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慧芳
摘 要:特朗普在競選中提出了對美國貿易問題的激進主張,如對中國產品征收高額關稅,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退出TPP和WTO等。這些主張的實施,會受到美國國內外政治經濟力量的影響。從其立論基礎、對美國國內經濟的可能影響、歷史上類似政策的成效、對其他國家的影響等方面來看,這些貿易主張并不合理且較難奏效,上任后特朗普可能會采取較溫和的貿易保護政策。
關鍵詞:貿易逆差;北美自由貿易協定;TPP;WTO;斯穆特-霍利關稅法
中圖分類號:F7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7)04-0178-03
2016年11月8日,美國共和黨候選人特朗普以274票戰勝民主黨候選人希拉里取得了總統大選的勝利,即將出任第45任,第58屆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競選中多次表明對美國外貿問題的激進主張,如要對來自中國的產品征收45%的進口稅,揚言美國可以退出世界貿易組織,要廢除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并重新開展北美自由貿易協定談判等。這些貿易言論帶著濃厚的貿易保護主義色彩。特朗普登上美國總統寶座日期的臨近,而他的主張會否成為美國官方對外貿易政策?哪些國內國際力量會在其中起作用?特朗普的貿易觀點可能會對全球貿易產生哪些影響?
一、特朗普關注的主要貿易問題
從競選演說和發表的專欄文章來看,特朗普對美國對外貿易問題集中關注于四個領域:
其一,中美貿易逆差問題。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里,美國對中國的貿易一直處于逆差狀態。按照中國的統計,在過去的十年里中國對美國的貿易順差從1 400多億美元穩步增長到了2 600多億美元,美國是中國最大的貿易順差來源國,常常占到中國對外貿易順差來源的50%以上(數據來源于中國國家統計局,美國的統計數據可能更甚)。因為兩國貿易不平衡問題,美國國內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中國的批評和質疑,其中包括中國操縱匯率、多次違反世界貿易組織的規則等。特朗普認為,美國在與中國的貿易中每年要損失5 000億美元(數據來源于鳳凰財經)。在印第安納州競選集會上談到中美貿易逆差問題時,他甚至說“美國被中國強奸”,提出要對來自中國的產品征收高達45%的關稅,讓美中貿易逆差歸零。
其二,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問題。NAFTA包括美國、加拿大、墨西哥三國,其前身是1989年生效的美加自由貿易協定。特朗普將NAFTA稱為“史上最大的盜竊”,他援引經濟政策研究所(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的一項研究說,自1993年簽訂《北美自由貿易協議》以來,美國已經有90萬個崗位流失到了墨西哥。因為認為現有的貿易條款對美國不利,特朗普要求重新就NAFTA問題進行談判,對墨西哥等國提高進口關稅,并考慮對已將生產遷至墨西哥的美國公司加征稅率為15%~35%的稅,迫使企業重新開始在美國進行生產制造。
