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芳早期詩歌的古典蘊藉

姚蘭

摘 要：何其芳的早期詩歌創作充滿著中國古典意蘊，值得我們對其進行深入的研究。本文將著重從三個方面對其進行分析論證：首先論證的是何其芳詩歌意境意象的古典蘊藉；然后論證他詩歌技巧的古典蘊藉； 最后論證他詩歌審美風格的古典蘊藉。通過論證，我們將探討何其芳詩歌因為古典蘊藉而擁有的無限魅力，以及為中國當代詩歌與傳統詩歌的關系的發展提供一些借鑒。

關鍵詞：何其芳；早期詩歌；古典；意境意象；審美風格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7）06-0018-01

回顧中國現代詩歌，我們會發現它們與中國古典詩歌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上世紀三十年代活躍于中國詩壇上的現代詩人在“化古”與“化歐”之間尋找到了新的平衡點，他們大都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學功底，善于運用古典意象來表達現代情緒，使古典文化的因子自覺或不自覺地在他們的詩歌中留下了深深淺淺的痕跡。而在眾多的詩人當中，何其芳與古典詩歌的聯系可謂是最密切的一個，他溫婉的筆觸、敏感的情思以及古典化的意象極具晚唐詩風精致韻味，在中國現代詩壇上冠艷群芳。

在討論問題之前，首先要說明一點，何其芳的詩歌以1938年奔赴延安為界，分為兩個時期，從一開始的低吟淺唱的唯美詩風轉向對愛國主義和集體主義情感的抒發。而我們這里主要研究的是他前期的詩歌創作。

一、詩歌意象意境的古典蘊藉

（一）詩歌中典型古典意象

1.“佳人”意象。從《詩經》《楚辭》開始，“佳人”就成為中國古典詩歌不可缺少的意象，除了出現于表達愛慕之情的情詩中，它還常常被用來借以抒發苦悶、惆悵的思緒。在何其芳的詩歌中也是如此。他常常只采用一些借代性的暗示來表現女性形象，如：“流盼的黑睛”（《秋天》）；“泠泠的環佩”（《夢歌》）等等。

2.“夢幻”意象。何其芳的《預言》共收集了34首詩，其中有18首詩寫到“夢”。而“夢”出現的地方多達29處之多，詩人自己也說：“我是一個喜歡望著天上的星星做夢的人。”夢是何其芳詩歌中最有特色的意象，他通過夢境的虛幻朦朧來表現詩歌內容的深度和內涵。比如“如夢的歌聲”（《預言》） 、“深秋正夢得酣熟”（《秋天》）等。何其芳對于“夢”的鐘情大致來源于李商隱。“夢”在李商隱的詩中出現的頻率也相當高，如“夢到飛魂急，書成即席遙”（《銀河吹笙》），“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崔成墨未濃”（《無題四首》之一）等等，寫出了夢境的美感。

（二）詩歌古典意境特征

意境與意象密切相關，意象是構成意境的核心要素，意象之間的組合聯系形成了意境。何其芳詩歌中的古典意象也造就了獨一無二的古典意境。

首先是通過各種意象營造出來的真幻交織的夢幻意境。如《夏夜》中展示的一個唯美的夢境：“藕花悄睡在翠葉的夢間/它淡香的呼吸如流螢的金翅/飛在迷離的草際/撲到你裙衣輕覆著的膝頭”、“一串銀圈作眠歌之回旋/迷人的夢棲止在你的眉尖/你的眼如含苞未放的并蒂二月蘭”各種古典唯美意象渾然圓融形成一種悠遠綿厚的古典美。

其次是詩歌中流露出來的寂寞、惆悵的意境。何其芳的早期詩歌創作中往往采用一些憂郁的冷色調詞語，如“憂郁”、“寂寥”、“寂寞”、“幽怨”、“寒冷”、“隱遁”、“僵死”、“衰草”等，來營造孤獨感傷的氛圍，類似晚唐詩歌的感傷傳統。

還有就是對我國古典詩歌意境的直接化用。比如，在《羅衫》中“襟袖留著你嬉游時雙槳打起的荷香”，讓人想起“有暗香盈袖”（李清照《醉花月》）；《夢暮懷人·二》中“當水冷魚隱/塘中飄著你寂寞的釣絲/當冬天的白霧封了你的窗子”一句則是化自柳宗元的《江雪》。

二、詩歌技巧的古典蘊藉

中國古典詩歌在寫作技法上也對何其芳產生了不小的影響。他自己也曾說：“我喜歡那種錘煉，那種色彩的配合，那種鏡花水月。”①

（一）色彩描寫

李賀、李商隱等詩人在他們的詩歌中用互補色對比， 或相互映襯， 或對色彩做出真切的描繪。而詩集《預言》也對這種手法進行了再現：據統計，綠色類在卷一出現15次，卷二2次，卷三1次；紅色類在卷一出現13次，卷二0次，卷三2次；黃色類在卷一出現11次，卷二8次，卷三1次；白色類在卷一出現14次，卷二10次，卷三3次。②可見他對于色彩的重視與靈活運用。如《圓月夜》里有銀色的月、青草的根、紅的花瓣、雪白的手臂、黃色的海浪、金色的星、沉默的朱唇。紅、白、黃、來、藍、綠在一首詩中精彩紛呈，可謂滿紙斑斕。

