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時期書法家黃道周的忠孝觀

黃道周（1585–1646），初名螭若，字玄度，亦字幼平、幼玄、去道等。明萬歷十二年生，清順治三年殉節。福建漳州府漳浦縣銅山人。自幼臥銅山孤島石室中博覽群書，故號石齋，又號漳海石人、石道人、石史、海表逸民、少仙子、赤松子等。黃道周是生活在晚明時期的文臣、書法家。其以忠君愛國的思想為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而奮斗。明朝被滿清滅亡后，黃道周曾任宏光政權的禮部侍郎。又因，宏光政權的短命而敗，黃道周與鄭芝龍在福建擁立隆武帝，其時任武英殿大學士。不幸的是，黃道周于1645年曾到江西募兵至婺源與清兵相遇被俘，于1646年被害于南京。臨行前，黃道周有“綱常萬古，節義千秋，天地知我，家人無憂”血書，可見黃道周對大明王朝的忠孝氣節。諸如黃道周忠孝的愛國思想，在其遺留下來的書法作品不難發現。

一、黃道周與晚明書法

中國書法發展至明代晚期，實際上已經到了書風嬗變的時期。究其原因，首先，是社會環境影響。明代晚期由于北方滿族軍隊的侵擾，導致這一時期明朝皇權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滿人的侵擾使得明王朝很難有一個穩定的社會局面，加上朝廷內部一些宦官的蠻橫轉權，也使得明王朝不能夠有效地控制滿人南侵的局面。其次，明朝國內起義不斷，使得地方騷亂四起，國家軍隊在鎮壓起義時陷入困境，一時不能自拔。如李自成率領的明末農民起義，直接導致大明王朝的滅亡。再次，大明王朝經濟一度匱乏，政府不能按期支付軍餉，嚴重影響了在戰場上拼死效命的將士們的戰斗力。在這種內憂外患的局面下，晚明的一批愛國志士，如倪元璐、黃道周、傅山等人為挽救垂危的大明王朝而疾呼。尤其，黃道周以忠孝的氣節彪炳青史，對后世影響深遠。

在晚明這樣一個難分黑白世道的環境下，諸如賢良、忠義之臣難有順風順水的仕途。黃道周與倪元璐、王鐸都是天啟二年進士，且在翰林苑相約攻書，革新書壇，倪元璐書學蘇東坡，王鐸書學王羲之、王獻之父子書法風格，而黃道周卻另辟蹊徑，學鐘繇的書法風格。此三人的書法風格在晚明時期各有特點，在當時社會及對后世都有影響。倪元璐與黃道周相友善，二人在忠君愛國方面有相同之處。

倪元璐的書法就如同其人一樣，清正剛直，有耿介之氣。欣賞倪元璐的大幅草書作品，從中可以發現其用筆跌宕頓挫，鏗鏘有力。進而使線條表現得蒼勁渾厚，如顏真卿所謂“屋漏痕”之跡。倪元璐本身善畫，且以山水畫的棱角分明最為顯著，加之作畫時用墨的枯、濃、淡等技法的運用，使得整幅畫作奇險多變。實際上，倪元璐在其書寫過程中無意間運用了作畫的筆法，如揉、搓等，加上墨色的豐富變化，使得其書法作品也在酣暢流動中顯出毛澀、筋腱，從而有一股“骨氣洞達，爽爽有神”的氣息。倪元璐的這種筆墨書寫狀態與其同年的王鐸書寫狀態相比，更具水墨寫意色彩。如欣賞王鐸書法作品，不僅讓人內心的震驚著迷，更讓人失魂。仿佛在與他一塊經歷一個社會劇烈動蕩、江山易幟的時代。它不像唐代各方面趨于穩定，文化有一個繁榮的景象，唐代的詩歌能表現詩人們的生活現狀，也能讓書法家們盡情地借題發揮，出現那種文藝緊密結合的華麗景象。而倪元璐書法則是一種行距疏空、字距茂密的書法風格。

