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世
(浙江工業大學中國中小企業研究院/中小微企業轉型升級協同創新中心,浙江杭州 310014)
中國區域發展差距的理論根源與對策思路
□謝安世
(浙江工業大學中國中小企業研究院/中小微企業轉型升級協同創新中心,浙江杭州 310014)
對于中國區域發展差距的成因,學界提出了若干因素,但沒有進一步解釋這些因素產生的原因和機制。文章指出我國的區域發展差距,不只是表面上的經濟地理問題,實際上是政府官員的發展觀念與行為模式問題,上升一步說是政府行為的價值取向和綜合效益問題,更為根本的是區域性的發展戰略與發展模式的問題。因為符合感性邏輯,在認識和分析區域發展問題時,人們容易習慣性地滑入比較優勢的范疇,形成基于比較優勢的區域發展戰略與發展模式。文章指出李嘉圖及其擁躉者,將亞當斯密所指的經濟活動全流程的組織效率,替換成了經濟活動過程中的資源配置效率,才導致了人們的誤解誤用。文章在剖析李嘉圖和斯密兩大流派的內涵及其異同的基礎上,提出了比較優勢基礎上的集聚優勢導向的區域發展戰略。
區域差距;比較優勢;集聚優勢;發展戰略;發展模式
一般認為,建國以來,中國區域發展戰略大體經歷了均衡發展、非均衡發展和協調發展三個階段(高萍, 2006)[1]。區域發展差距一直是中國區域協調發展所面臨的重要問題之一,區域差距的形成有多方面的因素。著名經濟地理學家陸大道院士(2003)認為自上世紀90年代初期起,影響我國區域發展的礦產資源、水資源、交通等傳統因素的作用就逐漸下降,經濟國際化、信息、科技、生態環境、體制創新等都成為影響我國區域發展的新因素,在明顯改變著我國的區域發展格局[2]。改革開放以來,國民經濟發展取得巨大成就,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已經逐步確立,但是工業化水平的地區性和地帶性差異逐漸明顯,中國地區間的發展差距也逐漸擴大,因此區域發展問題愈來愈成為各級政府規劃決策和學術界關注的重大問題。
目前關于中國區域發展差距的研究,主要有現狀與成因、測試指標體系、發展趨勢分析、理論模型與實證檢驗等研究視角,概況如下表所示:

表1:中國區域發展差距相關主題文獻概述
對于中國區域發展差距的現狀與成因分析方面,有多種解釋。有區位選擇說:基于區位中心擴散理論,孫兵(2010)[3]認為區位是形成中國區域發展差距的關鍵原因,接近中心的地區經濟活動更為密集,而且由于聚集經濟使得工人生產率以及工資水平更高。中國的東部地區靠近亞太經濟中心,這一區位優勢使東部地區吸引了更多經濟資源,而西部的周邊地區經濟不發達,難以吸引經濟資源,從而形成了二者發展水平間的差距。孫煜澤(2012)[4]也認為經濟活動地理集中存在中心——外圍空間結構,要素集聚與資本技術擴散是經濟活動地理集中的關鍵,內在機制包括地方化集聚發展、產業組織共生發展和空間結構優化發展。有產業結構說:覃成林等(2011)[5]研究認為影響我國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的最主要原因是區域間的產業發展差異大于其各自內部的產業發展差異。干春暉等(2011)[6]在測度產業結構合理化和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基礎上,構建了關于產業結構變遷與經濟增長的計量經濟模型,探討了產業結構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有經濟人口空間分布說:樊杰等(2010)[7]研究表明經濟和人口的空間分布態勢,與區域差距的形成有密切關聯。