其三,廢除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問題。TPP已經在2016年2月由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加拿大、墨西哥、新西蘭等12個國家正式簽署,目前還需要各國立法部門(國會、議會)批準通過,距離生效還需時間。作為12個國家參加的地區經濟一體化組織,TPP參加國加起來占全球經濟的比重達到了40%,它不僅對近18 000種商品降低或減免關稅,還確定了共同的知識產權保護規則,這被認為是美國進一步加強和亞太地區聯系的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舉措。但特朗普堅持認為TPP“完全是一個災難,是被一群希望掠奪美國的特殊利益者所推動的”,“是政客向美國工人兜售的一長串謊言中最大的背叛”,“TPP會把美國汽車制造業崗位拱手讓給日本”,是對“美國制造業的一個致命威脅”。他還在專欄文章中援引經濟政策研究所的一項分析稱,俄亥俄州已經有10萬多個崗位流失到了TPP國家。他不僅在題為“宣告美國經濟獨立”的演講中要求國會否決TPP,甚至要求希拉里承諾如果她當選也必須同意退出TPP[1]。在11月下旬發布的視頻中,特朗普宣布,他在2017年1月20日上任后的首要措施之一就是放棄TPP[2]。
其四,有關退出世界貿易組織(WTO)問題。作為當今世界協調全球貿易最重要的組織,WTO已經有164個成員方,其成員貿易總額達到全球的98%。從其前身關稅和貿易總協定于1948年生效到現在,WTO制定了一系列貿易規則,并在盡可能推進全球貿易平穩地、可預見性地、自由地發展方面做出了重要的貢獻。美國不僅是關稅和貿易總協定的創始成員,也是WTO的最早成員國,在制定貿易規則、削減關稅和非關稅壁壘,就關稅同盟、服務貿易、知識產權、爭端解決、紡織品、農業等很多問題上美國都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但特朗普明確認為,“WTO是一場災難。”
除以上四個主要問題之外,特朗普還提出要對進行不公平傾銷和補貼的國家征收懲罰性關稅。這些言論明確一致地體現了他的對外貿易政策取向:關起美國進口貿易的大門,阻止外國商品的進入,實施貿易保護,實行所謂的“美國經濟獨立”。
二、特朗普貿易保護觀點的主要原因:美國制造業就業機會減少
無論是高度關注中美貿易不平衡問題,還是反對NAFTA,抑或試圖組織國會反對TPP,甚至揚言退出WTO,特朗普主張的內在邏輯是一致的,即認為美國在過去幾十年開放市場、削減關稅和非關稅壁壘、參與經濟全球化和貿易自由化是錯誤的政策,它們使得美國國內就業機會減少,因而必須得到改正。
確實,有些數據支持就業機會正在減少的觀點。數據顯示,美國制造業在快速收縮。20世紀70年代,美國制造業聘用了全國20%的勞動者,如今這一數字降至8%,僅2000年以來制造業就損失了500萬個以上的就業崗位。美聯儲和耶魯大學管理學院兩位學者聯合開展的一項研究認為,2001—2007年美國制造業就業減少18%的多數原因是美國前總統克林頓的一項決定:作為中國在2001年加入WTO的一部分,美國賦予了中國永久性正常貿易關系待遇。其他一些研究總結稱,“中國貿易沖擊”更多的是一種零和游戲,美國勞動者和美國經濟處于不利地位[3]。
不同的經濟學模型研究可能會得出不同的數量結果,但美國底層白人在經濟上確實比他們在二十五年前更為窘迫,全職男性雇員的收入中位數低于四十二年前的水平,教育程度不高的人找到一份能拿到足額工資的全職工作越來越難。扣除通貨膨脹因素后,收入分配底部群體的實際工資依然停留在約六十年前的水平[4]。人們很容易把失業和收入停滯問題的原因歸結于經濟全球化和貿易自由化,認為是他人爭奪了就業機會。這樣,當特朗普明確地提出要進行貿易保護的時候,自然就得到了眾多底層白人的支持。
三、特朗普的貿易主張在美國國內是否會奏效
特朗普抓到了美國底層民眾的痛處,但他的主張在理論上說不通,在歷史上曾經失敗,在美國國內也會招致強烈反對。
首先,在理論上,特朗普的觀點并不新鮮。早在15世紀英國就流行重商主義思想,認為通過獎出限入可以擴大貿易順差,從而促進黃金和白銀等貴重金屬在本國國內積累,因而使本國富有。這一觀點早在18世紀就被“經濟學之父”亞當·斯密深刻地批評過了。事實上,自由貿易從來就是互惠互利的雙贏活動,美國作為一個整體不可能是自由貿易的受害者。