與倪元璐、黃道周不同的是，王鐸卻因人生后三十幾年侍清政府，故而披上了“二臣”之名。盡管歷史給王鐸披上了“二臣”之名，但是王鐸在書法上的影響仍然不可小覷。王鐸的書法作品有明顯的藝術風格，由于受到明代中葉后浪漫主義書風的影響，其書法作品具有很強的個性特征，以胸臆化古法于筆端，線條遒勁蒼老。將他的線條與明代另兩位草書家徐渭、祝枝山作比，則他的遒勁既有異于徐渭的粗放，也有別于祝枝山的生辣。明末清初的草書，大都縱筆以取勢，可是王鐸運筆，卻是縱而能斂。因此，他的草書，既痛快，又沉著，以沉雄頓挫為主體，以飛動變化為用，達到較高的藝術境界。當時，在書壇上涌現出張瑞圖、黃道周、倪元璐、王鐸、傅山等變古出新的書法家。他們以行草彪炳書史，把行草書推向一個新的高峰。而其中藝術成就最為卓著者，又對后世產生深遠影響，則首推王鐸。王鐸書法以排山倒海之力、橫掃千軍之勢、雄強豪邁之書風，總領群芳，名重朝野。在他的草書中有一個獨特的“一筆書”，即連綿草。王鐸的連綿草書在排比與穿插中，在左揖右讓的關照與回護中，力度表現與氣勢表現皆為一流。力與勢都指向作品的大趨向、大感覺。王鐸連綿草書適宜于六尺以上至丈二的長條巨幅立軸，一般不適宜為斗方冊頁與手卷、扇面，但他卻能坦然作草書于手卷、扇面等，在每個連綿節奏中，都展示出一種精妙的節奏，還有變化多端絕不雷同的運鋒，干枯濃潤、迅捷遲緩、方折圓轉的變化。每個變化的線條似乎都極為有序，技巧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王鐸卻運用唐代張旭、懷素以后才出現的狂草筆法臨寫，除了草法基本相同外，其筆勢一落千丈，運筆悠肆而起伏。他在臨帖時注意墨法，他蘸墨往往很飽滿，一經落紙，墨向四周自然暈化。每個字用墨很重，漸次枯燥，直至墨盡，重新蘸墨。通篇墨色濃淡參差，燥潤相映，很有韻致。王鐸寫狂草，顯然是時代使然。他說：“凡作草，須有登吾篙山絕頂之意。”王鐸草書，線條變化極為豐富，方與圓、干與潤、枯與濃等在書法表現手法中都有急劇變化性。他不像傅山那樣線條連綿婉轉，更是以一種黑與白的錯雜交換而變化。

黃道周是晚明能與王鐸在書法成就上相媲美的文臣書法家。他博采眾長、融會貫通，別開生面而自成一家，并且能夠越出宋元之藩籬，在魏晉人書法中汲取精華，能夠打破俗規，創出具有代表性且個性突出的“漳浦體。”這與黃道周的博學多才有很大的關系。因為知識面的廣博，閱歷之豐富，所以能夠使其在書寫過程中把平生所學融會貫通。“黃道周的書法，早年師法鐘繇、索靖、王羲之諸人，對晉唐書法無不悉心研究，深受《薦季直表》《墓田丙舍帖》《樂毅論》《月儀帖》《急就章》的影響，書藝進步很快。”黃道周對行、楷、草、隸各體悉通，主要以行、楷二體名重于世，對后世影響甚大。黃道周行書著名者如《誓墓文》，該篇幅字多欹取勢，俏逸而不平板，于行草書中融入真書筆意，飄逸而不浮滑。黃道周如此行書風格正是流露出他本人的耿直剛毅之氣節。據史書記載，黃道周以敢言直諫而著名，其在朝為官嚴冷方剛，氣以炳然，不隨流俗，致使許多王宮貴胄畏其之氣。由于黃道周在政治仕途上的耿直敢諫，使得他在朝遭到百官的忌恨，同時也遭到剛愎自用，且多猜忌心的崇禎皇帝的懷疑而與仕途一路坎坷。其中，黃道周曾兩次受到降職，一次被斥為民，兩次入獄，最后遭到朝廷杖打八十大板的重刑。黃道周這種剛正不阿的政治品行，對他人生中書法風格的形成有極大影響。