有全要素生產率說:楊萬平(2014)[8]運用數據包絡分析方法研究了西部地區的經濟增長,發現在西部大開發以后,全要素生產率對經濟增長的推動作用呈現逐年上升的良好趨勢。有制度決定說:羅雪(2006)[9]將中國正在進行的以市場為導向的改革開放,看作一種“強制性變遷型正式制度”,通過考察東西部非正式制度的差異,以及由此帶來的與正式制度安排的不同兼容性和不同的制度運行效率,認為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區域發展差距日益增大。有官員政治激勵說:張軍和高遠(2007)[10]利用1978年至2004年間在各省任職的省委書記和省長的詳細信息以及省級經濟增長的數據庫,考察了對省級高級官員的任期限制和異地交流對地方經濟業績的影響。徐現祥等(2011)[11]認為改革開放后,中央政府開始把發展經濟當作首要目標,通過財政和人事干部體制改革,從財政激勵和政治激勵等方面把地方官員的職業發展、轄區財政收入與其轄區發展捆綁在一起。地方官員對激勵作出反應,既致力于市場經濟取向的經濟體制改革、致力于轄區發展,也主動或被動參與轄區間的標尺競爭,致力于取得比其他轄區更好的經濟發展績效,以期在競爭中勝出。地方官員這種既致力于發展轄區經濟又致力于拉開轄區間差距的行為,在宏觀上表現為區域內發展迅速、區域間矛盾突出。有要素流動說:胡星(2007)[12]認為經濟非均衡增長的發散理論對于中國地區發展差距的現狀和趨勢具有較強的解釋力,我國區域經濟增長并不像新古典經濟學家設想的那樣收斂,繆爾達爾等人的非均衡增長理論以及克魯格曼的新經濟地理理論的解釋在我國得到證實,勞動力等要素流動的地區差異與經濟發展的地區差距幾乎具有同步變化的趨勢,政府目前推行的東北老工業基地的振興和中部崛起等區域經濟協調發展戰略十分必要,勞動力和資本向東南沿海地區的流動使東部地區的二元產業結構得以維系,這會在一定程度阻礙產業的梯度轉移,不利于縮小東中西部差距。
對于中國區域差距的測度指標體系,隋妍和朱孔來(2000)[13]較系統地從資源狀況、基礎設施、經濟發展、社會發展、城市化水平五個方面提出了三層次指標體系并進行了測算;朱孔來(2004)[14]提出一套區域差距衡量指標體系及定量化測算方法,并對山東省東西部地區之間各方面的差距進行了定量計算和全方位的分析比較;曾小平(2010)[15]從絕對差異指標和相對差異指標兩個方面定量分析了我國東、中、西部區域經濟發展的差距。徐勇和樊杰(2014)[16]則在進行區域發展差距概念界定、構成要素類型劃分,以及闡述構建區域發展差距測度指標體系遵循的基本原則基礎上,通過對區域發展差距構成要素進行甄別、歸類和屬性特征分析,篩選、構建和設計出了以衡量民生質量為導向的、包含由3個綜合指標、18個要素指標和54個屬性指標構成的宏觀測度指標體系和由3個綜合指標、14個要素指標和70個屬性指標構成的微觀測度指標體系。
在中國區域差距的發展趨勢方面,饒會林(2005)[17]認為J·G·Williamson關于區域發展差距走勢的倒U字型觀點是正確的,通過引入雙S曲線的理論,完善其理論與方法;金相郁和郝壽義(2006)[18]利用CV、HHCI、TEC、MLD分析中國區域發展差距的趨勢,包括省際發展差距和東、中、西部地區發展差距,發現1990—2003年期間省際發展差距和東、中、西部地區發展差距呈現不斷擴大趨勢,而2004年出現下降趨勢。中國人民銀行調查統計司的盛松成和石春華(2015)[19]指出從國內生產總值看,東部地區GDP規模占了全國一半多,隨著經濟發展,東部地區在全國的經濟地位日益上升,東北地區占比下滑明顯,中、西部地區占比變化不大。從產業結構看,東部地區第一、第二產業比重下降,第三產業比重快速上升;中、西部地區產業結構變化近似,第一產業比重下降,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比重上升,第二產業仍是經濟發展的主要動力;從人均GDP看,東部和東北地區超過全國水平,中、西部地區人均GDP低于全國水平。
