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
《太極拳論》語言哲學文化淺析
王松
從中國語言哲學視角,以《太極拳論》為藍本,透過太極拳語言研究窺探中國悠久的語言文化傳統與武術語言的哲學特色,從而反映出有關太極拳的哲學思想與拳理意識。通過對比現代武術語言,發現中國語言哲學觀在現代武術語言記錄上的變化。
太極拳論;語言;哲學;文化
《太極拳論》是中國武術界研習太極拳的籃本,亦被太極拳習練者們奉為圭皋。其文章內容承載著中國上千年的傳統文化,字里行間處處體現出中國語言的哲學內涵。文章言語簡練而準確、工整而順達,將練習太極拳的體悟與感受、動作與節奏等方面描述得淋漓盡致。因此太極拳又被稱為哲拳,受到世人的熱捧和追求。美國語言學家薩皮爾說過:“語言的背后是有東西的。并且,語言不能離開文化而存在[1]。”中國作為四代文明古國之一,其語言文化有著五千年的歷史沉淀,語言中的哲學內涵更是貫穿各個領域。筆者試從中國語言哲學的視角解讀這一論著,窺探其語言傳統哲學文化特色,進而反映出太極拳的拳理內涵,并發現現代武術語言記錄上的取舍與矛盾。
1.1 “道本無名”的哲學歸附
1.1.1 “無極而生太極”
“太極者,無極而生[2]。”中國古代哲學對“無極”的論述主要集中在道家,老子認為萬物運轉,由無極而生,又復歸于無極[2],“無極”在此意指“無窮極遠之處,幽深玄妙之處,化生天下萬物之大道。”“無極”一詞正是揭示了世間萬物“無-有-無”的演變規律。又有王弼《周易注》:“道者何?無之稱也。”將“無極”與宇宙觀融合,又將“道”引入“無極”,使“無極”的意味變得無窮無盡,更趨神秘。由此而知,道即是無,是宇宙未出現時的狀態[3]。
無極而生太極,無中生有,自然遵循了宇宙萬物從無到有再到無的演變規律。孔穎達將“太極”等同于“太一、太乙”。周敦頤則綜合了之前“太極”論述,提出“太極圖”,認為無極而生太極,無中生有,正所謂道生一[4]。至此,“太極”成為從無到有,從混沌宇宙化生萬物的初形。
1.1.2 “太極而生陰陽”
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2]。”一者為“太極”,二者為“陰陽”,三者為天地人。陰陽學說可謂是中國古代哲學的精粹,無論是最初的山的南北兩面,地理位置的上下左右,等級地位的尊卑貴賤,男女性別的陰陽協調,還是自然界的萬事萬物都可與陰陽產生關聯。一切事物亦可根據陰陽分為兩大類,互相維持平衡狀態,并處于不斷運動變化之中。
在《太極拳論》中,用以解釋太極拳動作運化中存在的對立統一雙方,也都以陰陽哲學為基準。“動之則分,靜之則合”,此為“動、靜”的哲學含義。“靜之則合”,合為一,亦為無,即萬物初始。“太極”為一,因“動”而分“陰陽”[5]。太極拳不同于武術中的其他拳種,其是一種柔和緩慢、運氣于靜的內家拳,所以,其重“靜”大于“動”,其“動”也是“靜中之動”,暗含太極拳運動之靜與道家養生“守靜”同一。道家以追求“守靜”而探尋宇宙本源,回歸生命之初,同理,太極拳亦是馭動靜之機,而追求武術本源。
1.2 《太極拳論》古代樸素辯證法的應用