二、黃道周的忠孝

忠孝體現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儒家思想。孔子有謂：“忠言逆耳利于行”“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又有“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孟子謂：“孝之至，莫大于尊親”。從以上資料可見忠孝觀在儒家思想中的地位。從大的方面理解忠，即忠君愛國，如《戰國策》中所云：“忠其君，天下皆欲以為臣。”孝，即孝順尊長，同時也有對統治者的尊敬和絕對服從，如《論語》中云：“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知有也。”可見忠、孝于中國儒學已是根深蒂固，一直影響了中華民族幾千年。

明代的忠孝實際上已經有所改變，他的意義不僅于家庭、尊長之間的忠孝，更是在君臣之間具有極大的意義。在明代之前有宋代新儒學，即理學的問世。所謂理學是在道儒兩家思想的作用下而形成的思想。理學的問世無疑是儒家思想的進一步嚴格化，它在維護封建統治的正統，故而受到封建統治者的推崇。如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初，在科舉考試中以理學杰出代表人物朱熹的《四書章句》為考試科目，可見大明王朝對于“理學”的重視，所以儒家所提倡的忠孝始終貫穿整個明代。明成祖朱棣曾言：“平居以德行為鄉里所稱，既仕以直言為朝廷所重，此即忠孝之謂也。”由此可見明朝人臣以忠侍君的思想之一斑。明朝以孝道立國，明代法律規定對“孝子順孫”實行表彰。如《大明令》規定，凡是孝子順孫，“有司正官舉明，監察御史、按司察體復，轉達上司正官，旌表門閭。”可見大明王朝對孝的重視，甚至上升為國家法律所關注的范疇。明代士大夫在論及忠、孝之間的關系時，首先通過對忠孝概念的定義而對其社會意義加以闡釋。就忠孝概念的定義而言，主要集中于忠、義二字。這在古代中國封建社會讀書人心目中的地位至關重要。

生活于晚明的倪元璐、黃道周等人，亦是如此。在他們整個人生中始終貫穿。倪元璐是一個忠君愛國的文人志士，崇禎十七年三月，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禎自縊于煤山，倪元璐聞訊亦在家鄉上虞以帛自縊而絕。由此足以看出倪元璐是一個忠烈志士。黃道周也是如此。黃道周于福建擁立南明，可見他對明王朝的忠誠。雖然大明王朝的大勢已去，李自成滅明，隨后滿清已經入關。戰爭給中原老百姓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同時也給封建王權的統治帶來了新的契機。滿清政府對于黃道周這么一位忠君愛國志士存有可再利用之心，但是以黃道周的個性，也難以成為“二臣”。在黃道周為明王朝盡忠的同時，他不僅以孔孟之學約束自己，更是以理學的正統思想約束自己。朱熹在《近思錄》中記載：“明道先生曰：憂子弟之輕俊者，只教以經學念書，不得令作文字。子弟凡百玩好皆奪志；至于書札，于儒者事最近，然一向好著，亦自喪志。如王、虞、顏、柳輩，誠為好人則有之，曾見有善書者知道否？平生精力，一用于此，非惟徒廢時日，于道便有妨處，足知喪志也。”實際上，朱熹在這里也是對王羲之、顏真卿等人只注重書法的訓練，而不重視思想上的進步提出了批評。而黃道周也有類似的批評，黃惇在《中國書法史·元明》中提出，黃道周認為：“王逸少品格在茂宏、安石之間，為雅好臨池，聲實俱掩。”其實就批評了王羲之因好書法而“玩物喪志”；同時，這種憂國憂民的政治態度，客觀上造成黃道周書法涉獵不廣。

黃道周一生中最有標榜孝悌思想的書法作品就是小楷《孝經》。《孝經》本來就是一部儒家經典文獻，其主要內容也是標榜上至達官顯貴，下至百姓都應該學習、效仿的。其小楷書法用筆明快，結字寬博，形態略扁，可見鐘繇遺風。據傳黃道周在監獄期間手抄《孝經》百部，甚至影響到他的妻子也從事手抄《孝經》。可見黃道周不僅于自己嚴以履行儒家忠孝思想，同時也在其家庭中以忠孝為標榜。

總之，黃道周在治學、治家、治國的過程中終其一生都是以忠孝為靈魂。甚至在其書法作品中也能處處可見。加之黃道周本身剛直不阿的人品，使其在歷史的關鍵時刻，為其撰寫了“忠孝”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