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佛洛狄忒的煩惱 （上）

孫曉昕

19世紀初，在愛琴海南部的米洛斯島，一位農夫意外發現了一尊古老的雕塑，這尊約作于公元前2世紀的雕塑被人們稱為《米洛斯的維納斯》。如今，《米洛斯的維納斯》與《蒙娜麗莎》一起被視為羅浮宮的鎮館之寶。

維納斯是希臘神話中愛與美之神阿佛洛狄忒的羅馬名字，也是西方繪畫中最常見的形象。阿佛洛狄忒跟萬神之王宙斯擁有同一個父親，但是她的出生卻更具傳奇色彩—阿佛洛狄忒是天神克洛諾斯的精液滴入大海而生，因此，在西方繪畫中，阿佛洛狄忒也是情欲的象征。15世紀的佛羅倫薩藝術家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描繪了這一精彩的場面：在漫天飛舞的鮮花中，風神鼓著腮幫子將站在貝殼上的阿佛洛狄忒吹向岸邊，岸上是手拿紅色斗篷迎接美神的季節女神。波提切利筆下的阿佛洛狄忒身材高挑、體態輕盈，以至于我們忽略了她那不合比例的長脖子、直削而下的左肩以及形態別扭的手臂。波提切利拋棄了透視法和人體解剖學的常識，將自然主義傳統讓位于具有韻律感的曲線：從臉頰到脖子再到彎曲的胳膊和繃直的左腿，阿佛洛狄忒左邊的輪廓線順勢而下，一氣呵成，波提切利用優美的曲線塑造了一個美麗、嬌柔的女神形象。

/ 維納斯的誕生 / ? ?波提切利/ 春 / ? ?波提切利

阿佛洛狄忒是美和愛之神，不過她自己的愛情并不順利。阿佛洛狄忒的丈夫是冶煉之神赫淮斯托斯（羅馬名：伏爾甘）。赫淮斯托斯是宙斯與赫拉的兒子，他心靈手巧，為英雄阿喀琉斯打造了盔甲盾牌，為太陽神阿波羅制造了戰車，為小愛神厄洛斯（羅馬名：丘比特）制作了金箭和鉛箭，甚至為妻子制作了一條腰帶，系上腰帶后的阿佛洛狄忒魅力無窮，可以俘虜任何男人。但是赫淮斯托斯又老又丑，還是個跛腳，這使得他在“以貌取人”的奧林匹斯諸神間不太受待見。赫淮斯托斯的形象暗示了當時手藝人尷尬的社會地位，“藝術（art）”一詞來自于古拉丁語，原意為技術。古希臘的畫家、雕塑家們的社會地位等同于普通手工藝人，人們認為他們從事體力勞動、為金錢不辭勞苦，這在追求哲學思辨的古希臘社會并不受歡迎。因此，人們稱頌的是偉大的藝術作品而不是藝術家本人。普魯塔克在寫《伯里克利傳》的時候，提到雕塑家菲迪亞斯在制作雅典娜神像的時候，把自己雕成了一個禿頭的老人，不過為了不使自己的形象過于明顯，“菲迪亞斯有意把伯里克利的舉著長矛的手放到眼前，試圖使過分的肖像被略加掩飾”，即使如此，菲迪亞斯最終還是因為“不敬神罪”被關進監獄，雖然這有來自菲迪亞斯政敵的陰謀，不過地位低下的藝術家企圖利用神像而使自己不朽也是不被允許的。

阿佛洛狄忒顯然對這樁婚姻并不滿意，她也經常背著丈夫與戰神阿瑞斯（羅馬名字：瑪爾斯）約會。在希臘神話中有兩個戰神：第一位就是阿瑞斯，他象征著暴力的戰爭;另外一位是智慧女神雅典娜，雅典娜常常一身戎裝出現在繪畫中，她象征帶來和平的戰爭。阿佛洛狄忒與阿瑞斯的故事是西方畫家最鐘愛的神話題材之一。文藝復興時期的威尼斯畫家委羅內塞（Paolo Veronese）的《美神和戰神》，描繪了阿佛洛狄忒與阿瑞斯約會的場景：裸體的阿佛洛狄忒與戎裝的阿瑞斯在色彩上構成了鮮明對比，在女神面前，阿瑞斯卸下了頭盔，寓意愛情戰勝了武力。小愛神用紅繩將兩人的腿綁在一起。如同凡人一樣，奧林匹斯山也有神祇熱愛“八卦”事業，當阿佛洛狄忒和戰神阿瑞斯再次偷情的時候，太陽神阿波羅毫不猶豫地向赫淮斯托斯報告了兩人的動向。有意思的是，有畫家樂于描繪這種“緋聞”場景，委拉斯開茲（Diego Velazquez）的《伏爾甘冶煉廠》即是如此。赫淮斯托斯（伏爾甘）和同伴們在作坊里勞作，他們赤裸上身，就像普通工匠那樣。這時，年輕帥氣的太陽神阿波羅從天而降，正向赫淮斯托斯繪聲繪色地描述自己的所見。畫面中面孔呈現四分之三側面的就是赫淮斯托斯本人，他有些跛腳，因此右肩膀要明顯高于左肩。畫面最左邊，頭頂有光芒、身著紅色長袍的就是太陽神。赫淮斯托斯顯然被阿波羅的發現所震驚，他有些驚訝又有些生氣，作坊中其他的工匠也停下手中的活兒，全部看向突然出現的太陽神。

