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信茹++楊錦佳
小小的彩票店,看起來波瀾不驚,卻不曾想在這里,最復雜的人性和最沒有束縛的欲望每天都在上演
彩票站的生意經
今天的中國城市里,有很多標準化的街景,彩票銷售店算是一個。
我到過很多城市,包括很多鄉鎮,哪怕極其偏遠, 你只要想買彩票,就一定能找到彩票銷售店。一些城鎮,彩票店已經達到了“三步一哨,五步一崗”的地步。店門口貼著“失敗千萬次,成功在一回”的大標語,赤裸裸地誘惑著人們進入。
我認識的張大姐經營著兩家彩票店,她幾乎算得上是中國彩票業的見證者。多年來,她在彩票店里看過太多的喜怒哀樂。上世紀90年代末,張大姐原本在一家效益很不錯的企業做管理工作。企業改制后,她一夜之間就匯入到下崗職工的人群,一時倍感茫然無措。新世紀初,中國體育彩票開始運作,在朋友幾經勸說下,張大姐和朋友一起,湊了2.5萬元押金,申領了一臺彩票售賣機,經營起當地第一批彩票店。
張大姐回憶說,當時誰也不知道彩票是啥玩意,也不知道賣彩票能不能賺錢,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嘗試一下。結果自己也沒想到,這一干就到了現在。兩個彩票店生意還不錯,因為自己忙不過來,還請了兩個年輕女孩幫忙。我跟著張大姐看她一天的工作。早上九點,她要趕著把前一天的彩票款存進銀行,然后去彩票店打掃衛生、開門。差不多十點,就開始有人來買彩票了。只要有人來,她就得坐在彩票機前,開始一天的“打彩票”時段。
通常,中午、下午時段人少些,高峰時段是下午5、6點到晚上8點之間,你就得一直坐在彩票機前,不停地“打彩票”、收錢、找補、回答各種問題。現在彩票種類多,又不能出錯,所以人的神經也一直是繃緊的。
張大姐發現,喜歡買彩票的,一般是兩種人,一種是有錢的,一種是沒錢的。換個說法,經濟發達和經濟落后的地方,彩票都異常好賣。
很多時候,張大姐也甚為糾結:一方面彩票賣得越多,收入越高;另一方面看著那些生活不易的人,掏出錢包里最后一塊錢后臉上滿是失望的表情時,又覺得這彩票機就像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吞錢機器,甚至有一種罪惡感。
幻滅的夢想
說起賣彩票遇到的稀奇人、稀奇事, 張大姐對一個本地的女老板印象深刻。女老板50多歲,據說生意曾經做得很大。有段時間,這個女老板雇了好幾個人天天到城里各個彩票店打彩票。在張大姐的店里,一次就能花上一兩萬,最多時一次差不多買了十幾萬。她喜歡買簡單的玩法,但都是大手筆,往往是幾百上千倍地投注。
偶爾,女老板也會親自來買,但每次都是把車開到彩票店門口,搖下車窗招乎張大姐,然后遞給她一張寫著號碼的小紙片和厚厚一沓錢,張大姐就把打好的彩票從車窗外遞進去給她。她拿了彩票,一溜煙就開車走了。
女老板有時也會賒賬,但第二天就差人把錢送上。但在她欠了張大姐一萬多的彩票款后就再沒出現在彩票店門口了。
張大姐幾經打聽,好不容易找到據說是女老板經營的酒店,抱著一絲希望去了。進了酒店,發現里面坐著二三十號人,不時有人問她,是不是找徐老板要錢的。張大姐趕緊說是的。人家接著問,她差你多少錢?張大姐回道,一萬多。里面的人頓時笑了起來,說,回吧,不用再來找徐老板了。這里所有的人都是債主,最少的有幾十萬,多的有兩三百萬,你這實在不算什么。
后來,聽說這個女老板因詐騙罪被判刑了,張大姐的一萬多塊錢自然也就打水漂了。
張大姐覺得女老板花大筆金錢投進彩票里,其實是想豪賭一下,把虧空的錢弄回來吧。
來張大姐店里買彩票的人有公務員、醫生、教師,但來得最多的是打工者。這些人收入相對較低,但往往買得最多。現在體彩、福彩都有快開玩法,好些人都是長時間地泡在店里。開獎時,這些人總是瞪大了雙眼緊盯著屏幕,大聲呼喊著自己剛買的數字。但最后的結果常常都是大聲的嘆息。
快80歲的董大爺是彩票店的常客,每天都會按時來彩票店“上班”。他退休前是監獄警察,出門總穿著以前的警服,退休后生活無憂,據說一個月有7000多元退休金。
每個月工資發下來,他就全部取出,留下1500元給老伴當生活費,剩下的基本都花在了彩票上。
張大姐勸過他好幾次,讓他少買點,可他就是不聽。有時才過了上半月,他兜里就沒錢了,但他從來不賒賬,“大概因為他是警察吧”。
只是添點樂趣
每每聽到張大姐說起彩票店里的故事,我會想到自己先生。他和我一樣,在大學教書,是骨灰級彩民,從2001年左右開始買彩票,至今如此。
但他買得久了有時也會抱怨,說現在的彩票種類太多,開獎頻次又高,讓買了之后的白日夢時間越來越短。彩票剛剛出現的時候可以在兜里揣兩三天,但現在幾個小時就把希望的泡泡給吹毀了。
有一次,我們和學生們開讀書會,其間先生和他們聊起“彩經”。他一本正經地跟幾個學生說:“我買彩票十多年了,終于破解了彩票的規律。”幾個學生興致盎然,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只聽他說“彩票的規律就是沒有規律”,引來眾人大笑。
先生玩彩票,也愛玩股票,但我知道,他一直是以消遣的心態在玩,甚至還很鄭重其事地提醒我,別想著買彩票、股票就會改變生活,那只是給生活添點樂趣而已,千萬別當真。
我不知道,無數的彩民中會有多少人和先生的態度大致相似。至少,張大姐可能不一定完全認同。她告訴我,窮人買彩票,起碼還有可能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小小的彩票店,看起來波瀾不驚,卻不曾想在這里,最復雜的人性和最沒有束縛的欲望每天都在上演著。
欲望本是每個人天性具有的,或許能帶給人想象和動力,但也會讓人迷幻無法自拔。彩票背后的欲望,顯得合理合法,無論輸贏,都不必承擔道德上的譴責和聲討,也許是因為這種欲望滿足方式的平等化與一致化。
近兩年來中國彩票業以超過25%的速度增長,從業者超過百萬人,彩民達到2至4億。美國《消費者》雜志曾發布數據:20%的美國人經常買彩票, 一年的花費大概是600億美元。年收入低于1.3萬美元的家庭,一年用于購買彩票的花銷為收入的9%。人性中的渴求與欲望,實在是不分國籍和膚色的。
美國評論家阿里卡·漢森曾說,彩票是窮人的稅收,是那些數學畏懼者的稅收,也是傻人的稅收。盡管如此,紐約政府彩票中心的宣傳口號,卻彷佛能一個勁兒激勵著人們甘愿投入這個夢想:“你需要的,只是1美元,還有一個夢想。”
一切,真的如此輕松嗎? 1美元、2人民幣就能讓不同收入、身份、地位的人在實現“夢想”的道路上變得平等?
這小小彩票,能撐得起復雜的人性和人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