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紅樓夢》里吃茶

衡潔

要說會喝茶，古人可比咱們有研究。

遠(yuǎn)的不說，光一部《紅樓夢》里，就將喝茶這件事的“逼格”給秀了個夠。

故事一開頭，就開宗明義說出了茶在其間的重要性：要講述幾個風(fēng)流男女一飲一食的瑣碎細(xì)膩之事。

里面的“飲”，指的就是“吃茶”，因?yàn)槟菚r候人們還沒發(fā)明各種各樣的飲料。把茶與飯相提并論，可見在300多年前，茶在人們生活中的不可或缺。全書（120回本）寫到與茶事有關(guān)的文字273處，涉及茶名、茶具、茶禮、茶俗、茶水、茶食、茶詩等。

不如咱們也去《紅樓夢》里走一回，看看一杯茶在大觀園的公子小姐手中，究竟能喝出多少講究？

好茶三要素：茶葉、水、茶具

《紅樓夢》里，鐘鳴鼎食，自然品茶高手不少。要想不鬧笑話，就得具備一些關(guān)于茶的基本常識。在書里，好茶有三要素：茶葉、水、茶具。這在第四十一回“賈寶玉品茶櫳翠庵”里體現(xiàn)得尤為充分。

先看茶葉的講究。賈府里吃的茶都是好茶葉。書中的茶品類繁多，如“千紅一窟”“楓露茶”“六安茶”“老君眉”“龍井茶”“女兒茶”，還有一種暹羅進(jìn)貢的茶葉。然而，好茶也不是隨便喝的。

在四十一回，賈母帶了劉姥姥一行人至櫳翠庵，命妙玉奉上好茶，一來就聲明：“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說：“知道。這是‘老君眉?！?/p>

為何賈母不喝六安茶？要知道，六安茶香氣高長，滋味醇厚，且耐沖泡，與西湖龍井茶同屬天下名茶，為珍貴的貢茶。然而，富貴人家喝茶早已不僅僅是品味，還要養(yǎng)生。賈母年事已高，脾胃虛弱，飲食以清淡為主，品茗講究淡薄量微，故不吃六安茶。而老君眉味道淡雅，茶形細(xì)長如眉，寓意長壽，當(dāng)然更合賈母之意。從中也可看出妙玉玲瓏剔透的聰明。

再來看水。賈母接了老君眉，又問：“是什么水？”妙玉道：“是舊年蠲的雨水?！鄙院笏鴮氣O黛玉進(jìn)房里喝“體己茶”，黛玉因而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結(jié)果招致妙玉的嘲笑：“你這么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統(tǒng)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哪有這樣清淳？如何吃得！”

古人歷來重視泡茶之水，正所謂“名茶還須好水泡”。在陸羽的《茶經(jīng)》中，“泉水”“江水”“井水”這三種水最為常見。而《紅樓夢》中的雨水和雪水則是“進(jìn)階版”，在古代的典籍中也多有記載。如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晚起》詩句“融雪兼香茗”；唐代陸龜蒙《煮茶》詩“看煮松上雪”等。

蓋因自然界的水有軟硬之分，雨雪水屬軟水。軟水中含有的其他溶質(zhì)少，茶葉的有效成分的溶解度高，用其泡茶，則茶湯明亮，香氣高純；而硬水中含有較多的鈣鎂離子和礦物質(zhì)，茶葉溶解度低，故茶味淡，茶色重，甚至?xí)∑鹨粚印颁P油”，簡直無法飲用。因此雪水、雨水被視為茶之良母便是自然了。

最后來看茶具。只見妙玉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龍獻(xiàn)壽”的小茶盤，里面放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捧與賈母……然后眾人都是一色的官窯脫胎填白蓋碗。等進(jìn)了房招待釵黛時，她又另拿出兩只杯來，一個旁邊有一耳，杯上鐫著“瓟斝”三個隸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于秘府”一行小字。妙玉斟了一斝遞與寶釵。那一只形似缽而小，也有三個垂珠篆字，鐫著“點(diǎn)犀”。妙玉斟了一斝與黛玉，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與寶玉。

