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半島危局：無聲的較量

雷墨

雖然美國擺出了“所有選項都在桌面上”的姿態，但特朗普桌面上可用的東西并不多。反導系統并不完美，戰略威懾具有不確定性，這兩種策略中任何一個的失敗，都會導致難以想象的后果。

今年3月的朝鮮半島，沒有春暖花開，更像是凜冬將至。這個月的第一天，美韓史上最大規模聯合軍演拉開戰幕，半島上空戰云密布。朝鮮也不示弱，在3月6日向日本海方向發射了4枚彈道導彈，其中有3枚落入日本專屬經濟區。強化先發制人軍事打擊能力的呼聲，在日本再次高漲。美國國務卿蒂勒森3月15日開啟的首次東北亞之行，明確傳遞出“戰略耐心”已終結，“所有選項都擺在桌面上”的訊息。言下之意，對朝動武也是選項。

3月21日，剛剛被彈劾下臺的前總統樸槿惠，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出現在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她的結局，無論是否“從總統到階下囚”的歷史重現，都已經給韓國政治投下了巨大變數。提前打響的選戰，注定將是一場各方勢力激烈角逐的混戰。而韓國在選后的戰略抉擇，不僅關乎半島能否走出危機，還將是影響東北亞地緣政治的重要變量。

凜冬將至

3月1日、13日開始的“鷂鷹”和“關鍵決斷”演習，本屬于美韓年度例行聯合軍演，但今年的軍演除了規模大，還有一些特別之處。比如，三角洲部隊、海豹突擊隊、綠色貝雷帽等美軍特種部隊，參演規模和演練科目都創下歷史之最。美軍新型“灰鷹”無人攻擊機，此次軍演后將首次常駐美軍在韓基地。無疑，美韓的意圖非常明確，那就是演練打擊朝鮮的核武與導彈等關鍵設施，甚至利用特種作戰實施“斬首”行動。

“無聲的警告”，韓國媒體這樣解讀蒂勒森抵達韓國，就直奔韓朝軍事分界線的做法。他此訪期間在多個場合表示，美國過去20年謀求朝鮮無核化的努力已經失敗。特朗普總統也在推特上呼應稱，“朝鮮的行為非常惡劣，多年來一直在玩弄美國”。從蒂勒森的表態來看，特朗普政府目前不會與朝鮮對話，正在尋求應對朝鮮威脅的“新思路”。但他對于具體內容諱莫如深，只以“所有選項都擺在桌面上”回應。

3月1日，《華爾街日報》披露，特朗普政府在評估對朝政策，措施包括施壓導致平壤“軟政權更迭”，有限軍事打擊等。這項評估由特朗普的副國安事務助理凱瑟琳·麥克法蘭領銜，她曾是里根政府時期國家安全委員會成員。據報道，她要求評估團隊深入研究朝鮮問題，包括那些主流觀點以外的想法。“非主流”媒體“布萊特巴特新聞網”3月17日刊文稱：蒂勒森尋求“新思路”，讓咱們試試里根的做法吧。

該文章建議，特朗普應該把1986年里根總統空襲利比亞，報復利比亞特工策劃恐怖襲擊，作為參考（那次空襲差點炸死卡扎菲）。眾所周知，布萊特巴特新聞網的前執行主席，正是特朗普的首席戰略顧問、國家安全委員會成員班農。特朗普對朝政策評估的結果，不會完全復制“里根模式”，但很可能帶有里根色彩。而且，特朗普的抉擇時刻正在迫近。

在2017年的新年講話中，朝鮮領導人金正恩表示，朝鮮洲際彈道導彈開發取得了巨大進展，將在今年擇機試射。當時還未就任總統的特朗普在推特上寫道，“這不會發生”。這個回應被解讀為他對朝鮮劃的“紅線”。3月19日，朝鮮宣布成功進行了新型大功率火箭發動機試驗。這意味著，朝鮮的核威脅正在“抵達”美國本土。美國布魯金斯學會學者布魯斯·瓊斯表示，考慮到平壤核導開發的時間表，特朗普可能很快面臨選擇，即就是否擊落朝鮮的遠程導彈或摧毀其導彈設施下決斷，這可能促發半島更大的軍事危機。

