證明，生命對環境有著強大的適應力，很多曾被認為不可能出現生命的“禁區”，都有生命找到了獨特的適應之道。那么推及宇宙之中，生命乃至文明的進化，很可能并不只有地球經歷的這一條路徑。也許，在一個全然不同于地球的環境里，就有某一種輻射對稱的動物進化出了智慧，乃至建立了獨特的文明。

特德·姜為“七肢桶”設計獨特的外表，并非僅僅是為了營造新鮮感，而是要為他們奇特的思維方式和文字系統進行鋪墊。

由于獨特的身體結構，“七肢桶”在文明的早期，就進化出了同步并舉式的思維模式，而不像人類這樣強調事件的因果。為了適應這樣的思維模式，“七肢桶”的書面語言和口語彼此獨立。口語里詞匯的排列順序沒有一定之規，只求盡快把意思表達清楚，盡可能不讓口頭表達中難以避免的發音先后順序影響表意;書面語言則完美契合他們的思維模式，不僅消弭了時態，而且能夠在同一時間寫成，讓一“句”話里所有的內容“盡收眼底”。

但正是“七肢桶”獨特的思維模式，使人類解譯“七肢桶”口語的嘗試變得徒勞無功。因為在人類社會里，口語可能不會嚴格遵循語法，但也會有大體確定的語序，這使人們了解和學習外語成為可能。但在引入書面語之后，人類和“七肢桶”都擁有了“一目了然”的能力，交流才開始變得相對順暢。

然而，在其他一些科幻作品里，面對外星智慧種族的人類，卻并不總是有掌握外星語言的好運氣。比如說，當外星語言的載體不是聲音或者圖文的時候，想要解譯一種外星語言，于人類而言便非常困難。

在科幻題材的電子游戲《質量效應》系列里，進入太空并與異星智慧種族交往的人類，就不止一次遇到了這樣的難題。長相酷似水母的哈納人（Hanar），便是“麻煩制造者”。這個來自海洋星球的智慧種族，運用身體表面發出復雜的生物光來傳遞信息，形成一種極為精密的光學語言。其他智慧種族必須通過生物工程手段改造眼睛，或者隨身佩戴專業的儀器，方才能讀取這些生物光信號。

長相有些像海豹和大象合體的艾柯人（Elcor），也有和其他智慧種族交流不暢的問題。艾柯人會使用一種由聲音和氣味混合的語言，以聲音陳述事項，氣味表達欣喜、厭惡等不同的態度。但人類和其他很多智慧種族的感官及信息解譯設備，都只能識別聲音的部分，這迫使艾柯人不得不口頭解釋自己想要表達的感情，導致談話節奏常被打亂。

外星文化蘊含待解謎團

在《降臨》和原著小說《你一生的故事》里，設定了“七文”的一種神奇性質：由于這種文字包含了所有的時間信息，因此當地球人類掌握這種文字（書面語言）并以它來思考的時候，過去、現在和未來就會同時在眼前展開。負責解譯“七文”的人類語言學家，由此預知自己會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命運，而且在一次次以外星語言思考的時候，“看到”了未來母女相處的諸多片段。

這樣的情節設置自有其深意，因為每一種自然語言，都植根于它誕生的文化土壤。學習某一門語言的過程，其實也是逐漸融入它的文化背景，從而漸漸體會到它的精髓。對于科幻作品中學習外星語言的人類來說，外星文化里最為微妙的部分，有可能無法通過單純的學習得到，或者因為它產生于特殊的異星環境而難以理解。這些對外星文化理解的偏差，乃至文化沖突，不時在科幻作品中出現。

美國科幻作家杰克·萬斯的《月亮飛蛾》，就對一種獨特的外星文化進行了生動的刻畫。在現實生活中，一些語言可能會有針對不同講話對象而使用的同義詞，比如法語中兩個代表“你”的詞“tu”和“vous”，前者適用于稱呼晚輩、平民兒童和親密朋友，以及農民呼喚牲口等情況;后者則適用于稱呼陌生的成年人，以及對長輩、領導、貴族、宗教神職人員講話等場合。而《月亮飛蛾》里的外星種族塞利斯人，有一套十分復雜的“音樂語言” 系統。

在這篇小說里，塞利斯人從不展示真正的臉，而是根據職業和階層佩戴不同風格的面具，用以標示英雄、商業巨子、能工巧匠、奴仆等身份。他們也會在身上固定一些小型樂器，因為他們的語言需要用類似唱歌的方式“說”出來，并且根據談話對象和場合搭配不同的樂器，以完成使喚奴隸、和老朋友閑聊、挑釁對手等不同性質的交流。不會使用樂器或者使用錯誤的樂器往往會被嘲笑，甚至被對方認為是企圖詐騙或者故意冒犯而有性命之憂。

美國女科幻作家雪拉·芬奇的《來自河口》，則展示了外星語言和外星文化出人意料的一面。在這篇科幻小說里，人類與名為維拉提克賽的異星智慧種族交戰。維拉提克賽人表現出極為強烈卻又毫無來由的敵意，破解維拉提克賽語成為和平的關鍵。但是，這種語言含有大量的同音異義詞，其中一些詞帶有完全相反的涵義，令傳統的語言學研究手段徒勞無功。人類派出最好的語言學家“蒼鷺”，在付出令人難以接受的慘重代價之后，終于發現了真相：“愛”和“死亡”在維拉提克賽語中是一對同音異義詞，也是這種語言的基礎;或者說，維拉提克賽人表現出的殘忍，竟然是他們對其他生命表達熱愛的方式！

科幻作品中的外星語言和文化，是一個說不完的話題。仔細品味一個個設置精巧的語言“包袱”，我們可以在那些鮮活的異星智慧種族后面，感受到引人深思的余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