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倔小伙

唐燕

阿浩是個非常陽光的孩子，個子高挑，偏瘦，走路身子往前傾，步子大，一陣風似的，說話聲音也挺大，自帶音響的那種。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說話時的神情，瞪著銳利的雙眼，鼓鼓的，目光炯炯有神，總是不茍言笑、一本正經的模樣。

正因為如此，初一的時候我讓他擔任班級“紀律委員”的要職。你還別說，我看人的眼光還真準。阿浩上任以后工作可謂是盡心盡力，作風雷厲風行，他總是能捕捉到別的班干部不易察覺的細節，處罰起班級同學的“違法行為”也絕不心慈手軟。那時候每天下午放學前的班務小結會上，總能看到阿浩高挑的身影，表情嚴肅，噼里啪啦爆豆子似的一一指出當天同學們所犯下的“罪行”。下面的同學呢，聽得面紅耳赤，深深低下了頭。

一次，學校派我出差，我這個班主任要離開班級好幾天，孩子們入校也才兩個多月，班干部們也上任不久，這對于我們班級的整個班干部隊伍來講是一次嚴峻的考驗。臨出發前，我有些擔憂地向孩子們辭行，孩子們說：“唐老師，你得對我們有信心呀，再說您不在，不是還有阿浩嗎？”嘿嘿！看來阿浩在同學們心中的地位挺高的嘛，可以跟唐老師相提并

論了。

出差歸來，英語老師迫不及待地給我講述了他見到的一幕。那天英語老師到班上發作業，只見阿浩一人獨立講臺，神色焦急，用嚴肅的語氣說道：“今天，小張和小莫在食堂吃飯的時候，由于沒帶勺子，居然用手抓著吃飯！”說到這里，全班哄堂大笑，英語老師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了。阿浩一點沒笑，接著說：“你們要知道，學校小賣部是可以買到勺子的，不就是一樓到三樓的距離嗎？你們居然偷懶，用手抓著吃，你們這一偷懶不要緊，卻嚴重損壞了我們的班級形象”，頓時，整個班級安靜了，“對于你們這種行為，作為紀律委員，我要對你們進行處罰，小張和小莫各扣操行分5分，并罰打掃食堂一周。”全班倒吸一口氣，操行分一次就扣5分，那可是頂嚴重的啦，而且還被罰掃一周，真是夠倒霉的！小張和小莫呢？似乎想要反駁，但又覺得自己確實做錯了，最終還是沒站起來要求“減刑”。這件事情，紀律委員阿浩就這樣處理了。

“是不是過分嚴厲了？”英語老師對我說。諸如此類的例子還有很多。我內心有些隱憂：阿浩就是一條不會拐彎的河流，這樣的他不會處處碰壁嗎？期中考試后的一次民主選舉打消了我的顧慮。

考試后，我覺得同學們也算熟悉了，對彼此也有一定了解，所以打算在班上成立一個最高權力機構—仲裁委員會。它的主要職能是決定班級一學期的走向、制定班級目標、監督班干部的管理行為、處理班級內同學之間的爭端，甚至可以對班主任所犯的錯誤進行處罰等。我對孩子們說一個好的班級絕不能靠“人治”，要想公平公正那就得“法治”，所以要成立一個“仲裁委員會”監督、仲裁。這個機構的成員必須是獲得同學們認可的、能公平公正的、具有公信力的同學。仲裁委員會一共由5個成員組成，由同學們民主投票產生。投票那天，我心里一直在猜測，那個硬得像石頭的阿浩會贏得同學們的選票嗎？

結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阿浩當選了，而且以全班最高票數當選，理所當然地成了第一屆仲裁委員會的會長。看著這個結果，我終于放心了，而且內心還有一種感動，為我們全班同學而感動，雖然阿浩管得嚴，但同學們心里還是拎得清的，知道阿浩是出于對班級、對同學的善意。我心里的石頭總算落地了。然而事情證明我還是高興得太早。

獲得同學們認可的阿浩備受鼓舞，工作更加賣力，更加一絲不茍、精益求精。整整一學期二十周，我班僅丟了兩面流動紅旗，獲得流動紅旗的次數雄踞全年級榜首，這與阿浩的努力有著直接關系。但也正因為這樣，阿浩愈發引發了同學的不滿，因為他批評人太過直接，處罰人太過嚴厲，半粒沙子都入不得眼。更嚴重的是，作為仲裁委員會的會長，阿浩的很多決議并沒有跟其他委員商議就單方面公布了，導致我不得不想辦法幫他彌補。阿浩的世界非黑即白，沒有中間地帶，他解決問題的方式就好似用一根硬邦邦的鋼筋直挺挺地沖向墻壁，要么墻壁被戳破，要么鋼筋被折斷。為此，我找阿浩談話，談了一次，效果不理想，又來第二次，結果阿浩還是那個阿浩，絲毫沒有什么改變。果然，我不想看見的事情還是不可阻擋地發生了。