毋庸置疑，特朗普政府的對朝政策將更加強硬，半島局勢很難有樂觀的理由。但這還不是眼下半島局勢危如累卵的唯一原因。克林頓政府時期，美國曾制定摧毀朝鮮核設施的軍事打擊計劃，但遭到了金大中總統的堅決拒絕。2010年天安艦事件后，李明博曾主張軍事報復朝鮮，但被奧巴馬制止。也就是說，作為軍事同盟，美韓都曾在遏制對朝動武沖動上扮演了“制動器”的角色。但如今韓國對朝強硬姿態不亞于美國，韓美政策的趨同導致“制動器”正在失靈，危機管理無從談起。

暗流涌動

樸槿惠離開青瓦臺時，留下了一個安全困境不斷惡化的南北關系。她就任之初提出了“信任政治”，貌似改變了李明博任期內對朝施壓的強硬政策。但在美國傳統基金會學者布魯斯·克林格看來，樸槿惠對朝政策“延續大于變化”，其所謂“信任政治”是基于強大的、可信的威懾。

他還提到，樸槿惠把南北統一視為其外交戰略的主要目標，“與其前任一樣，她也尋求與朝鮮對話，嚇阻朝鮮的攻擊。但不同之處在于，她把統一看作可見的、短期的，而不是長期的目標”。

以此觀之，樸槿惠后來在李明博基礎上更進一步，關閉所有韓朝對話渠道，不惜犧牲韓中關系，引入美國薩德反導系統，實在有很深的思想淵源。她的威懾戰略、“急統”思維，與奧巴馬的“戰略耐心”并不矛盾。

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學者蘇眉·特里在最近的文章中指出，奧巴馬政府時期，美國與朝鮮的關系處于冷凍狀態，他沒有嘗試恢復六方會談，而是與韓國的保守政府合作，強化對朝制裁，提升美日韓防務合作，結果就是首爾決定部署薩德反導系統，與東京分享情報。

現階段特朗普政府對朝姿態，很大程度上是奧巴馬政策的延續。擴大美韓軍演規模、提升軍事威懾力度，“高潮”始于奧巴馬政府時期。薩德入韓，拍板的也是奧巴馬。特朗普當選第二天赴白宮與奧巴馬會面，朝鮮問題是雙方的主要議題之一。奧巴馬向特朗普交待，朝鮮目前是美國最為緊迫的威脅。蒂勒森3月16日在東京說：“三邊合作使我們三國能在地區乃至全球問題上協調行動，更有效地應對朝鮮威脅。”強化美日韓軍事合作，也是奧巴馬的既定政策。

今年2月12日，平壤在安倍與特朗普于佛羅里達打高爾夫時試射導彈，示威的意味表露無遺。3月6日，平壤再次以“齊射”方式向日本海方向發射導彈。當天，安倍在國會表示，朝鮮的威脅已經進入新階段。整個2016年，朝鮮進行了2次核試驗，24次導彈試射，創下歷史之最。朝鮮在核導開發上的狂飆突進，成了美國加強與日韓軍事關系，打造美日韓三邊軍事合作最為顯性的助力。這樣的局面，影響的不僅是朝鮮半島，而是整個東北亞地緣政治。

樸槿惠政府以朝鮮威脅為由，將薩德反導系統引入韓國，其影響絕不限于韓朝雙邊關系。在美國波特蘭州立大學學者梅爾·格托夫看來，這個決定可能是二三十年來最欠考慮的戰略行為。他列舉了薩德入韓導致的諸多負面影響，比如，刺激朝鮮繼續發展導彈技術、惡化中韓關系、攪亂本已不穩的韓國政局、給已經令人憂慮的中美關系制造新的緊張。如同朝鮮執意核導開發一樣，韓國執意引入薩德，也在惡化朝鮮半島以及周邊大國的關系。

