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家 力
(北京科技大學 知識產權研究中心,北京 10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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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網絡治理法治化的正當性、路徑及建議
徐 家 力
(北京科技大學 知識產權研究中心,北京 100083)
網絡社會的健康、有序發展已經成為關系國家社會穩定和人民群眾切身利益的重大問題,網絡治理也是國家和社會治理體系的重要內容。網絡治理的法治化是現實社會治理邏輯向網絡空間的自然延伸;是國家主權在網絡空間的重要體現;是網絡空間中利益平衡與價值協調的必然要求。網絡治理的法治化,需要發揮法律的直接和間接調整作用,通過延伸性立法、專門性立法及傳導性立法來完善網絡法律體系。提升我國網絡治理的法治化水平應著眼于規范政府監管,保障行業自律,促進“多元主體共同治理模式”的有效實現;充分發揮法律在治理路徑中的系統效應和協同效應;完善制度設計,細化評價標準,突出處置程序的透明性和可救濟性。
網絡治理;法治化;政府監管;行業自律;公眾參與
在互聯網社會發展的早期,許多人認為網絡交往產生的利益遠遠超過了其帶來的損害,網絡空間應成為沒有規制的領域(no-regulation zone)①如約翰·P.巴洛在1996年發表的《網絡空間獨立宣言》中宣稱網絡空間是獨立于主權、獨立于政府的自由空間和自治空間,“它是一個自然之舉,于我們集體的行動中成長”。。但是,隨著網絡社會發展的成熟,各種失范和負面問題大量出現,由此產生了如何構建既符合網絡發展特點又避免其成為違法及犯罪行為保護罩的網絡治理問題[1]1。對此,無論是發達國家和地區還是發展中國家和地區都在積極嘗試和不斷探索。從對主要國家和地區網絡治理模式的歸納來看②網絡自由主義、網絡現實主義、網絡管制主義、網絡威權主義(參見尹建國:“我國網絡信息的政府治理機制研究”,《中國法學》2015年第1期);純粹“自下而上”模式、“自下而上”+第三部門模式、純粹“自上而下”模式、“自上而下”+第三方機構模式、“自上而下”+“自下而上”集合模式(參見張顯龍:“中國互聯網治理:原則與模式”,《新經濟導刊》2013年3月);政府主導型模式、政府指導行業自律型模式、政府與行業共同管理模式(參見鐘瑛:“我國互聯網管理模式及其特征”,《南京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6期)。,單純依靠政府管理,或者單純依靠行業和社會自我約束都無法實現網絡的良好治理,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傾向于采用“多元主體共同治理”的模式,并通過加快制定和修改相關法律制度,為網絡治理提供法律依據和保障,促進網絡治理向法治化方向發展。根據互聯網治理工作組的定義,互聯網治理是政府、私營部門和民間社會根據各自的作用制定和實施旨在規范互聯網發展和使用的共同原則、準則、規則、決策程序和方案[2]12。治理實踐經驗的積累引發本文對網絡治理法治化的思考,依論證邏輯包括:一是網絡治理法治化的正當性;二是網絡治理法治化的一般路徑;三是我國網絡治理法治化的發展建議。
網絡治理法治化的理論正當性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網絡治理的法治化是現實社會治理邏輯向網絡空間的自然延伸
法治是人類政治文明的重要成果,是現代社會的基本運行框架。亞里士多德曾指出,法治是“已成立的法律獲得普遍的服從,而大家服從的法律又應該本身是制定得良好的法律?!盵3]199在當代中國,法治是治國理政的基本方式,是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的重要依托[4]3。從實質意義來看,法治即“法的統治”,它是以民主為前提,以嚴格依法辦事為核心,以確保權力正當運行為重點的社會管理機制、社會活動方式和社會秩序[5]330。對于網絡社會,雖存在不同廣度的理解和界定*(1)考古學家和古代史學家著眼于跨區域人際關系的形成。據歷史記載,在地球上距今幾千年前的幾個先進古老文化中,人們就認識到網絡作為社會基本力量的普遍存在,并對網絡持肯定態度。表現為采取適當的運輸技術,社會為其生計、資源以及能源致力于形成連接人類主要活動的網絡以打破地理位置的限制(轉引自[美]曼紐爾·卡斯特主編:《網絡社會:跨文化的視角》,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4-5頁)。這是一種非常廣泛的理解,據此,人類社會本身就是網絡社會。