只短短一段奉茶，便各人不同，大有講究。而書中對茶具的渲染，也是頗具心思。在王夫人居坐宴息的正室里，茗碗瓶茶俱備；在賈母的花廳上，擺設(shè)著洋漆茶盤，里面放著萬蜜十節(jié)小茶杯；就連寶玉等人平時猜謎的獎品，也是一種雅致的茶籠；寶釵、黛玉平時用的是犀角橫斷面中心有白點(diǎn)的“點(diǎn)犀茶盤”。茶具背后是身份，也是性格。若是讓你選，你喜歡哪一種？

富人富品，窮人窮喝

話說鐘鳴鼎食之家一天到晚有七件事：琴棋書畫詩酒茶；而平民人家一開門也是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其余六件事都不同，唯獨(dú)“茶”是共通之處。只不過同是喝茶，因經(jīng)濟(jì)條件的不同，各家的喝法也不同。

同樣是在櫳翠庵，賈母吃了半盞老君眉，遞與劉姥姥，說：“你嘗嘗這個茶?！眲⒗牙驯阋豢诔员M，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濃些更好了。”賈母眾人都笑起來。

賈母是惜福養(yǎng)生之人，即便是妙玉特意奉上的好茶，也只吃了半盞。而劉姥姥散居鄉(xiāng)下，體力勞動繁重，日常生活中飲食方面口味也較重，因此一口便干，還嫌味淡，難解老君眉之雅。妙玉有句名言：“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边@是懂茶之人的講究，平凡人家管不了這許多。

真正的平民之家是如何吃茶？書里有過一段描述：賈寶玉的丫鬟晴雯被王夫人遣送回她郊區(qū)的哥嫂家，家里茶壺是個黑紗吊子，不像茶壺。茶碗也不像茶碗，茶也不太成茶，無清香，無茶味，只一味苦澀，略有茶意而已。把心比天高的晴雯置身于如此粗陋之地，命不久矣是意料中事。

喝茶的次序亂不得，喝茶的時間也大有門道。在這點(diǎn)上，林黛玉剛進(jìn)賈府就觀察到了。在自家中，林如海教女以惜福養(yǎng)身，飯后務(wù)待飯粒咽盡，過一時再吃茶，方不傷脾胃。林如海這個說法是有科學(xué)根據(jù)的，飯后立即喝茶會沖淡胃液，對于胃氣弱的人是不好的。而在賈府，飯畢就有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黛玉見了這里許多規(guī)矩不似家中，也只得隨和些，接了茶。甚至有紅學(xué)家稱，黛玉之所以身體一直不好，與賈府飯后立即喝茶的不好習(xí)慣有關(guān)。但凡是在自己屋里，黛玉仍然是遵循幼時家規(guī)。六十二回說到襲人要倒茶給黛玉吃，黛玉笑道：“你知道我這病，大夫不許我多吃茶，這半盅盡夠了”。

光會品茶不夠，要是生活在《紅樓夢》里，你還得會作詩。以茶入詩，方顯風(fēng)流?！都t樓夢》里有不少茶詩茶聯(lián)，風(fēng)格獨(dú)特，生動反映了當(dāng)時大家族內(nèi)的生活情景。第十六回中，寶玉為瀟湘館題聯(lián)：“寶鼎茶因煙尚綠，幽窗棋罷措猶涼?！钡诙?，寶玉初入大觀園，再無別項(xiàng)可生貪求之心，所作的“四時即事”，有三首詠及茶事：

“倦繡佳人幽夢長，金籠鸚鵡喚茶湯?！保ā断囊辜词隆罚?/p>

“靜夜不眠因酒喝，沉煙重?fù)芩髋氩琛！保ā肚镆辜词隆罚?/p>

“卻喜侍兒知試茗，掃將新雪及時烹。”（《冬夜即事》）

第七十六回，黛玉、湘云相對聯(lián)句，情調(diào)凄清，猶如寒蟲悲鳴。后來妙玉聽到截住，于是三人同至櫳翠庵，現(xiàn)烹茶，由妙玉續(xù)完所剩十三韻，其中有句：“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誰言！徹旦休言倦，烹茶更細(xì)論。”

茶還是女子受聘訂婚的代名詞。第二十五回，鳳姐笑著對林黛玉說，“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么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就是說，女子吃了男方的茶，就表明這位女子已經(jīng)答應(yīng)許配給男方了?？磥磉@《紅樓夢》里的茶，可不敢隨便拿起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