蒂勒森在韓國對朝鮮的強硬表態，韓國政府很“受用”，卻在國會引發了分歧。3月17日，韓國執政黨“自由韓國黨”發言人稱：“蒂勒森對朝鮮的危險行為，做出了強勢回應的表態，我們對此表示高度贊賞。”在野的韓國民主黨發言人則相對謹慎，“我們支持美國通過與相關國家的合作強化對朝制裁，但我們不得不對美國要求朝鮮棄核后才對話的立場表示擔憂”。5月9日韓國總統大選的結果，可能對局勢的發展產生微妙影響。

3月17日，韓國總統熱門人選文在寅的顧問對外界表示，如果文在寅當選總統，他將重新考慮薩德反導系統的部署問題，并就此與中美商議。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教授西萊斯特·阿靈頓認為，像文在寅這樣的政治人物當選總統，可能會嘗試通過“接觸”政策，把朝鮮“拉離”挑釁的軌道，但這種政策又與目前華盛頓所追求的政策相悖。“華盛頓的新政府與首爾即將出現的政權過渡，將使事態復雜化。”

出路何在

3月22日，朝鮮進行了今年以來第三次導彈試射，但以失敗告終。不過，沒人會懷疑朝鮮屢敗屢戰的決心。當天，美軍B-1B戰略轟炸機飛臨朝鮮半島，參與了正在舉行的美韓聯合軍演。

雖然美國擺出了“所有選項都在桌面上”的姿態，但特朗普桌面上可用的東西并不多。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主席理查德·哈斯近日撰文稱，問題是反導系統并不完美，戰略威懾具有不確定性，唯一確定的是這兩種策略中任何一個的失敗，都會導致難以想象的后果。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特朗普政府似乎想在強化對朝制裁、威懾的同時，也加大對中國的施壓力度。但美國卡內基基金會學者理查德·索科爾斯基表示，這樣做只會給朝鮮創造機會，利用華盛頓與北京的分歧，繼續推進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開發。他認為，明智的做法是緩解緊張局勢，在嚇阻朝鮮的同時也為重啟對話之門留余地。索科爾斯基還提到，中國已經釋放出訊息，愿意為避免朝鮮和美韓“迎頭相撞”，扮演積極乃至主動的角色。

小布什政府時期朝核問題六方會談美方代表克里斯托弗·希爾，在今年1月的文章中建議，特朗普不要簡單地把朝核問題“外包”給中國，“有效的戰略需要美國動用各種實力，尤其是與中國的外交與合作”。美國前副助理國務卿斯蒂芬·哈格德在近期的文章中稱，與朝鮮達成協議的可能性很小，朝鮮有一個簡單但有效的在中美間打入楔子的方法，那就是更多的核導試驗。“但是沒有中美雙方的努力，僅存的一線希望也會化為烏有，半島局勢的不確定性幾乎肯定會上升。”

中國外長王毅：擁核不會安全，動武不是出路

復談還有機會，和平仍有希望

3月8日，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回答了路透社記者關于“中方是否認為半島會發生戰爭？怎樣才能避免戰爭？”的提問。

王毅表示，為應對半島危機，中方的建議是，作為第一步，朝鮮暫停核導活動、美韓也暫停大規模軍演。通過“雙暫停”，擺脫目前的“安全困境”，使各方重新回到談判桌前來。之后，按照雙軌并進思路，將實現半島無核化和建立半島和平機制結合起來，同步對等地解決各方關切，最終找到半島長治久安的根本之策。中方提出的這一思路抓住了半島局勢的癥結，也完全符合聯合國安理會第2270號和第2321號決議的要求。解決半島核問題不能只有一手，需要兩手并進。制裁是履行決議，促談同樣也是履行決議。