(2)社會科學家曼紐爾·卡斯特更加關注技術革命的驅動力作用及社會結構的變化,指出此網絡是以微電子為基礎、以軟件操作和通信技術為驅動力,通過不斷增加的小型化擴散,逐漸擴散到人類活動的整個領域,它們正匯聚新的遺傳工程技術,這些遺傳工程技術能夠為生命物質的通信網絡進行重新編程。在這個基礎上,一個新的社會結構正被擴展為我們社會的基礎:網絡社會([美]曼紐爾·卡斯特:“信息論、網絡和網絡社會:理論藍圖”,載[美]曼紐爾·卡斯特主編:《網絡社會:跨文化的視角》,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3-50頁)。在其看來,網絡社會是與農業社會、工業社會相對應的,是科技革命所引發的人類社會發展的嶄新階段,是對人類經濟、社會、政治及文化各方面的全方位考察。(3)還有一種相對狹義的理解,即從人際交往的場域出發,認為網絡社會是一個無中心的全球信息交互平臺,人們利用這一平臺進行彼此之間的人際聯系,進而形成比較穩定的社會聯系方式,并按照一定的規則相互行動達到所預期的生活目的(郭玉錦、王歡編著:《網絡社會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版,第11-18頁)。,但都肯定了網絡社會是現實社會的組成部分。網絡社會是現實社會中人們彼此互動聯系的特殊場域,是人類社會本身再生產出來的一個特定的人類活動空間,是人類社會大系統的一個子系統[6]11-18。因此,人類歷史不斷積累的社會治理經驗會慣性地向網絡空間延伸。網絡空間并非法外之地,人們在網絡空間中的行為與關系同樣應當受到法律規范的調整與約束。
(二)網絡治理的法治化是國家主權在網絡空間的重要體現
國家主權概念最早由法國學者讓·博丹提出,“現代國際法之父”格勞修斯對其內容進行了完善,揭示了國家主權的兩重性,即對內的最高權和對外的獨立權。根據這種權力,國家按照自己的意志決定對內對外政策,處理國內國際一切事務,而不受外來干預。法律乃治國之重器,由國家制定或認可并由國家強制力保障實施,因此立法權的行使是國家主權的重要體現。網絡空間是人類智慧的創造,又一次突破了物理空間的限制,擴展了人類交往的時間和空間。盡管網絡空間所具有的非中心化、開放性、國際性、虛擬性和無界性等特點對國家主權理論提出了一定挑戰*主要表現為:一是由于網絡空間的無界性,網絡空間的邊界不能像地理疆界那樣容易劃分,所以劃分國家屬地管轄權的界限存在一定困難;二是國家經濟主權的行使受到一定限制,比如由于“網購”盛行所導致的國家關稅征收困難等問題;三是國家的文化主權受到一定沖擊,如網絡多元文化造成的文化沖突等(杜志朝、南玉霞:“網絡主權與國家主權的關系探析”,西南石油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11月)。,但國家的存在及其對網絡架構和網絡參與者的屬地控制足以使國家主權理論獲得歷史性的發展,以適應網絡主權的要求,并通過國家或地區間的合作來解決跨境帶來的法律問題。而網絡治理的法治化直接體現了國家通過行使立法權來主張和行使網絡空間的主權,并通過國家行政執法系統和司法系統來保障其獲得實現。
(三)網絡治理的法治化是網絡空間中利益平衡與價值協調的必然要求
如同現實社會交往中存在著不同的利益訴求與價值追求一樣,網絡空間中也存在著利益與價值的沖突,并且可能表現得更加錯綜復雜和難以調和。如一方追求安全、秩序而尋求可控制性,另一方則追求自由、創新而傾向于擺脫控制;一方倡導言論自由而尋求最大化公開;另一方則倡導隱私保護而排斥全部公開。協調不同利益與價值的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通過法律的安排為各方設定可接受的行為規范和邊界,滿足其對行為穩定性和可預期性的要求,并以國家強制力保障法律規范能夠得到執行和遵守。這種方式比較公平和強效,但是存在較高的制度運行成本。另一種是利益相關者協商確定。主要包括網絡社區公約、網絡自律公約、網民輿論傾向等,通過利益相關主體的平等參與、協商與妥協形成契約并信守,從而實現網絡空間中的自律與自治。通常情況下,法律并不介入平等主體間基于意思自治而對自身利益進行的合理安排。但是,當利益相關者的地位并不平等,協商并非出于自愿和意志自由,從而出現了不公平的公約或者多數人暴力時,法律就應當予以介入和調整。從這個意義上說,網絡空間的自律與自治同樣應當在法治化的軌道上運行。
(一)網絡治理的基本路徑