除上述提到的“動靜”哲學觀,在《太極拳論》中,亦有以陰陽、動靜、剛柔、急緩等作為辯證元素,應用到太極拳攻防格斗中,并外化為運動過程中的“矛盾”技巧。“人剛我柔謂之走,我順人背謂之粘[6],”在此提到“剛柔”,《易傳·系辭下》“剛柔者,立本者也[7]。”“剛柔相推,變在其中矣。”剛柔轉變,動作亦變,在太極拳運動中,習練者應根據對峙雙方動作的“剛柔”、“順背”,轉變動作,或走或粘。當懂得所有動作的對立轉化時,也就了解到了太極拳中的“陰陽”關系,從而使動作運化自如,趨近平衡,拿捏有道。這一特點,同樣體現在太極拳自選套路的動作編排過程中,一套完美的太極拳自選動作展現出來,如同在欣賞一幅美麗的畫卷,既有濃墨重彩又需妙筆生花。
以“陰陽”為哲理,在《太極拳論》中成為解釋太極拳中一切對立雙方動作轉化的萬能鑰匙,以陰為首,形成了靜、柔、緩、虛,而以陽為首,形成了動、剛、急、實。古代樸素辯證法的應用在于解釋雙方的對立統一關系,既對立又統一,兩者相互聯系,相互轉化,相互矛盾,從而達到平衡與和諧。對于太極拳的應用也是如此,使得對峙雙方在剛柔、動靜、虛實中達到最終的平衡與和諧,因此,太極拳不在施暴而在抑暴,是實現雙方由矛盾到和諧的過程。
2.1 “弦外之音”的起因——“道本無名”
王弼曰:“太極者,無稱之稱。不可得而名,取有之所極,況之太極者也[8]。”“道本無名,太極亦無名”加深了太極拳拳理的包羅萬象及其神秘性,使得其解說成為難題,導致拳理表達的局限性。太極拳取“太極”之名,也在于其拳理的無可名狀,難于定名。
“道本無名”進一步推衍出武術的神秘體驗性。這正是武術古籍匱乏與武術人人傳承的重要原因之一。作為一項體育運動,武術注重的不是文本描寫與敘述的動作語言,而是習練者自身的動作感悟與身體體驗。這種體驗所得到的武術拳理與動作的領悟便是武術之道,它是無法用語言來進行描述與傳遞的。正如武術的傳承途徑,其如同一門技藝絕活,技藝的傳承就是家族歷代人與人之間的傳承,師傅將功夫手把手的教于下一代傳人,這種人人傳承使得技法傳承更加具有精確性,即保證了“道”的準確性。
存在于萬事萬物中的“道”不光無法用文字來描寫,而且難以用聲音來傳遞。電影《英雄》中無名與刺客長空以劍對峙,無名引用“大音希聲”,意將武術與琴韻相連,暗示兩者表現出的意境相同,無名與長空都未動,戰斗卻在意念中展開。“大音希聲”與“道本無名”同理,“大音希聲”生成的是道的意境,為空,為靜,為無,為幻。
2.2 《太極拳論》語言的“言不盡意”
語言表述的局限性使得語言無法真實客觀的反映存在。《太極拳論》共三百六十五個字的表述,已經包含了太極拳的哲學原理、攻防技法、習練步驟以及習練過程中容易產生的錯誤動作等多個部分,語言表述簡練,并沒有對每個部分進行長篇大論的展開描繪。此原因就在于太極拳拳理的神秘性與深遠性,若對每一部分進行一一論述,不僅文字無法涵蓋所有內容,而且限制了習練者通過自身體驗與領悟而獲得的動作過程。“虛領頂勁,氣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隱忽現[6]”此段對太極拳動作技法的描述多為四字對仗,工整簡練,卻已將太極拳演練時,身體內外、氣運變化、動作風格等進行了論述。通過簡練的語言呈現,最重要的是讓習練者通過自身的動作把握,達到“著熟”,從而“由著熟而漸悟懂勁,由懂勁而階及神明[6]。”
除基本招式外,太極拳內在“勁”的把握與“神明”的獲得,皆由習練者自身體悟而得,超越語言敘述之外。如同中國古代詩人與禪師,詩人不以理性審視世界,不以精確描述世界,而以體驗擁抱世界,禪師亦不以語言剖析世界,而以直覺感悟真諦,大概都是在于“言不盡意”。
2.3 《太極拳論》語言的“言以知物”
