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科醫生的角色轉換記者 丘濂

44歲，老大17歲，老二2個月

大概10年前，我有一個去美國進修的機會。當時曾經想把老二生在美國，后來覺得將來教育太麻煩，又不想讓孩子過早出國，于是作罷。我一直采用的是長效避孕措施?！叭娑ァ敝?，就和先生商量是不是可以要老二了。

我發現，很多家庭男性往往是個阻力，他們會更加實際。我先生覺得，老大馬上就要考大學了，我們也可以輕松下來，有了老二就要從頭開始。我便試著說服他，“人”是家庭里最重要的。我們兩個都出生在兄弟姐妹眾多的家庭。我記得小時候過節串門，我和弟弟兩個人騎著自行車去舅舅家、姨媽家，然后各家的孩子陸續加入，自行車的隊伍就越來越壯大，那種熱鬧的感覺讓人懷念。不久前先生的父母身體有了問題，也是幾個孩子輪流照顧才渡過難關。這些都是孩子多的好處。我們便對這件事情達成了共識。

我這個年紀，能否懷上孕就是個難關。我的態度就是，順其自然。如果不行，我也不打算去做那些輔助生育治療。這是我給自己定下的原則。一切卻出乎尋常的順利。我是去年5月8日母親節那天知道自己懷孕的。我根本沒想到會這么快，一度以為自己絕經了，結果竟然聽到了胎心。

我的職業是協和醫院的一名產科醫生。不少人覺得我因為是醫生的緣故，懂得如何調理身體，所以懷孕過程就很順遂。其實很長時間以來，我都沒有注意管理自己的健康。醫生的工作非常忙，經常半天就要看50多個病人，忙起來抓到什么吃什么，也沒有時間鍛煉身體，我長時間處于一種壓力性肥胖的超重狀態。

2015年，我開始主持編寫一本關于備孕的書籍，正是這個過程幫到了我。作為產科醫生，我處理孕婦生產時那些大出血、難產等危急情況是擅長的，但卻很少將病人放在一種家庭和社會關系的網絡中來關懷。并且，產科碰到的孕婦分娩時候的問題，很多是可以在備孕以及懷孕早期就可以調整和解決的。產科還是一門全科的醫學，如果病人本人患有某些疾病，產科醫生需要去評估這些病在妊娠期間可能發生的病情變化，以及可能對母親和胎兒的影響，從而采取適合孕期的治療方法。北京協和醫院是從早孕期開始管理孕婦的，這樣能夠早期發現和處理各種合并的疾病，更能讓孕婦有合理的健康管理，可以讓分娩更加順利。編寫這本書，我和包括婦產科在內的協和醫院17個科室的醫務人員都有接觸，還邀請了心理學、運動醫學等方面的專家來交流和供稿，這讓我受益匪淺。

比如，我開始讓運動成為日常。中午抽時間我會去做瑜伽、舉啞鈴。我發現中午運動一下，反而要比午睡更能讓我下午精力充沛。早上我5點多就起床，為的是能給全家做上一頓營養均衡的早餐。一年間我的體重減了8斤，也慢慢容光煥發。我還發動全家一起來做運動，家庭關系也得到了改善。在這個時候，政策放開，我們開始嘗試懷孕，是一個好的時機。

我本人還是北京市孕期營養門診項目的負責人，我們的目標是2018年北京市所有助產機構都設立這個門診。不但要讓產科醫生推薦有健康問題的孕婦去看這個門診，我們還鼓勵女性在備孕和早孕階段就主動去做咨詢。因此，一旦發現懷孕，我就做了一系列營養指標的檢查，按照孕期營養的要求來調整飲食結構。許多人都有誤區，懷孕了就要進補，但實際上懷孕期能量標準沒有多少提高，只是對某些營養素的需求會增大，例如鐵和碘，需要有的放矢地進行補充。配合孕期營養健康的普及，我們研發了手機應用，將營養師和孕婦對接起來。同樣我也在這個平臺上做試驗，將每日飲食輸入在上面，由營養師來給建議。我家有高血壓和糖尿病史，我從懷孕開始飲食就小心翼翼。

我第二次懷孕之后照常工作。我是個愛折騰的人，不光是本醫院的門診和手術，還到處做科普講座。我的觀點就是千萬別把懷孕當生病，它就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產科是醫院里很特別的科室——這是醫院里唯一會添丁、算加法的地方。在協和醫院的婦產科，每個大夫都要經過15年的輪轉，最后來定專業組。最后我選擇產科定崗，是和這份迎來生命的喜悅感相關的。但在產科容易出現兩個極端：一方面順利生產的媽媽一直記得醫生的好，逢年過節就帶著孩子過來問候；另一方面，因為孕婦生產是一個生理過程，人們不能接受任何關于母親以及孩子的一點意外。產科大夫擔著兩條命，責任重大，神經也一直緊繃，抗壓能力要強。產程中的情況瞬息萬變，產科大夫要隨時決斷。它不像腫瘤科的大夫，看到手術無望，還可以把腹腔再合上，而孩子是一定要出來的。我先生就總說，別的女士都是說：“這事兒該怎么辦呢？”換我則是：“這事兒就這么辦吧！”

懷孕生產存在風險，盡管這是一個生理過程。醫生的角色是讓分娩過程更加順暢，但也無法做到百分之百絕對安全。我懷孕后遇到過一個病人——產程中宮縮過強，緊接著出現了羊水栓塞和大出血。羊水栓塞是產科最兇險的病癥，羊水通過子宮口進入血液循環，瞬間就會奪去病人的生命。它的發作率雖然只有大約兩萬分之一，但孕婦和胎兒的死亡率高達80%。我參與了搶救，身心俱疲。目睹這樣突然的病癥，也許受了些刺激，當天我就出現了先兆流產的癥狀。后來做B超，好在孩子沒事。婦產科是女大夫多，碰到生育的情況，就是28周后不值夜班，其他照舊?！霸谄湮唬\其政”，其他同事會體諒你，可碰到緊急情況肯定是要參加的。

12周的檢查過后，我和先生決定把懷二胎的消息告訴老大。我們老大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在重點學校讀書，從小就自覺上進，讓我們省心。我專門咨詢了心理醫生，怎樣和孩子溝通。老大最擔心的事情一是愛的剝奪，二是將來老二比她強可怎么辦？她班級里有這樣家庭的孩子，給她傳遞的信息都是負面的。我們跟她許諾父母的愛不會變少，也和她強調了相互陪伴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父母百年之后，身邊還能有一位至親。結果現在，老大放了學，就顧著逗老二玩兒了，哄孩子都比我在行。要知道老大進入青春期之后，就有意獨立起來，不愿和父母有親昵的舉動了。二寶的來臨，讓全家的關系都再次親密起來。我抱完老二，老大也過來要求一個擁抱，這樣的感覺特別溫暖。

坐月子的奢侈讓我覺得不習慣，現在稍微緩過勁兒來又迫不及待要投入工作。馬上要出第一趟差，我就打算帶著二寶和阿姨一起。這個年紀當媽，對付了懷孕生產的挑戰之后，養孩子的精力和體力是重要的考驗。我認為生二胎是“養兒防老”。什么叫養兒防老呢？就是你要當一個年輕孩子的媽，你必須不能老，也不敢老，必須讓自己活力充沛，陪著孩子再次跑鬧，再次長大。

（實習記者劉暢對本文亦有貢獻）

馬良坤（左一）和先生唐季曄以及大女兒一起哄逗剛出生兩個月的二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