勞倫斯·萊斯格在現實社會中人的行為約束方式的基礎上,建立了網絡空間中的行為規制框架,即法律、市場、代碼及準則。他指出:“法律規制著網絡空間的行為。版權法、名譽權法及淫穢行為規制法等對侵權行為加以事后懲罰的威脅……準則也規制著網絡空間的行為。在alt.knitting新聞組中談論民主政治,你會使自己遭到批駁;在MUD中‘哄騙’別人的身份,你會使自己被‘鏟除’出去……市場同樣也規制著網絡空間的行為。價格結構約束著網絡接入,并且,如果其不起作用,那么‘信號繁忙’會限制接入……架構的相似物——代碼也在規制著網絡空間的行為。在一些地方,你必須輸入密碼方可獲準進入,在另一些地方,無須身份驗證即可進入;在一些地方,你從事過的活動會留有蹤跡,借此可將活動與你聯系起來,在另一些地方,僅在你希望如此時,這種聯系才可實現。”[7]138-139從作用方式上來看,法律通過懲罰的威脅來進行約束;準則通過共同體施加的聲譽毀損來進行約束;市場通過其中的價格來進行約束;代碼則通過其施加的物理負擔來進行約束。從路徑來源看,法律由代表人民意志的立法機關制定;準則由特定群體如行業協會、宗教組織、特定民族、家庭等來制定;市場來自于平等參與者的相互競爭;代碼則來自于技術開發者,尤其是軟件開發者。這四種方式間既存在區別,又相互依賴和影響,共同控制著網絡空間中的行為與關系,構成了網絡治理的基本路徑。
(二)網絡治理法治化的一般路徑
以網絡治理的基本路徑為出發點和分析框架,網絡治理的法治化,尤其是作為基礎的網絡立法體系需要沿著以下路徑展開:
其一,通過法律的直接調整:專門性立法與延伸性立法。網絡的基本功能在于提供數字信息傳輸的技術架構,從而構成人們從事社會行為、搭建社會關系的媒介工具。這種工具性使得網絡空間中的行為調整可以通過提示性的不完全法條規定及補充性的完全法條規定引入傳統法律體系的適用,從而使延伸性立法成為網絡法律體系的一個主要組成部分,英國等國家的網絡治理就是主要依靠既有法律來進行的。近年來,我國的延伸性立法活動也較為頻繁。如《侵權責任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食品安全法》、《廣告法》、《專利法》、《商標法》等,都涉及到了網絡空間中法律關系的調整與規范,這也表明,隨著互聯網與人類社會生活領域的不斷融合,傳統法律體系與部門都將面臨著“互聯網+”的問題。而“互聯網+”后的傳統法律體系也將會為網絡治理提供更加完備的法律支撐。
雖然延伸性立法在節約立法資源與成本方面更具優勢,但是也可能帶來立法重復、沖突、分散等問題,而專門性立法在避免這些問題方面具有優勢。美國等國家則比較重視網絡專門立法,頒布了大量的專門性法律法規,如《千禧年數字版權法》、《兒童在線隱私保護法》、《計算機犯罪法》、《計算機安全法》、《網絡安全國家戰略》等,為應對網絡空間中的某方面突出問題提供更加全面、系統、可操作的法律依據。近年來,我國也日益重視網絡專門立法,如全國人大常委會制定并發布了《網絡安全法》、國家網信辦制定了《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并向社會公開征集意見等。
其二,通過法律的間接調整:傳導性立法。法律不僅可以通過規范網絡空間中的行為與關系從而直接作用于網絡社會,而且可以通過對技術、市場、準則的影響,引導其他路徑作用的發揮,從而間接作用于網絡社會,這就是傳導性立法,具體而言:一是法律通過對相關技術的開發與使用行為的直接調整,如對某些技術的發展進行正向引導和支持*如《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七規定:“各級人民政府及有關部門要采取積極措施,在促進互聯網的應用和網絡技術的普及過程中,重視和支持對網絡安全技術的研究和開發。”;對特定網絡服務的技術標準進行規范*如《互聯網安全保護技術措施規定》第七條規定:“互聯網服務提供者和聯網使用單位應當落實以下互聯網安全保護技術措施:(一)防范計算機病毒、網絡入侵和攻擊破壞等危害網絡安全事項或者行為的技術措施;(二)重要數據庫和系統主要設備的冗災備份措施;(三)記錄并留存用戶登錄和退出時間、主叫號碼、賬號、互聯網地址或域名、系統維護日志的技術措施;(四)法律、法規和規章規定應當落實的其他安全保護技術措施。”第九至十一條還針對提供互聯網信息服務的單位、提供互聯網數據中心服務的單位和聯網使用單位、提供互聯網上網服務的單位規定了特別的安全保護技術措施。;對某些技術的創新和應用進行約束和限制等*如《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4條規定,除法定情形外,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故意制造、進口或者向公眾提供主要用于避開或者破壞技術措施的裝置或者部件,不得故意為他人避開或者破壞技術措施提供技術服務。,從而避免技術路徑在發生作用過程中的目的性偏離,從而間接作用于網絡社會。二是法律通過對某些市場行為進行直接調整,如區分并規范互聯網服務的主體資格條件*如《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將互聯網信息服務分為經營性和非經營性兩類,對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實行許可制度,對非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實行備案制度,未取得許可或者未履行備案手續的,不得從事互聯網信息服務。