半島核問題的主要當事方是朝美兩家。作為半島唇齒相依的近鄰，中國當然也是解決半島核問題不可或缺的重要一方。為解決核問題，中方始終堅持半島無核化目標，堅持維護半島穩定，堅持和平解決方式。迄今，中國為斡旋朝美接觸、推進六方會談傾注了全力，也為制定并執行安理會決議做出了貢獻。今后，我們仍愿做一名“扳道工”，把半島核問題扳回到談判解決的軌道。我想強調的是，擁核不會安全，動武不是出路，復談還有機會，和平仍有希望。

希望各方冷靜判斷形勢，作出明智選擇

3月18日，外交部長王毅與美國國務卿蒂勒森共同會見記者。王毅回答了記者有關中國在半島核問題上發揮了什么作用的提問。

王毅表示，在朝鮮半島核問題上，中方始終堅持無核化目標，以維護國際核不擴散；始終堅持通過對話談判解決問題，以維護半島及地區和平穩定。朝核問題的本質是朝美雙方的矛盾，中國作為半島近鄰和負責任國家，多年來為推動問題解決傾注了巨大心血和努力。我們應美方請求，推動促成了三方會談，后來又擴大為六方會談，實際上都是在為促成朝美接觸商談來創造條件。中方迄今為此作出的重要貢獻有目共睹。會談中斷后，中方又同包括美方在內的安理會成員一道，出臺了一系列涉及朝核問題的決議，為遏制朝核導開發、管控半島緊張局勢發揮了重要作用。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決議在對朝鮮提出一系列嚴格制裁措施的同時，也重申要恢復對話協商，維護半島和平穩定，避免局勢進一步惡化。因此，執行制裁是各方的義務，重啟對話也是各方的責任。

王毅指出，解決半島核問題的進程發展至今，既有成功也有挫折，既有經驗也有教訓。最重要的進展就是2005年達成的“9·19”共同聲明，制定了朝鮮放棄核導開發、實現半島無核化的路線圖。最重要的經驗就是只有同步對等解決各方合理關切，才能推動談判取得真正進展。最重要的原則就是不管出現什么情況，都必須堅持以和平外交手段解決問題。目前出現的狀況，恰恰是會談進程中斷、政治外交對話無法進行而造成的。

王毅說，現在半島局勢又到了一個新的十字路口，要么繼續升溫惡化，導致沖突；要么在嚴格執行安理會決議進程中，找到復談突破口，重回對話解決軌道。希望包括美在內的各方冷靜判斷形勢，作出明智選擇。中方已經就此提出了我們的建議，我們也歡迎各方提出自己的建議，愿與美方就此保持密切溝通協調。

王毅表示，此次我與蒂勒森國務卿就半島核問題進行了十分深入的討論，在一些大方向上達成基本共識。我們都堅定主張必須實現半島無核化，我們都承諾全面嚴格執行安理會相關決議，我們都希望能夠找到復談的辦法，不放棄任何致力于和平的努力。我們愿意把這種對話繼續保持下去，這是中美之間很重要的一個合作領域。

和平只要還有希望，就不應放棄

3月20日，外交部長王毅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年會上表示，最近，朝鮮半島局勢再度升溫激化，擺在我們面前有兩種前景，一種是任由對抗持續升級，最終走向沖突甚至戰亂，一種是各方都冷靜下來，共同把半島核問題拉回到政治外交解決軌道。哪種前景利大于弊，哪條路徑切實可行，相信不難做出明智的選擇。對話只要還有可能，就應當抓住；和平只要還有希望，就不應放棄。

王毅表示，長期以來，中國堅持半島無核化的大目標，為和平解決半島核問題作出了不懈努力。面對新形勢，我們又再次提出了中國的解決方案，那就是同時推進實現半島無核化與建立半島和平機制的“雙軌并行”思路，以及通過朝鮮暫停核導活動、美韓暫停大規模軍演，為啟動“雙軌并行”邁出第一步的“雙暫停”倡議。這個方案設計旨在找到復談的突破口，先摘下“低垂的果實”，既現實可行，又合情合理。“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相信只要轉變觀念，創新思維，采取更加靈活務實的態度，就有望在危局中找到出路，在挑戰中發現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