（二）賦比興手法

作者往往采用的是景物的鋪陳疊敘來渲染和醞釀情思，如《秋天》中的“稻香”、“農家”、“烏桕葉”、“漁船”等；《預言》中通過大段的比喻描寫很好地運用了“比”的手法；《花環》中 “開落在幽谷里的花最香/無人記憶的朝露最有光/我說你是幸福的/小玲玲/沒有照過影子的小溪最清亮。”則是“興”的典型例子。

（三）文字的錘煉

何其芳非常欣賞古典詩歌語言的精練，他曾舉例李益和李涉詩作分析，充分肯定其“寫得很精練”并由此推論要向古典詩歌學習，就應該學習“它們的特有的精練”③他在詩中重新啟用許多古字、詞，采取現代漢語與古語詞匯相結合的嵌套方式，于現代漢語中嵌入文言辭藻，以現代漢語保存古典詩歌語言的質素，從而構筑出精練而又精致的文字建筑。④比如《扇》中的“扇”、“樓閣”、“剩粉殘淚”、“絹面”，《腳步》中的“虛閣懸琴”、“曲折的闌干”等。

（四）典故的運用

首先是對古典詩歌的同題目再創造。何其芳筆下有許多擬用漢代樂府或唐代新樂府之題的詩作，如《關山月》、《休洗紅》、《箜篌引》等，古代樂曲名的襲用使詩歌的語言增加了不少內涵與厚度。再就是對典故、傳說、歷史的再度挖掘。如《古城》“邯鄲逆旅的枕頭上/一個幽暗的短夢/使我嘗盡了一生的哀樂”顯然化用了湯顯祖的《邯鄲記》中的“黃粱一夢”的典故。

三、詩歌審美風格的古典蘊藉

何其芳在《寫詩的經過》中提到過自己少年時代迷于舊小說、《昭明文選》、《唐宋詩醇》，后來又特別醉心于一些富裕于情調的唐人詩句，尤其是杜甫、李賀、李商隱。這三人對何其芳的舊體詩創作影響最大，其中李商隱的影響又是最深的。

李商隱的詩作促使他形成自己的審美追求。即如他自己所說：我“是一個望著天上的星星做夢的人”，我“相信文藝什么都不為，只是為了抒寫自己的幻想，感覺和情感”。這種審美追求明顯折射著晚唐溫李一路詩人“純詩”主張的影響。他十分欣賞李商隱那些意境蒼茫恍惚，委屈幽怨而又無不寄寓著內心郁情的“無題”詩，認為那些“楚雨含情皆有托”的詩句是“美麗而又意味深長”的，并認為李詩在“寫法上的顛倒和省略”，盡管會使讀者在欣賞時“障礙較多”，然而這正是李詩“在藝術上的特別引人之處”。⑤

所以何其芳在其憂傷孤獨的內容、凄美精致的意象、冷艷的色彩、青春的感傷、“可愛的”憂郁與溫柔的氛圍上，都酷似李商隱等人的風格。

其次，何其芳早期詩歌中豐富的想象力有李商隱、李賀之遺風。如《歡樂》中：“歡樂”作為一種情緒在何其芳筆下，卻是有顏色的，就“像白鴿的羽翅，鸚鵡的紅嘴”，它的聲音既“像一聲蘆笛”，也像“籟籟的松聲”和“潺潺的流水”；再如《愛情》中關于南方北方愛情的描寫，通過各種優美的意象將一種情感具象化地表達出來。何其芳擅長運用通感，擅長將抽象事物具象化。

而他詩歌中營造的氣氛也收到中國古典詩歌浪漫主義的影響。詩歌中表達出的幽遠寂寞氛圍以及惆悵苦悶的情感深得晚唐詩風之傳，前面已經做過論證，這里就不再多談。他的情詩也如李商隱一樣有著淡淡的悲劇美感，如《羅衫》：“我是/曾裝飾過你一夏季的羅衫/如今柔柔地折疊著/和著幽怨。”；再如《季候病》“過了春又到了夏/我在暗暗地憔悴/迷漠地懷想著/不做聲/也不流淚！”。

明代王世貞《藝苑卮言》形容詞至佳處：“一語之艷，令人魂絕；一字之工，令人色飛。”⑥這用來形容何其芳早期的詩歌再合適不過了。何其芳汲取古典詩歌的傳統因素，并以此建構了古典與現代融合的詩歌模式：注重意境意象的營造、色彩的搭配、文字的錘煉、鏡花水月的朦朧詩境的塑造等等，形成了他獨特的詩歌審美風貌。

注釋：

①何其芳.夢中道路·何其芳文集（第 2 卷）[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66.

②殷鑒.試論何其芳<預言>里的“顏色意象”[M].湛江師范學院學報，2008.

③何其芳.寫詩的經過·關于寫詩和讀詩[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6.

④羅小鳳.“姿態”美學的建構——1930年代何其芳對古典詩傳統的再發現[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12）.

⑤何其芳.詩歌欣賞·何其芳文集[M].成都：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

⑥王世貞.藝苑卮言·中國歷代詞學論著選[M].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8 ：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