;明確網絡交易的契約規則及效力保障*如《合同法》規定數據電文為一種合同的書面形式;《電子簽名法》也規定能夠有形地表現所載內容,并可以隨時調取查用的數據電文,視為符合法律、法規要求的書面形式。還規定了可靠的電子簽名與手寫簽名或者蓋章具有同等的法律效力,并建立了相關的認證制度。;維護市場競爭秩序及保護消費者權益*如《規范互聯網信息服務市場秩序若干規定》規定了網絡信息服務提供者應當遵循平等、自愿、公平、誠信的原則,列舉了六種不得實施的侵犯其他互聯網信息服務提供者合法權益的行為;《反壟斷法》對于壟斷及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規定同樣適用于網絡市場;《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規定了經營者采用網絡等方式銷售商品,除法定情形外,消費者有權自收到商品之日起七日內退貨,且無須說明理由。,來保障市場價格機制作用的發揮。三是法律對準則的作用主要表現為認可*如我國《合同法》等法律法規認可商事習慣、交易習慣,而網絡電子商務中的交易習慣也屬于一種交易習慣。、無明文規定*體現了法律對于私人生活的尊重和不干預。以及糾正*如在互聯網發展的早期,很多人認為網絡是一個絕對自由和共享的虛擬空間,什么樣的信息——無論是他人享有著作權的作品或者虛假信息,都可以無限制地被上傳和分享而不用承擔任何責任。但是隨著互聯網的社會性及現實影響力不斷增強,侵權或者犯罪的后果足以損害某些利益集團或者社會公共利益時,法律開始不斷為信息傳播設置規則,包括賦予著作權人信息網絡傳播權、規定網絡服務提供者的連帶責任、明確侮辱誹謗罪情節嚴重的標準等,在國家強制力的保障下,規范人們的網絡信息傳播行為,并促進新的行為習慣的養成,盡管這個過程可能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和較高的執法成本。。
從國務院1994年頒布我國第一個有關網絡的行政法規《中華人民共和國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以來,我國已出臺與網絡相關的法律、法規、規章、司法解釋以及規范性文件數百部,內容涵蓋了網絡信息安全、電子商務、個人信息保護、網絡知識產權保護、網絡行業管理等諸方面[8]152-158。 盡管我國的網絡治理尤其是信息治理的實踐效果較為顯著,但是網絡治理的法治化水平仍有待提高,主要表現為:一是雖然網絡立法數量不少,但以業務管理內容的行業規章為主,立法層級較低,缺少法律層面的一般性立法。相關政府部門之間的權限劃分既不清晰也多有交叉與重復,既有可能導致部門“奪權”,也可能導致各部門相互推諉,出現監管真空[9]142。二是雖然行業自律和公眾參與在網絡治理中的作用逐漸增強,但是政府的“影子”和影響仍清晰可見,行業組織和網絡企業的獨立性、制度化功能尚待增強[9]141。三是網絡服務的設計者和提供者實際上控制著使用其服務的用戶行為,這種權力如果缺少必要的法律規范和約束,極易形成帶有隱蔽性的技術霸權和肆意,從而損害用戶的合法權益。四是網絡治理的路徑是多元的,而通常情況下,法律規范所確定的法效果的發生不僅具有事后性,而且成本較高。因此,通過法律規定來促進和保障技術、市場、準則更好地發揮治理作用,無疑是更加有效和低成本的,而目前傳導性立法的作用未得到重視和發揮。
在上文的理論研究基礎上,可以考慮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提升我國網絡治理的法治化水平:
(一)規范政府監管,保障行業自律,促進“多元主體共同治理模式”的有效實現
互聯網這樣一個分散式網絡,具有與生俱來的增強個人權利和鞏固民主進程的能力,這種高度分權化也意味著政府難以通過控制某個中央機構來監督和控制互聯網中的信息流。因此,對于互聯網的控制理念必須發生轉變。主要國家和地區的網絡治理經驗表明,“政府監管+行業自律+公眾參與”是一種被廣泛采用和有效的網絡治理模式。我國的治理實踐也傾向于采取這一模式。但是在我國一直存在著強政府、弱社會、公民社會參與意識薄弱等現實問題,政府的主導和組織作用仍十分明顯。雖然政府主導下的多元主體共同治理模式在現階段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也應當看到欠缺法律規范和約束的行政行為極易在技術措施的庇護下構成對公民合法言論和合法權益的侵害,而欠缺法律保障的行業自律和公民參與也容易淪為政府控制的工具,從而使政府行為可以借助行業自律而繞過依法行政的限制。因此,必須通過法律制度來明確多元主體的地位、權責,保障主體地位的獨立性,促進“多元主體治理模式”的有效實現,重點包括: 一是規范政府的監管行為。