在中國區域發展差距的理論建模與實證分析方面,金相郁(2005)[20]實證分析認為在1952-2000年期間,中國區域發展差距符合“Amos假說”的格式。但是不同時期呈現不同的特征,在1952-1980年期間,其差距符合“Williamson假說”的格式,并在1980-2000年期間,其差距符合“Amos假說”的格式。保建云(2008)[21]以Hoover地方化系數和Krugman指數為基礎構建了新的地方保護度指標,從區域非均衡發展與大國經濟轉型角度構建了一個解釋區域差距、地方保護主義與市場一體化發展之間相關關系的理論框架,探討了區域差距擴大對地方保護主義的影響效應。研究指出,為了實現追趕目標、最大化地方就業與財稅利益、充分顯示官員政績,地方政府有進行地方保護的積極性,區域發展差距越大,欠發達地區進行地方保護的積極性越高。曾冰(2015)[22]選取區域金融為視角,對省際金融發展差距與經濟發展差距之間關系加以理論分析,同時基于VAR模型驗證了兩者之間相互關系。實證結果顯示我國省際經濟增長差距帶來了省際金融規模上的差距變化,導致了省際金融效率上低水平的平衡性發展,而省際金融效率上的差距并未對經濟差距和金融規模差距造成影響,省際金融規模上的差距只會帶來一定程度的省際金融效率上的差距,而不能帶來經濟上的差距。陳東和樊杰(2011)[23]通過構建計量方法對中國區域發展差距擴大階段(1978-2003)銀行間信貸資本的區際流動方向進行測度,并分析其成因。計量結果發現,存在區際間信貸資本流動的年份,資本并未從發展條件較差的中西部地區流向發展條件較好的東部地區,而呈現相反的流動。這表明銀行間信貸資本的區際流動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縮小而不是擴大了區域發展差距,政府對信貸的管制以及市場環境的變化分別導致了1994年以前以及1994年以后的銀行間信貸資本流動。
如上文獻所示,許多學者從各方面因素對于區域發展作了多角度的理論研究和實證分析,另外還有很多學者從生產效率、生產成本、要素稟賦、競爭態勢等不同視角對區域發展問題進行了詮釋,并提出了發展和趕超視角下,認識和利用各種比較優勢,以促進區域發展的不同主張??梢钥吹剑诜治鲋袊鴧^域發展差距時,研究者自覺地認識到了上述因素,不自覺地闡述各區域在這些因素方面不同的比較優勢,并提出了相應的對策建議;而決策者不自覺地認同各區域存在不同的比較優勢,自覺地運用相應政策去進行人工干預,企圖實現區域協調發展。筆者充分地相信研究者和決策者,對于協調中國區域發展,改善地區和人民福利的善意,然而許多人可能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于“比較優勢”這一經濟學概念的解讀過于簡單,運用甚或錯誤。
區域發展差距這一概念的內涵與外延,非常廣泛,涉及到自然、經濟、社會和能力的多個層面,影響中國區域發展格局的因素,種類繁多,許多文獻已多有討論,這里不再一一列出,但概括起來,主要有地理區位、基礎設施、體制機制、方針政策和市場形態等方面,影響區域發展格局的因素及其內在聯系,如下圖1所示?,F在的問題是,這些因素相互影響相互作用,共同決定了中國區域發展差距的形成、變化和趨勢,那么又是什么因素導致了這些因素的產生和變化呢?即中國區域發展差距形成的終極原因是什么?

圖1:區域發展的影響因素及其內在關系
由于我國市場經濟發育尚不完善,政府成為塑造區域發展格局的主導力量,因此我國的區域發展差距,不僅是表面上的經濟地理問題,實際上是政府官員的發展觀念與行為模式問題,上升一步說是政府行為的價值取向和綜合效益問題,更為根本的是區域性的發展戰略與發展模式的問題。
