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考記

安寧

藝考的時候，有一男孩沒報上名，她母親急了，跑到前面插隊，可惜招生老師鐵面無私，必須讓男孩親自來確認方可。話音未落，就聽見桌子一聲巨響，一男孩憤怒地將拳頭砸在了上面，并吼叫著，我想看看怎么就不能報名了？！吼完了又回頭罵自己的母親：“你真沒有本事，這點事都辦不成！”母親當即在眾目睽睽之下，嘩嘩流出眼淚來。

還有為了不耽誤兒女參加其他省份的藝考，托了層層關系，遞條子要求將考試順序提前的父母，臉上全是客氣又小心的神色。也有家長，被人群擠壓著生出焦慮，議論說僅老師們的孩子就占去了大半名額，其他的人，哪有什么公平和機會可言？整個的藝術學院，就這樣籠罩在混亂又緊張不安的冬日霧靄之中。

中國的藝考制度，常常讓真正有才華的學生無法脫穎而出。據說，學院里有美術系的老師，在招上來的學生中，赫然發現一個每次畫畫都用尺子量的奇葩。還有毫無表演天分的學生，被王寶強們鼓舞著，四處報考。而家長們更是指望借助于藝考，讓孩子們自此改變命運。省城里有一擺攤賣衣服的女人，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她攢了很多年的錢，就是為了要讓女兒考入上海戲劇學院。在問及為何非要讓女兒考表演專業時，女人回答，為了讓女兒將來可以嫁個好人，進入上流社會。據說上戲有一女孩，在成為某地選美冠軍后，很迅速地就嫁了一房地產商，且自此寶馬出入校園，完全不思所謂的專業。表演專業的老師們，因此常常會在專業考察之外，像算卦師傅一般，對考生將來的發展趨勢，做一預估。如果覺得這個學生在考入大學以后，只一心經營戀愛事業，大抵會在分數中為其減去一些。否則，將來招上來，吃苦又承擔責任的，是老師們自己。

在一千多人面試過后，我忽然悲傷地發現，一個人出身于什么樣的家庭，幾乎關系到他整個的命運。那些素養良好的考生，細問之下，常常發現他有同樣從事藝術行業的父母。在考試結束的時候，一個考官向我感慨，在藝術領域，鄉村的孩子，除非潛質非凡，否則，無論如何，都趕不上城市里的孩子，那種骨子里的自信、從容、氣質，不歷經一代人，是無法沉淀在這個孩子身上的。我聽了忽然有些后怕，想起這一場一千多人的戰場廝殺，我也曾經在高考中歷經，假如那時我不幸被擠下橋去，或許，也過著沒有失望也了無希望的生活。

這一場藝考過后，有些人成功突圍，并走上一條通往明亮終點的大道；有些人則銷聲匿跡，成為蕓蕓眾生中，那些無人會關注的一粒塵埃。或許，人生不應有好壞與高下之分，可是，當我親眼目睹了這一場無情的廝殺，卻還是對命運生出了驚懼與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