一次，二平上學遲到了，阿浩放學后便把二平留了下來，守著他罰抄（阿浩因為二平的遲到，罰他抄一篇文言文）。我站在門口，見阿浩坐在二平的前桌，面對著他。二平呢？悶著頭一言不發，奮筆疾書。這個場景就仿佛家長守著孩子做作業。很快，二平罰抄完畢，迅速收起書包往教室外走。阿浩叫住二平：“一起走吧！”二平頭也不回地來了一句：“你自己走！”

阿浩是個單純的孩子。在他看來，公是公、私是私，他完全沒察覺二平對他有情緒。我叫住阿浩，對他說：“阿浩，老師知道你工作很認真，這很好。但有時候不能過于較真，別人犯了錯得給人改正的機會，要不，會影響你跟同學們的關系的。”誰知阿浩睜大了眼睛，天真地看著我：“唐老師，我和同學們關系很好呀，我們經常一起玩的。”我以為這個事情能給阿浩一些觸動，誰知這個大度的小伙兒壓根兒沒把這個當回事，終于更嚴重的事情發生了。

臨近期末的一次班務小結會上，阿浩正在羅列“搗蛋大王”—蛋蛋和二平的“累累罪行”，什么扔粉筆頭呀、玩兒訂書針呀，還沒做出處罰呢，二平站了起來：“阿浩，雖然你是紀律委員，但你也不能這么頤指氣使的吧。再說我們雖然調皮一點，但也沒破壞什么呀，你用不著這么嚴厲地批評我們吧！”一聽此話，阿浩的臉瞬間紅了，但接下來同學們的反應更出乎他的意料，隨著二平的一聲反對，其他同學也紛紛附和，對阿浩開起了“批斗會”，一霎間阿浩僵在了講臺上。

事后，他在跟我的《談心薄》中寫道：“自從唐老師讓我擔任紀律委員以來，我一直嚴格要求自己，生怕自己沒做好，我提醒自己一定要以身作則，我覺得我對班級事務盡心盡力，但沒想到同學們對我有這么大的意見。唐老師，我到底哪里做錯了呢？”

現在阿浩總算有了深刻的體會。對于一個自信、認死理的13歲少年來說，這樣的事情的確極嚴峻挑戰了他的認知，一時間阿浩竟無所適從了，陽光開朗的他沉默了。以往的班務小結會上，總能看到阿浩站在臺上的身影，但從那以后的好幾天，他都不上臺了，其他班委總結完畢，同學們總習慣性地望向他，但他總是把頭低著，一動不動。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該怎么開導他呢？

不久后我便找到了一個契機：因為期末將至，學校要求各班評選出優秀班干部。我們班還是民主投票選舉。阿浩還會當選嗎？如果阿浩當選了，他會是什么

反應？

各位朋友，猜猜，阿浩當選了嗎？跟您想的一樣，他選上了。我在講臺上宣布結果的時候，阿浩先是一直低著頭，估計那時他的心里該是滿滿的失落吧，他肯定在想他已經失去同學們的欣賞和認同了吧！所以，當我念出阿浩的名字的時候，我看到阿浩的身子一震，猛地一抬頭，眼光頓時亮了。

那天下午，我找阿浩聊天。我對他說：“同學們并非不喜歡阿浩，他們喜歡那個為班級竭盡全力的阿浩，但不喜歡那個過于苛責的阿浩。你在指出同學們的錯誤的時候不妨委婉些，處罰的時候不妨留有余地，同學們是會理解、贊同的。你對班級的貢獻大家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相信你的同學跟你一樣善良、正直，他們會給你一個公正評價的。”有了體驗和感悟的阿浩什么也沒說，只是重重地點頭。

此時，我坐在辦公室里記錄阿浩的故事，辦公室隔壁的教室里同學們正在為迎接即將到來的考試而認真復習。我停下手中的工作，走到教室門口，看見阿浩正和二平、蛋蛋坐在一起討論歷史問題，三個少年討論得很專注。霎時，我的內心涌起了一陣感動，我覺得他們的臉上有一種異樣的光彩，那是青春的色彩，浸透著成長的辛酸和喜悅。而我作為他們的老師，從他們的身上悟到了一個道理：作為成人的我們，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幫助他們、改變他們，總為他們少走彎路而苦口婆心，但是我們沒辦法代替他們成長，我們能做的就是關注他們、陪伴他們、信任他們，我們能做的就是靜待花開。

（作者單位：四川省成都市武侯實驗中學）

責任編輯：胡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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