因為符合感性邏輯,在認識和分析區域發展問題時,人們容易習慣性地滑入比較優勢的范疇,形成基于比較優勢的區域發展戰略與發展模式。然而對于比較優勢的理解,各學派間卻有著顯著的不同。細讀經濟史,不難發現,比較優勢理論存在著兩大傳統,其一是源自亞當斯密,其二是源自大衛李嘉圖。
由于斯密的絕對優勢學說,對一國所有商品的生產效率都低于另一國時,這兩國仍會相互貿易的事實無法解釋,因此李嘉圖提出一國可以專門生產并出口其絕對劣勢相對較小的商品,也即有相對優勢的商品,同時進口其絕對劣勢相對較大的商品。李嘉圖提出的比較優勢學說,因為看得見摸得著,從感官上容易體認,因此得到廣泛認同與傳播。但在斯密看來,專業分工是勞動效率提高的主要原因,因此經濟學之于斯密,最為核心的,是經濟活動全流程的組織管理效率,而李嘉圖及其擁躉者,將這一核心,替換成了經濟活動過程中的資源配置效率。承自斯密而另有創見的楊小凱的分工理論,熊彼特的創新理論,諾斯的產權理論,以及邁克爾波特的競爭優勢理論,可視為一個彼此呼應的,強調內生性比較優勢的,與主流經濟學不同的經濟學傳統。斯密和楊小凱強調專業分工對于生產和貿易的重大作用,熊彼特強調以創新為基礎的專業分工,諾斯則強調創新需要制度支撐,邁克爾波特則把創新所需的制度支撐進一步具體操作化。由此可知,除李嘉圖一脈外,尚有另一脈繼承并發揚了亞當斯密的本原意旨。因此,可以將源自大衛李嘉圖的、主流經濟學中的比較優勢理論,稱為外生性比較優勢理論,強調經濟活動過程中的資源配置效率,具有片斷性特征和局部性特征;而將源自亞當斯密一脈的比較優勢理論,稱為內生性比較優勢理論,強調經濟活動全流程的組織管理效率,具有全局性特征和全過程性特征。
如上文分析所言,因為看得見摸得著,從感官上容易體認,人們對比較優勢的認知,容易習慣性地滑入李嘉圖的外生性比較優勢的范疇,并因此形成所謂主流經濟學觀點。當前主流的比較優勢理論,對世界各國經濟政策影響巨大,但無論是大衛李嘉圖的外生性比較優勢理論,還是亞當斯密內生性比較優勢理論,如果從國家和區域發展的戰略高度來考慮,則應當有比較清醒的認識,皆不可盲從。
第一,從“比較優勢”的概念來看,它是一個來自國際貿易領域的經濟學概念,不應該生搬硬套進國家和區域發展的話語體系中來。不必諱言,區域發展,其首要目標是區域經濟發展,但也不僅限于經濟發展,區域內社會、民生和人居環境同樣重要。即使區域經濟發展,比較優勢也不宜成為其發展戰略的導向性原則。從“比較優勢”這一概念提出的歷史背景來看,按比較優勢的原則進行生產和貿易,是由當時已經完成工業化的,已經發達的英國提出來的。英國可以從其他落后的農業國,進口低附加值的原材料和初級制成品,而向這些國家出口高附加值的工業制成品,長此以往,英國與當時歐洲其他國家必然發展成為市場空間的二元體系結構,這對于當時歐洲其他尚未工業化的、落后的農業國來說,顯然非常不利。應該說,當前中國區域發展中存在著的、東中西部地區之間的二元結構,與政府官員受比較優勢影響的發展理念、基于比較優勢的區域發展戰略與發展模式,有很大的關系。
第二,從“比較優勢”的內涵來看,雖然李嘉圖強調資源配置效率,而亞當斯密強調組織管理效率,但兩者都是造成當前中國區域發展二元體系結構的根本原因。如何見得?首先,李嘉圖的比較優勢理論,強調資源配置效率,因其片斷性和局部性的缺陷,導致社會生產要素在區域間流動上的分化。什么賺錢就干什么,這是資源配置效率的本義,東部地區市場交易活躍,其資源配置的邊際效率高于中西部地區,必然會誘導中西部人財物等生產要素流入,而且流入要素的數量愈來愈多,質量愈來愈好。其次,亞當斯密的比較優勢理論,強調組織管理效率,本質上是強調分工的效率,也因人們對其誤解誤用,忽視其全局性和全流程性的本質特性,導致了產業結構在東中西部區域布局上的分化。東部地區市場體系完備,工業發展對原材料和初級產品的大量需求,必然刺激中西部地區進一步擴大原材料和初級產品生產活動,從而使中西部地區一直處于東部地區工業化進程的附屬地位;西部大開發十幾年來,產業垂直分工布局不但沒有改變產業,反而得到了強化。
