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的手工業者

克萊蒙·佩雷奧+謝廖沙

銀行從業者、市場專員、教師……他們都辭去了原來的工作，開始從事手工業。讓我們對這一現象一探究竟。

38歲的艾斯岱拉·列維又一次失業了，她所做的正如所有求職者一樣：“我在網上更新了簡歷。但是這一次，在按下‘發布鍵時，我卻遲疑了。”她推開了鍵盤，關了電腦。她是貿易專業的，從事過物流行業。對她來說，再找一份工作，不是什么難事。但是，她不想繼續這樣的生活了。6年后，她開在巴黎16區的面包房生意興隆。要成為一個面包師，必須通過面包師資格證考試，還要參加艱苦的實踐，才能做成美味的面包。“后來我發現，我必須付出雙倍努力，才能賺得過去工資的一半。但是我不后悔。”成為面包房老板后，她雇傭了8名員工，但是她仍然親手揉捏面團，把面團放入烤箱后，她還會反復琢磨制作面包的要義。轉行做面包師后，艾斯岱拉更加理解了選擇原料供貨商的重要性。她從倉庫中拿出了用于夾三明治的圣摩爾奶酪，驕傲地展示給我們，接著，又拿起用于制作巧克力夾心的精致巧克力，最后，她輕撫了一下奶油水果派上的新鮮水果。轉行對她來說，像是一次心靈的治愈。“我很滿足于現在的小事業，我經常聽到人們的贊美。”盡管創業的道路仍然有一些困難，但是她說：“這些問題都很具體，不會讓我晚上睡不著覺。”

手工業將成為勞累過度的白領的“避難所”嗎？“是的，但是與其說他們是創業轉行，不如說這是一種回歸，”經濟學和經濟發展最高研究所主任凱瑟琳·艾莉說，“這些手工業的新人，同時也具備著創業者的身份。”2015年，超過25%的手工業創業者具備本科以上文憑，10%的手工業創業者具備碩士以上文憑。近年來，白領創業的趨勢高漲。“這一代人被自己所喜愛的事情吸引，他們不排斥創業。”凱瑟琳解釋道。但是，為什么手工業創業到現在才流行起來？這只是因為，體力勞動并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容易。“中世紀時，人們為了區分職業的高低貴賤，將勞動分為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歷史學家亞克·勒·高夫說。如今，盡管面臨著大規模持續的失業問題，法國很多企業依然要求求職者具備相應的資格證。雖然鉛工資格證能確保求職者更快就業，并獲得更高的薪水，但是很少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從事這種職業。這種偏見是在社會生活中逐步確立和形成的。通過各階段的教育，“差生”最終被淘汰，從事需要體力勞動的行業。

然而，加州人弗雷德·朱丹和雨果·加茲格貝爾知道，最優秀的企業要從一間摩托車裝配工作室中搭建起來。他們在巴黎北部組建了工作室，裝配閃電摩托，把老摩托車按照顧客的個性化要求重新裝配。“讓他們找到‘壞男孩的感覺。”弗雷德說，過去，他是CaraMail的市場負責人，現在，他坐在一輛帶有紫色閃光亮片的哈雷摩托車上，給我們講他是怎樣選擇了摩托車修理工這個黃金職業的，“我先給自己買了個老摩托車，因為我不可能對自己不了解的事物產生依賴，然后我參加了機械學課程。實踐時，修理工講什么，我都會好好聽著。”對摩托車產生濃厚興趣后，他注冊了機械學夜校課程，并獲得了文憑。一年來，他每天下午5點下班，業余時間學習。拿到資格證后，他從原先的公司辭職，開了現在的工作室。創業之初很艱難。“我們不斷摸索，給朋友們裝配摩托車。我們裝配好的摩托車有時會出現故障，有時剛固定好的螺釘就散落到路上丟了。”雨果說，他原先是風景畫家，個性有些害羞。10年后，雨果和弗雷德成為了時尚摩托車行業中的佼佼者。他們的訂單成倍增長，顧客的預約已經排到了一年以后。“我感覺自己就像造物主，讓快要報廢的東西重新煥發生命力，”弗雷德開心地說，他這些年每天都在反思過去的學習時光，“如今，我們所做的和我在貿易專業中所學到的完全不同，但很顯然，現在的生活更適合我。”

