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界

方藝霖

——題記：真實或者是虛幻，他分不清楚。這個世界里失去的，他用另一個世界中的幻象來彌補。

梅頓有一個很好的妻子，她叫于婷。

他們住在一套破舊的老房子里，家里有一把很老很老的木椅子、一架陳舊但一塵不染的黑色鋼琴、一個整齊排列著各種書籍的書架，還有一只老鐘。

梅頓熱愛文學(xué)，喜歡泰戈爾和契訶夫。于婷癡迷于古典樂，尤愛肖邦。有時候午后陽光很好，于婷便拉開厚重的窗簾，彈一首曲子給梅頓聽。清晨或者傍晚梅頓伏案寫作，于婷會端一杯熱牛奶，輕輕放在桌邊。梅頓深愛著他的妻子，他打算寫一部小說，以她為原型。

后來妻子有了一部手機，下載了幾個軟件，說是為了娛樂。梅頓不在意，反正，生活還是那樣的生活，于婷還是一樣的于婷。

直到后來于婷愛上拍照。拍她新買的長裙，拍他書架上的哲學(xué)書籍，拍他們?nèi)ミ^的最高檔的餐廳。然后她躲進房間，將她最得意的生活狀態(tài)發(fā)到微博上，展示給他人。

梅頓有一點害怕。他說不清楚為什么，但他總覺得那緊閉的房門內(nèi)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門外是他們曾經(jīng)的緩慢安寧的生活，他和妻子是愛人，更是知己；門內(nèi)是一個陌生的世界，那里有奢靡、有狂歡，在那里沒有時間的概念，午夜是清晨，清晨就是午夜。而他和妻子，被隔在門的兩端。

他只好去買一部手機，下載和于婷一模一樣的軟件，來了解她如今的樣子。

梅頓終于看見，看見妻子長發(fā)披肩，穿著香奈兒連衣裙，在照片里對他微笑。她還是很美，和往日一樣。不，甚至比往日更明媚可愛一些。他慶幸，自己跟上了妻子的腳步，沒有被遺忘在那個停頓的世界里。

可是他從未看見于婷走出房門。或者說，走出房門的那個人不是于婷。那個人憔悴無神的臉上殘妝未卸，雙腿皮包骨頭，正破口大罵微博上給予批評的人是鄉(xiāng)巴佬。然后她懶懶地抬起浮腫的眼瞼，告訴他，因為她微博上的粉絲太多，贊助商已經(jīng)提供給她足夠的經(jīng)費，她打算在市中心買一套房子。

不知為什么他感到惡心，像有什么東西塞在胸膛中，他想要狠狠地嘔吐，把那些腸啊胃啊連同那污濁粘稠的東西一起嘔吐出來。此刻他希望那個人趕緊走回她的房間，關(guān)上門。

梅頓失去了他的妻子。但是鮮活的、溫柔的于婷，在網(wǎng)絡(luò)上還存在著。所以梅頓不在意。

后來他們搬進了市中心的大房子，那里有黑色大理石的地板和書桌，冷冽得令人窒息。梅頓的書架上依然有很多高深精妙的書籍，于婷要用來拍照。客廳里有一架天價三角鋼琴，鐘點工會定期擦拭，防止它積灰。

他們沒有交流。梅頓中午出門，和他新結(jié)交的朋友大肆吃喝，流連于各大酒館。于婷傍晚離家，在ktv和奢侈品商店待到凌晨，然后再早晨回到家中，鎖緊房門。

但是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活得多么充實。他還是讀書，她還是彈琴，他們互相轉(zhuǎn)發(fā)評論對方的微博，儼然是一對愛侶。

有時候梅頓會感到孤獨，可是當(dāng)他打開手機，那孤獨便被狂歡的熱潮淹沒了。

現(xiàn)在梅頓沒有愛的人。至于寫一部小說，那已經(jīng)是非常久遠的不成熟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