比較優勢導向的發展戰略和發展模式,有一個致命缺陷,就是其本身存在著一種不斷惡化其自身環境的內在機制。比較優勢導向的發展模式下形成的這種區域間的二元體系結構及其發展,如果沒有政府干預,必然在“馬太效應”的驅使下,將進一步強化乃至畸形化,最終一方面危害到國家整體布局發展,另一方面也將危害到這種二元體系結構本身的存在。我們可以看到,改革開放發展幾十年來,一方面東部地區愈加發展發達,東西部區域發展差距進一步擴大;另一方面,東西兩極內部也出現問題,如東北重工業基地發展遲緩,中西部煤礦資源區也發展乏力。一方面東部勞動密集型產業依靠低價格競爭,必然需要盡量降低人工成本,嚴格控制工資水平,從而出現用工荒。部分資本技術密集型產業勞動者的收入,與勞動密集型產業之間的差距進一步拉大,從而加劇了國內的不平等現象。另一方面,產業結構不合理,對國內資源能源和生態環境等造成巨大壓力,在一些關鍵性產業,如先進制造業和大飛機產業等領域,中國的國際競爭力是嚴重不足的,甚至呈現出下滑趨勢。
當前,中國區域發展面臨著一系列兩難選擇:既要保持東部地區進一步向前發展的勢頭,也要促進東、中、西部地區實現共同富裕的目標;既要穩步地推進中西部地區的城鎮化建設,也要積極地推進中東部地區的新農村建設;既要通過加快科技進步以實現產業的轉型升級,也要保持和進一步擴大全社會的就業和再就業工作;既要注重縮小差距以實現全社會范圍內的公平與公正,也要注重提高效率以保持全產業范圍內的生機與活力;既要保持和推進各個領域內的市場競爭機制,同時也要關心各階層民眾在生產與生活各方面的困難問題。時至今日,國內市場與國外市場高度互動,且更加復雜多變,一面發展,一面轉型,矛盾迭出,對執政黨的執政能力和政府管理方式構成了新的挑戰,對中國區域發展戰略有了更高的要求。
雖然內生性比較優勢理論較好地解決了比較優勢產生的動力源泉問題,卻依然無法解釋“里昂惕夫之謎”,也即“比較優勢陷阱”的問題[24]。事實上,無論是大衛李嘉圖的外生性比較優勢理論,還是亞當斯密的內生性比較優勢理論,兩者都著重于創造和培植自身優勢,而對于開放式經濟環境下,如何認識各方優勢,并為我所用這一問題,卻沒有系統地進行理論研究。
全球化進程日漸深入,全球性競爭也日趨激烈。比較優勢理論自誕生以來,盡管經歷了多階段多層次的發展,但其核心思想并沒發生實質性變化,即始終是關注和強調自身的優勢、打造和利用自身的優勢,對于他方優勢關注不多。現實的全球競爭中,某個國家或地區的經濟發展,不只是取決于其自身優勢,更多地是取決于認識和利用他方優勢的能力。對于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來講,由于歷史條件和現實狀況不同,盡管每個經濟體都具備不同的特點和優勢,但起決定作用的,不是誰自身擁有較多的靜態初始優勢,而是誰能夠超越自身優勢,動態地利用他方優勢。具體來講,就是,如果某個經濟體能夠在全球范圍內,對他方優勢進行動態地挖掘、發現、吸收和利用,并不斷地積累、內化和再創新,則這個經濟體必然將獲得無可比擬的競爭優勢。因此,與現有的經濟增長理論不同,優勢集聚理論認為資本積累、要素稟賦、技術進步、人力資源、勞力分工、產業結構、體制機制、管理技術、文化習俗等等因素,是優勢集聚的對象與方式,優勢集聚導向的生產方式,才是經濟發展的核心推動力。
那么,優勢是指什么?集聚是指什么?如何進行集聚?優勢集聚的表現是什么?有什么方式、方法與策略?和傳統比較優勢理論有什么聯系與區別?對經濟增長有什么實質性作用?在競爭環境下,各方都進行優勢集聚,會出現什么樣的結果?