其次,在歷史上,1929—1933年美國經濟大蕭條期間胡佛總統也實行過嚴厲的超保護貿易政策,其簽署的臭名昭著的《斯穆特—霍利關稅法》就提出對涉及近900種進口商品征收平均高達53%的關稅,這一以鄰為壑的做法不僅招致了歐洲國家的強烈報復,也并沒有最終幫助美國從經濟蕭條的泥潭中恢復。
再次,從美國國內經濟來看,對外國商品征收高額關稅很快就會導致民眾生活水平下降,對低收入群體尤其明顯。以對華貿易為例,美國對華貿易的巨額逆差正好說明美國國內對來自中國的廉價產品有大量需求。客觀上說,來自中國的進口商品對保持美國國內相對較低的物價水平,保障低收入者的衣著等日常生活需要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如果對來自中國的產品加征高達45%的關稅,必然大幅降低美國國內的廉價商品供應,提高相關商品的價格,使得普通民眾的實際生活水平大幅下降。這樣,很多曾經支持過特朗普的下層白人會轉而反對特朗普。
除普通民眾和大型跨國公司之外,美國知識階層也會繼續反對特朗普的主張。在特朗普競選期間,包括今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哈特在內的近400名經濟學家發表公開信批評特朗普,說他的當選將對美國經濟機構的運轉構成嚴重威脅。201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斯蒂格利茨也明確撰文提出,如果特朗普真如所言發動針對中國、墨西哥和其他美國貿易伙伴的貿易戰,將令所有美國人更貧窮[4]。
四、特朗普的貿易主張是否會在國際奏效
特朗普的對外貿易政策不僅會在國內遭遇部分民眾的強力反對,還很可能遭到其他國家的強烈報復,這些報復措施可能來自于中國和墨西哥等特朗普明確揚言要打擊的國家,還可能來自WTO的其他成員。
如前所述,1929年大蕭條期間的《斯穆特—霍利關稅法》就遭到了其他國家的強烈反對,當時美國政府共收到了來自外國的34份正式抗議。加拿大、英國、法國、德國等國家都采取了相應的措施對抗這一法案,美國對這些國家的出口因而大幅減少,真可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當時世界還沒有關稅和貿易總協定,現在由于美國和全球主要經濟貿易大國都是WTO的成員國,如果特朗普不吸取歷史的教訓,單方面違反WTO貿易自由化原則,那么一定會使得美國在WTO框架內不停被其他國家起訴,陷入不斷的麻煩官司中。
加拿大也一定會對特朗普的政策高度警惕。北美自由貿易協定自1994年起經過三個階段的關稅減免,到2009年美加墨三國間的產品貿易不再有關稅。如果美國重新開始對加拿大的產品征收關稅,則不僅會嚴重影響加拿大對美國的出口,還會導致加拿大對美國貿易和投資政策的普遍不信任。2008年美國國會提出包括 “購買美國貨”內容的7 870億美元經濟刺激法案時,英、加等國就曾經就“購買美國貨”條款及其執行方式對美國加以譴責,加拿大當時明確指出這一法案違反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的有關約定。
可見,如果美國單方面確定提高進口產品關稅,必然導致其他國家的強烈反對,這些國家完全可能在WTO框架內獲得充分的法理支持,除非美國退出WTO。雖然任何成員都可以退出WTO,但退出必須同時適用于所有多邊貿易協定,而且在遞交書面退出申請的6個月后才能生效。考慮到美國的服務貿易在國際上有極其突出的競爭力,其服務業自1970年以來沒出現過一次貿易逆差(例如美國對中國一直保持著巨額服務貿易順差),且正依靠WTO的《服務貿易總協定》加強服務業在全球的優勢,還正通過WTO《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議》約束其他國家對知識產權的遵守,如果退出WTO,則必然要退出包括以上兩個多邊協議在內的一共15個多邊貿易協定與協議,這對美國必然是得不償失的。