委拉斯開茲是17世紀西班牙最偉大的畫家之一。相比神話題材作品，委拉斯開茲的人物畫更為精彩，他是菲利普四世的宮廷畫家。權貴們總是喜歡畫家描繪他們精心打扮過的樣子，以使自己的形象可以借助藝術作品“廣為人知”。但是委拉斯開茲并不是為了制作肖像而畫像的畫家，他擅長將肖像變成最迷人的藝術品。《教皇英諾森十世肖像》是委拉斯開茲1650年在羅馬繪制的肖像，他不僅描繪了教皇的相貌，更將教皇的脾氣秉性刻畫得惟妙惟肖。在那個沒有照相機的年代，委拉斯開茲就用畫筆捕捉精彩的瞬間，《宮娥》就是此類作品：畫家正在給國王夫婦畫肖像，小公主瑪格麗塔突然造訪工作室。瑪格麗塔和她的隨從們占據了畫面中心位置，小公主左手邊上的宮女正在向國王夫婦屈膝行禮，另外一個宮女則給她遞茶點。隨從當中還有一個侏儒和一個孩子，淘氣的孩子將腳踹向地上的狗。這個熱鬧又有點“亂哄哄”的場面替代了傳統王室肖像畫嚴肅、拘謹的構圖，本應該是畫面主角的國王夫婦僅僅出現在工作室墻上的鏡子中。有意思的是，畫家本人也出現在了畫面之中，他一只手拿畫筆，另一只手拿調色板，站在巨大的畫布后面。《宮娥》的實際尺寸的確很大，為323厘米×276厘米，用這種巨幅畫面描繪宮廷生活中的細節而非驚心動魄的歷史，確實需要畫家精湛的技巧和自信的操控能力，委拉斯開茲做到了，他的驕傲以及作為職業畫家的榮譽感都凝聚在了畫中藝術家的自畫像處理上。

/ 伏爾甘冶煉廠 / ? ?委拉斯開茲/ 美神和戰神 / ? ?委羅內塞

神話中，赫淮斯托斯制作了一張看不見的大網，大網罩住了正在約會的阿佛洛狄忒和阿瑞斯。沒想到諸神不僅不責怪這兩人，反而覺得這件事很好玩。老冶煉神雖然不滿妻子的所作所為，但他也招惹不起戰神，只好整日躲在地底下打鐵，當他的怒火忍不住爆發的時候，后果也很可怕，其威力相當于火山爆發。英文中“火山（volcano）”一詞便來自于冶煉神的羅馬名字“伏爾甘（Vulcan）”。戰神阿瑞斯也是宙斯和赫拉的兒子，是冶煉神赫淮斯托斯的兄弟，復仇女神、不和女神和司戰女神經常陪伴著他。不過，當阿瑞斯和阿佛洛狄忒在一起的時候就會卸下盔甲，世界太平。在英文中，三月“March”來自于阿瑞斯的羅馬名字“瑪爾斯（Mars）”，四月“April”來自“阿佛洛狄忒（Aphrodite）”。四月（阿佛洛狄忒）征服了三月（瑪爾斯），萬物復蘇，一片祥和之意。波提切利在畫出《維納斯的誕生》的前幾年就描繪了這詩歌般的場景—《春》。畫面中間，位于厄洛斯下面的女神就是阿佛洛狄忒，她好像正在等待著我們進入她的“秘密花園”。西風之神澤費羅斯（畫面最右邊鼓著腮幫子吹起之人）將寧芙女神克洛里斯推進花園。在西風神娶了克洛里斯之后，后者變成了阿佛洛狄忒旁邊身著花衣的春神佛洛拉。《春》中的小厄洛斯是阿佛洛狄忒的兒子，他正將象征愛情的箭射向翩翩起舞的美惠三女神。不過厄洛斯的父親是誰，一直存有爭議，有人說是戰神阿瑞斯，也有人說是赫爾墨斯（羅馬名：墨丘利）就是畫面中最左邊的男青年。其實，厄洛斯的父親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大名鼎鼎的愛神。愛神的眼睛是看不見的，就像他在畫面中被蒙住眼睛那樣，所以天底下的愛情總是讓人歡喜讓人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