說到優勢,就不能不提“比較優勢”。“比較優勢”,原本是古典貿易理論中的一個專有名詞,由大衛·李嘉圖的“比較成本貿易理論”演化而來。原本意涵是指絕對優勢或絕對劣勢中的比較優勢,意指自己多個物品之間的比較。比如計算機芯片技術與火箭發動機技術,中國都比美國要差一些,與美國相比,中國都處于絕對劣勢。但是與計算機芯片技術相比,中國的火箭發動機技術更強一些,因此在與美國的貿易中,中國在火箭發動機技術上,具有比較優勢。但是“比較優勢”一詞,從國際貿易這一領域,擴展到其他人文社科領域之后,尤其是演變成日常用語之后,其含義就類似于亞當·斯密的“絕對優勢”,以及邁克爾·波特的“競爭優勢”,意指自己與他人在同一件事物上的比較。
優勢集聚,這里的“優勢”,不同于李嘉圖所指的、相對于自己另一物件的較低的成本,也不同于亞當·斯密所指的相對他人的高效率或低成本,也不完全等同于邁克爾·波特的所指的在特定產業(或環節)方面壓倒對方的有利形勢。集聚優勢,就其本義來講,這里的“優勢”泛指一切有利于目標達成的較為優異的因素。就經濟發展問題而言,“優勢”是指一切有利于實現經濟發展這一目標的較為優異的經濟因素與非經濟因素。在開放式條件下,一個國家要實現經濟發展這一目標,必然要參與全球范圍內的合作與競爭,必然要遵循“經濟發展=經濟因素+非經濟因素”這一公式所揭示的內在規律。一般來說,經濟因素又可以分狹義經濟因素與廣義經濟因素兩類。狹義經濟因素,包括機器設備等直接參與生產活動的要素。廣義經濟因素,則包括技術、人才、知識、信息、制度、品牌、習俗、區位、創新等間接參與生產活動的要素。非經濟因素,非常廣泛,這里主要指對于前述各類經濟因素的運用能力,如認知能力、管理能力、營銷能力、教育能力、學習能力、創新能力等等。
優勢集聚,這里的“集聚”,包括兩層含義,一是集合,二是積聚。優勢集聚,意指對上述“優勢”進行挖掘、發現、吸收、運用、積累、內化和再創新。具體來講,優勢的“集合”,意指經濟體為了實現經濟發展的既定目標,除了對自身情況的掌握之外,首要任務便是對其他先發經濟體,進行調查和研究,摸清狀況,對他方優勢進行發現和挖掘,進而吸收和利用。通過優勢的“集合”,以獲得優勢的可利用權,實現他方優勢“為我所用”。由于集合來的優勢,有著短暫性與外部性,在初期往往易于離散,因此,對于經濟發展的長期目標而言,還應該實現對外部優勢進行持續性積累與內化,以便使得自身對于集聚而來的外部優勢,具有強勁的內部支配力,從而避免出現優勢離散的情形。同時,經濟體不能僅局限于利用優勢,還需要不斷集成與創新,實現優勢再造。因此,優勢的“積聚”,意指經濟體為了實現經濟發展的既定目標,除了進行優勢集合之外,還要對集合來的各類優勢,在長期方向上,進行積累、內化和再創新,以獲得優勢的可創造權,實現綜合優勢“為我所有”。
優勢集聚導向之經濟發展戰略,是指經濟體基于對未來趨勢和機遇的判斷,突破自身靜態比較優勢的局限,集聚全球各方優勢,以實現經濟生產、社會生活、生態保護等全方位綜合效益最優化為目標的發展戰略。相應地,優勢集聚導向的發展模式,就是遵循這種戰略的經濟發展模式。根據前文所述,優勢集聚,意味著對各類“優勢”進行挖掘、發現、吸收、運用、積累、內化和再創新。因此,優勢集聚導向的經濟發展,就意味著一個經濟體在技術、產業、以及其他軟硬件設施方面,其轉型與升級的路徑與方向,背后含藏著這樣一條軌跡:挖掘發現、模仿學習、吸收轉移、滲透融合、自主創新。
上述優勢集聚的觀點主張,與內生動態比較優勢的觀點,在一定程度上是吻合的。比如兩者都認為自身的競爭優勢是動態的,是可創造的,但這里提出的優勢集聚,主要是從“集聚”他方“優勢”,形成自身競爭優勢,這一視角提出的。對于靜態外生比較優勢,優勢集聚理論雖然強調應當突破自身要素稟賦的約束,但絕不是完全否定其作用,恰恰相反,高端地利用自身稟賦條件,正是進行優勢集聚的重要手段。