從華盛頓的智庫辭職后，美國人馬修·克勞福德也開始學習修理摩托車，還曾寫過一本名為《汽化器贊歌》（又名《發現》）的書。他在這本書中向我們解釋了為什么把雙手浸在泥濘中，有助于重新理解世界：“在現在的社會中，我們總是感覺自己被一種程式化的工作所控制，沒有人可以獨自完成所有的工作環節，因此工作的成果對于我們來說是間接的、難以把握的。而體力勞動所給予我們的正是一種更為珍貴的個人體驗，它讓我們直接感受到工作的成果，和對世界的影響。這正是我們基礎的心理需求。”

“小即是美，如果說手工活也算是一種時尚，那是因為它讓我們擁有了自己的事業，工作的時候沒有老板指手畫腳，”手工業常委會總會長弗朗索瓦·木托說，“現在20%-30%的手工業勞動者都是從大企業中離職轉行的，這沒什么好奇怪的。”辭去白領工作，做體力勞動者，真的算浪漫嗎？“一點也不。這些手工業新人出于對藝術和勞動方式的追求，放棄了高薪。盡管他們收獲的是實實在在的成果，但是他們接下來的生活也將面臨著很多難關，他們必須擁有手工業者的專業精神。”《優雅的12把鑰匙》的作者勞倫斯·德克里奧說。管道工奧力維耶·布頓就是一個完美的例子。看到一天的安排后，他笑稱：“疏通馬桶是個很有成就感的活兒，我感覺自己就像救世主一樣。”曾經是皮埃羅·古芒食品公司總經理的奧力維耶，現在是巴黎14區的管道工。他擁有高商學院的文憑，而如今，他轉行已經12年了。“辭職后，一想到接下來找工作又要面對人力資源部門的一番考驗，我就打不起精神，這不是我想要的，”他回憶道，“和其他轉行做體力勞動的人一樣，我也想開一個自己的工作室。”他準備了經濟學教師資格證和管道工資格證的考試。獲得兩個證書后，他選擇做管道工。55歲的他認為自己做了一個非常理性的選擇：“繼續待在舒適區，我又能獲得什么呢？”他開了一個專營管道疏通的公司，雇傭了兩名技術員，公司收益不錯，他說：“我想參與實業經濟，我對這種經濟形式感興趣，但是我并不貪婪。我會給員工合理的工資，我不抱怨工作，”奧力維耶總結道，“體力勞動是離不開污垢的。”不過他干活的時候，從來不戴手套。

“中世紀，人們區分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是為了鞏固社會階層，農民階級一直停留在社會底層，而知識分子則位于社會上層。”亞克·勒·高夫繼續說道。現在，手工業者更像是具有創造力的藝術家，這促進了白領群體向手工業者群體的流動。40多歲的中年人，又重新當了一次學生，學習了一門手藝。朱麗葉·布祖從小就是一名優等生，高中畢業會考成績優異，預科在高商學院，后來去了巴黎政治學院，接著，以出色的入職考試成績進入銀行。“我按部就班地做了所有應該做的事情。但是如今，我意識到，這不是我想做的。”年輕的朱麗葉現在是一名彩畫玻璃師。她的工作就是創作和修復彩畫玻璃，她的工作室位于圣莫爾德福賽。“我的工作給予了我很大的成就感。當我修復藝術家們古老的作品時，我能從中體會到他們的創作技術，并沉浸其中，就像與他們對話一樣。”她說。從前的工作經歷讓她留下了不好的回憶。她想起了那些“決定不了任何事情的會議”和爽約的領導。有一次，公司動員會的第二天，領導讓她匯報工作并提交一份幾個星期前就做好的成果，然而到了約定的時間，領導卻說他忘了這回事：“他第二天才給我發消息說‘抱歉，昨天我有急事要處理。”她當時憤怒地對領導說：“我再也不想碰電腦了！”直到現在，她也盡量不用電腦工作。重新思考俄國畫家夏格爾的彩窗作品后，她找到了今后的道路。她說參加彩畫玻璃師資格證實踐考試時，“比參加巴黎政治學院入學考試還緊張。”參加培訓后，她在家附近成立了工作室，接到了訂單。她展出了自己的第一批作品，還獲得了卡魯索藝術創作行業青年才俊獎。與多數手工業新人一樣，她的經歷引起了社會的關注和好奇，并激發了其他人的自信心：“每當我講述自己的經歷時，人們深藏于心的夢想就被喚醒。”她也有過忙亂的時候：“為了改造出漂亮的公寓套間，我得經常待在施工現場，通過電梯格子穿梭于各個加工點。我打招呼常常收不到回應，忙碌的工作好像讓人隱身了一樣。”

[譯自法國《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