目前我國已經組建了網信部門,根據《國務院關于授權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負責互聯網信息內容管理工作的通知》(國發[2014]33號),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負責全國互聯網信息內容管理工作,并負責監督管理執法。下一步需要制定和修改相關法律法規,對網信部門的權力范圍及權力行使進行規范,重點包括網信部門監管有害信息的范圍;處罰、約談、決定、建議等各種行政措施的適用條件及程序;當事人的救濟機制等。二是保障網絡行業協會的主體性。從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2015年7月8日頒布的《行業協會商會與行政機關脫鉤總體方案》來看,行業協會屬于非營利性獨立法人,其服務重心應當是企業、行業、市場而不是政府,通過提供指導、咨詢、信息等服務,更好地為企業、行業提供智力支撐,規范市場主體行為,引導企業健康有序發展,促進產業提質增效升級。因此,行業協會的功能(基于會員和行業發展利益)與政府的監管職責(基于公共利益)存在差異,一方面,行業自律需要放在行業的整體發展中進行考量;另一方面,行業自律的手段和措施具有更大的自主和創新空間。這就需要立法明確行業協會的主體性,并在人、財、物等方面與政府部門分離,從而保障行業自律更加充分地發揮作用。
(二)充分發揮法律在網絡治理路徑中的系統效應和協同效應
現代復雜社會中,法律因其具有其他社會控制手段所無與倫比的技術可操作性而成為最佳的社會關系調整器,但法律在創制、運作以及對社會關系的作用等方面,也存在著固有的局限[10]30。因此盡管社會的法治化程度在不斷提高,但同樣需要其他社會控制手段共同發生作用。在網絡治理中,需要技術、市場、準則、法律共同發生作用,協調一致,才能更好地維護網絡社會秩序。因此,有必要重視和加強傳導性立法,引導和保障技術、市場和準則作用的發揮,如法律可以規定對特定網絡技術的激勵性措施,如資助、補貼、獎勵、稅收減免等,將會促進相關技術的研發和運用,從而通過技術創新傳導實現網絡治理的特定目的。此外,可以借鑒新加坡的經驗,建立網絡素養教育制度,即提升網絡使用者網絡素養的教育,以保護網民免受網絡上有害信息的影響,并養成適當使用網絡的習慣和能力。新加坡的網絡素養教育是一套獨特的“服務外包”式良性運行機制:(1)政府重視:教育部側重于針對在校學生的網絡素養教育,新聞通訊及藝術部致力于以社會公眾為教育對象的網絡素養推廣活動;(2)社會各方熱心參與:如社區組織、志愿者團體和社會慈善機構,以及工商企業等;(3)“服務外包”的運作模式:教育部提倡各公立學校開設網絡素養課程,但具體的教學任務則讓學校外包給私立的教育公司和培訓機構,教育部只負責對私立教育培訓機構進行資質認證,開設網絡素養課程的學校也不用為師資、教材、經費等問題煩惱。政府相關職能部門通過公開招標和項目資助的方式,資助私人教育培訓機構、社區組織和慈善團體等開展各類網絡素養教育、活動或學術研究[11]126。
(三)完善制度設計,細化評價標準,突出處置程序的透明性和可救濟性
首先,我國《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互聯網出版管理暫行規定》、《互聯網電子公告服務管理規定》、《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管理規定》、《互聯網文化管理暫行規定》等都明確規定了不得制作、復制、發布、傳播的有害信息類型。其中,淫穢色情信息當屬較易識別,并且實踐中被查處較多,對“淫穢色情”的認定標準也是相對明確,除了《刑法》第367條對“淫穢物品”的界定外,新聞出版總署1998年頒布的《關于認定淫穢及色情出版物的暫行規定》以及1989年《關于部分應取締出版物認定標準的暫行規定》中都有詳盡的判斷標準。但是對于其他禁止信息內容,則缺少相對明確的認定標準,實踐中的自由裁量空間較大。對此,法律應當進一步明確和從嚴設置評價標準,降低對公眾表達自由的過多干擾,同時積極提供正向的輿論引導。
其次,應當進一步建立健全信息處置過程中的異議程序,依法保障公眾的知情權、參與權和言論自由。網絡是公民獲取公共信息、參與公共事務討論、監督公權力行使的主要途徑之一,同時也是決策機關、管理機關了解民意、與民溝通互動的重要平臺。在網絡治理過程中,往往涉及運用技術措施對違法或者不良信息的刪除、屏蔽等,而如果技術措施的運用不當,使得網絡信息被錯誤或者不當刪除、屏蔽,則會嚴重危害公民通過網絡進行意思表達的權利和自由。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確立了網絡著作權保護中的“反通知—恢復”異議程序,對于平衡著作權人、網絡服務提供商和網絡信息提供者的利益具有重要意義。但是,對于網絡空間中其他個人權利以及公共利益保護過程中,尤其是行政執法和網絡服務商管理過程中的異議程序尚未得到有效建立,易造成執法過程或服務商管理中隱蔽性地降低標準和技術濫用。因此,有必要建立健全信息處置過程中的異議程序,允許公眾在認為信息處理錯誤或不當時提出異議申請,促使監管機關或網絡服務商更加審慎地進行判斷,并且應當以司法方式作為最終救濟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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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秦衛波]
The Legitimacy,Path and Suggestion of the Legalization of Network Governance
XU Jia-li
(Center for IPR Studies,Beiji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Beijing 100083,China)
The healthy and orderly development of the network society has become a significant problem related to social stability and vital interests of the people.The governance of network society is also an important part of national and social governance system.The rule of law for the governance of network society is the natural extension of social governance to cyberspace logically.It is the important reflection of national sovereignty in cyberspace,and it is the necessary requirement of the balance of interests and the coordination of value in cyberspace.The rule of law for the governance of network society requires direct and indirect adjustment of the law.It needs to improve the legal system of the internet through the extended legislation,the specialized legislation and the conductive legislation.Promoting the rule of law for the governance of network society should focus on regularizing government regulation,ensuring industry self-discipline,and promoting the effective realization of “Multi-subject Co-Governance Model”;giving full play to the systemic effect and synergistic effect of law in the governance path;and improving the system design,specifying the evaluation criteria,and highlighting the transparency and remedies of the procedures.
Internet Governance;Rule of Law;Government Regulation;Industry Self-regulation;Public Participation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4.020
2017-03-24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6CZZ028)。
徐家力(1960-),男,遼寧沈陽人,北京科技大學知識產權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
D922.8
A
1001-6201(2017)04-011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