所謂跳出自身靜態比較優勢的局限,意指不要簡單地、過度地發揮外生比較優勢。事實上,經濟體自身的稟賦條件和比較優勢,是進行優勢集聚的重要基礎。如果運用得當,能夠為優勢集聚進程提供重要支持。如果運用不得當,反而成為優勢集聚的障礙。如果在戰略、制度和政策的設計和執行上,缺乏優勢集聚導向性,便很可能出現“資源詛咒”現象,爆發“荷蘭病”,從而掉入“比較優勢陷阱”。例如,在中國部分區域,通過簡單挖掘自然資源,實現了經濟發展,但多數礦場技術水平低、環保力度弱,不僅長期危害當地生態環境,并在短期內就對工人身體健康產生極大傷害,極端情況下甚至爆發礦難,給工人及其家庭帶來不幸,進而引發各類群體性事件,嚴重危害社會穩定和人民群眾日常生活。
所謂高端地利用自身稟賦條件,是指對于有限的稟賦條件和優勢,經濟體應當著眼于高端深度地利用,使其成為提升優勢集聚的內在能力的重要依托,而不應當簡單和過度開發利用。要實現這一目標,關鍵在于經濟體要從促進優勢集聚的角度,而非簡單獲取經濟利益的角度出發,對資源稟賦優勢的利用方式進行重新認識和系統設計。例如,曾經長期依靠砍伐森林資源,獲取經濟收入的中國云南迪慶藏族自治州,自從砍伐天然林被嚴加禁止之后,改變發展思路,依托固有資源,建設國家森林公園,大力發展觀光旅游產業,實現了從“砍伐經濟”向“旅游經濟”的轉變。可見,對于同樣的稟賦條件,基于不同的出發點和利用思路,會產生大為迥異的效果。
如何進行集聚?優勢集聚有什么表現?有什么方式、方法與策略?經濟體進行優勢集聚,其具體方式方法往往是多種多樣的。比如根據對象的不同,可分為專項優勢集聚和組合優勢集聚。所謂專項優勢集聚,主要針對某一項特定的要素或能力優勢,進行集聚;組合優勢集聚,是指針對多項優勢組合同時集聚。例如在引入優質FDI時,往往同時集聚了資本優勢、技術優勢和管理優勢。根據發生區位的不同,可分為內向型集聚和外向型集聚。所謂內向型集聚,指通過將外部優勢引入本地發揮作用,并在本地實現積累、內化和再創新;外向型集聚,則是指“走出去”,在其他經濟體中實現優勢集聚。根據發起主體的不同,可分為主動性集聚和自發性集聚。所謂主動性集聚,是指經濟體主動尋找合作伙伴,以開啟集聚優勢的進程;自發性集聚,是指經濟體由于具備較為有利的初始條件,從而自發地吸引其他經濟體,主動前來尋求與之開展合作。根據所有權的轉換情況,可分為產權轉移型集聚和產權非轉移型集聚。對于前者,經濟體在集聚優勢的同時,直接發生了要素或能力產權的轉換。對于后者,經濟體雖然獲得了外部優勢的實質可利用性,但并沒有直接實現產權的轉移。例如,在大量外商投資企業中,雖然東道國實際利用了國外先進技術,但技術所有權仍在外資方手中。
優勢集聚對經濟增長有什么實質性作用?就經濟增長來講,集聚優勢的觀點認為自然資源、資本積累、技術進步、人力資源、勞力分工、乃至制度、管理和文化等因素,是集聚優勢的對象與方式。優勢集聚導向的生產方式,是經濟發展的核心推動力。因此任何經濟體,想要實現經濟發展和經濟趕超,非常有必要注意和跨越我們常講的“比較優勢陷阱”,走優勢集聚導向的發展道路。在開放式經濟條件下,落后經濟體只有制定與實施優勢集聚導向之經濟發展戰略,形成優勢集聚導向之經濟發展模式,才有可能避免簡單依賴比較優勢的諸多不利條件,出現跨越式增長,加速縮短與先發經濟體的差距,并基于較高的長期增長率,從而實現經濟總量和人均資本的趕超。
在開放式競爭環境下,各方都在進行優勢集聚,會出現什么樣的結果?不同的經濟體,處于不同的發展階段,為了完成差異化的發展目標,需要集聚的優勢也是不同的,不同條件下,集聚的方式與途徑也是不同的。因此,優勢集聚的過程,是一個基于不同情境,不斷調整和不斷更新的動態過程。一個經濟體若進行優勢集聚,其內部各區域之間,以及與其他經濟體之間,將會充分地互動、競爭與合作。同樣地,一個經濟體在集聚他方優勢的同時,自然也會向對方輸出優勢,往往與他方經濟體形成雙向或多向集聚關系,參與者都將獲得經濟福利效應的提升,最終形成一種多贏格局。
經過大量調查訪談研究,發現中西部地區相當比例的官員,受傳統比較優勢思想影響較深,且大都偏向于簡單理解和運用。在不少官員的理解中,“發揮比較優勢”主要是指對本地自然資源的開發利用以及對現有優勢產業的繼續發展。從推動優勢集聚導向行為的政策力度看,東中西部地區呈現逐次遞減態勢,如果這一局勢得不到扭轉,區域差距很可能進一步擴大。為此,我們有如下建議:
首先在宏觀上以國家系統力量,集聚國內外各領域精英專家學者,進行頂層設計,協同制定集聚優勢導向的發展戰略,并以國家力量予以實施。比如在區域發展目標上,改變一段時期以來的狂熱躁動和好大喜功的高速偏好,理性務實地看待經濟增長速度,以區域內物質財富增長與否,人民得到實惠與否,生態環境得到改善與否,作為區域發展成敗得失的根本標準。在區域發展的先行戰略上,應當具備開闊的視野,破除簡單發揮比較優勢的思想束縛和路徑依賴,以集聚戰略目標優勢為前導,驅動全國甚至全球范圍內人才、資源、政策、管理和技術等各方面優勢的集聚,增強區域內和區域間的經濟、社會、文化等多方面政策的協調能力,加快發展和趕超。
其次要圍繞體制改革與制度建設,將短期政策與長期制度建設相結合,形成優勢集聚導向的發展模式。比如在中西部地區設立若干城市特區,利用兩到三個“五年規劃”,將首都從北京遷往中部或西部區域某一特區,以促進東中西部區域的均衡發展。對現存的全國省級行政區進行重新劃分,并重新確定各行政省區的省會城市,以促進省級行政區域內的均衡發展。在中央和省級行政區之間增加一級行政區劃,恢復新中國成立前后的大區制度,增加區域發展的協調力,以促進省級行政區域間的均衡發展。又比如,加大扶貧攻堅力度,加快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為“三農”問題的解決提供制度性保障。在城鎮化進程中,著力推進戶籍社保等系列改革,促進城鄉及城市內部二元結構問題的解決,建立起城鄉,城城,鄉鄉,多位一體的協調發展機制。進一步轉變政府職能,簡政放權,釋放市場活力,建立起政府與市場間長期的協同制度。促進東中西部地區之間的產業轉移,為今后一個較長時期的發展,提供持續不竭的動力。
最后要集聚政策優勢,鼓勵集聚優勢導向的發展行為。在加速東部自貿區建設同時,將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作為促進東中西協調發展的長期性動力,促進東中西部區域間的產業轉移,為今后一個較長時期的發展,提供持續不竭的動力。比如可以制定強制性政策,將北上廣深等一線特大城市中的部分大型教育、醫療機構,搬遷至中西部區域,或者要求這些大型教育和醫療機構在中西部地區設立分支派出機構,制定鼓勵性政策,保障機構內人才專家在區域間的流動;原各省會城市的大型教育、醫療機構,可依此規則適度進行分散和分流。通過鼓勵科技研發和自主創新政策,發揮戰略性新興產業的引領帶動作用,引導社會資本“脫虛入實”,從根本上增強國家創新能力。通過相關治污環保政策,促進綠色生態低碳型產業發展。通過放開中小民營銀行等金融政策,為中小企業融資拓寬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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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許巍
10.14180/j.cnki.1004-0544.2017.03.025
C91;C93;F12
A
1004-0544(2017)03-0141-08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71373241);國家社會科學基金(14BJY084);浙江省高校重大人文社科攻關計劃規劃重點項目(2013GH002);浙江省青年社科學者創新團隊“區域科技型中小微企業發展研究”項目;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技術創新與企業國際化研究中心項目資助。
謝安世(1983-),男,湖北鄂州人,管理學博士,浙江工業大學中國中小企業研究院助理研究員,浙江工業大學中小微企業轉型升級協同創新中心助理研究員,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技術創新與企業國際化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