五、特朗普的貿易主張錯在了哪里
特朗普認為美國貿易和經濟問題來源于全球化和一系列自由貿易協定。既然經濟全球化、貿易自由化是問題的根源,那么重回經濟孤立主義就可以很容易解決就業問題,民眾收入當然也會應聲提高。這就是特朗普對美國經濟和貿易病因的診斷以及開出的藥方,但是,特朗普顯然錯誤診斷了病因,也開錯了藥方。
第一,即使貿易不走向自由化,美國也依然會面臨去工業化,這是產業結構發展的必然規律:隨著經濟的增長,以制造業為主的工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重和就業人口比重必然下降,以服務業為代表的第三產業則相應上升。事實上,全球制造業的就業人數一直都在下降,這是制造業曾經高度發達的幾乎所有發達國家的普遍現象。
第二,把美國制造業就業人口下降歸因于中國搶奪就業機會是完全錯誤的。不可否認,美國制造業雇傭的人不如以前那么多,但美國制造業就業人數在1979年達到頂峰時,中國才剛剛開始在農村地區嘗試改革,大規模吸納就業人口的制造業的迅速發展遠遠沒有開始。所以僅從時間來看,特朗普對中國的指責也是錯誤的。
第三,即使認為全球化加劇了美國制造業就業人口的減少,也不能忽視另一個重要事實,那就是自1970年以來,美國經濟已經變得更加復雜,僅衛生和教育1979年以來所創造的就業機會就是制造業失去的2倍以上[5]。
事實上,雖然特朗普將美國就業問題簡單歸結于經濟全球化和貿易自由化,但很多其他政要并不認可這一觀點,他們比特朗普看得更清晰和透徹。例如奧巴馬在2016年的國情咨文中明確指出:“自由貿易必須等同于公平貿易。”貿易不是造成人們失業的原因,通過切斷貿易無法達成就業和收入的增加,只會使美國更加窮困。奧巴馬政府商務部副部長Bruce Andrews也表示,失業是全球的問題,美國的自由貿易協定不是造成失業的原因[6]。
六、特朗普貿易主張可能的改變
考慮到美國此次大選中共和黨議員也在參議院和眾議院兩院選舉中取得多數執政,即使遭到部分民眾和經濟學家反對,特朗普的貿易主張成為美國的官方貿易政策并非完全不可能。如果這些主張真的實現,那么全球化必然倒退,全球貿易將陷入恐慌之中,世界經濟的全面蕭條可能到來。但是樂觀地看,特朗普不一定會恪守自己的競選諾言。這不僅是因為美國國內仍有其他力量制衡特朗普和共和黨,還因為“在位前”和“在位中”的約束條件不同,個人的行為方式也會發生變化。在位前,特朗普可能采取簡單化、情感化、極具感染力的口號和方式進行宣傳,但真正就任后面臨更多的約束條件,可能會悄悄甚至明確地改弦易張以盡可能使自己的政績最大化。在這一點上,特朗普已經有所表現。例如競選中特朗普多次表達了對美聯儲的不滿,說要廢除美聯儲的獨立性,如果自己當選就一定辭掉美聯儲主席耶倫,但大選結果公布后的第二天,特朗普就“打自己的臉”,其經濟顧問表示,特朗普當選總統后并不會敦促耶倫辭職,只是不會提名耶倫在2018年2月任職期滿后續任。
所以,鑒于在位前和在位后約束條件和目的的不同,以及特朗普的“大嘴”性格,特朗普有可能改變其激進的貿易主張,代之以相對溫和的貿易保護政策。
參考文獻:
[1] 特朗普“貿易論”靠譜嗎?經濟學家捏把汗[EB/OL].第一財經網站,2016-03-17.
[2] 特朗普:將在上任首日表態退出TPP[EB/OL].FT中文網,2016-11-22.
[3] 特朗普抓住了貿易失衡的關鍵[N].金融時報,2016-08-31.
[4] 斯蒂格利茨.特朗普現象有什么經濟學道理[EB/OL].中國經濟學教育科研網,2016-11-10.
[5] 特朗普的經濟謬論[EB/OL].和訊網,2016-03-29.
[6] 特朗普強烈反對自由貿易 美國經濟恐開倒車?[EB/OL].鳳凰國際,2016-07-05.
[責任編輯 陳 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