為避開語言表達的局限性,武術語言也多通過象征作為事物的載體。通過象征物的呈現,實現武術意的表達。“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6]。”在此用羽毛、蠅蟲作為象征物,暗示如此之輕的事物落到身上,便可察覺到,從而使習練者做出快速的動作反映。羽毛與蠅蟲的共同特點為說明太極拳動作有了共通的作用,以此強化了習練者自身本體感覺的靈敏性。再者,“言以知物”在于說話者能用明白的語言將所要表述的意思說清楚,羽毛與蠅蟲為日常生活中常見事物,以此作為象征,可立即在聽話者腦海中產生與之對應的聯想,進而通過類比,形成明晰的象征性特點,從而使習練者更加容易的把握動作要領。
太極拳語言中,用以象征的事物有很多,如“白鶴亮翅”、“高探馬”、“攬雀尾”等動物象征,再如“手揮琵琶”、“如封似閉。”等象形的動作過程。都是通過象征事物或者過程的呈現,加以習練者的聯想,最終形成自身的感悟與體驗。
3.1 順延民族文化內涵的語言“不變”
太極拳語言是幾千年中國語言文化的習慣保留與特色呈現,其保留的是中國語言哲學“言不盡意”的表達習慣,呈現的卻是具有中國武術特色的語言文化。作為武術哲拳,太極拳不僅于身體運動上具有中國哲學文化特點,在其語言文字表達上,亦含有中國語言哲學文化。太極拳也正是在這“一動一靜”的表達習慣上,融會貫通了中國哲學文化。這些不變的民族文化內涵具有相對的穩固性和保守性,使得中國武術得以區別于世界其他體育運動形式,成為一種獨特的身體與語言文化力量。
3.2 西方體育思想影響下的語言“共變”
老子曰:“名,可名也,非恒名也[2]。”他認為人們可以根據事物的特點與性質來認識事物,并給予其名稱,但其必須準確的表達事物的本質與特性,即名副其實。“非恒名”,在于說明這種人們自行賦予的事物名稱不可能恒久存在,即事物名稱會改變[9]。武術語言與中國語言文化一脈相承,語言表達又同事物存在相應關系,歷史的發展演變終究使得一部分與社會進步不相符合的事物淘汰,成為博物館中的陳列物,隨之消逝的還有其對應的語言表達。當古代軍事武術中的部分內容趕不上社會發展而被搬進博物館時,人們也只能在歷史教課書中尋找與那些內容相對應的圖片與語言名稱。另一部分語言內容,則隨時代而被賦予了新的意思或新的名稱,它們的出現更多反映出的是與當下生活文化相適應的內容。
古代對武術技法的解說多以歌訣、拳經、拳譜等形式呈現,并以古代詩歌的文字習慣表達武術技法要領,或七言四句或四言兩句,并沒有對武術具體動作做詳細解釋,反而從另一方面強調了實戰的體驗,如同詩歌一般,若想要明白詩人表達的意思,就要身臨其境。沒有多余的解說,詩人并不是以此來限制讀者對詩歌的理解,而是意在透過詩歌文字的把握,體驗詩歌傳達的意境與情感,若只是糾結于每一個文字的字面意思,而忽略、輕視其中的內涵意義,那豈不是因小失大。詩化的武術語言,重點在于拳歌、拳訣的實戰技法體驗,而非文字。
現代武術語言受西方體育思想潛移默化的影響,看似通俗易懂的語言表達,反映的卻是西化的體育意識。武術語言不再是工整對仗的詩歌表達,而成為肢解后的文字組合,連貫的整體動作變成身體部位的角度、方位等量化文字堆積。一個完整的套路,從起式到收勢,被框定的武術動作,節省了習練者的動作聯想,無需體驗,從學到會,收獲的只有武術技法的軀殼。如太極拳競賽套路教學中對“攬雀尾”的解釋,包含從上肢(掌、拳、肘、眼、肩)到下肢(腳尖、腳掌、膝、腿)的變化,重心的移動,方位的改變等,細化到每一個身體部位的變化。或許這樣的解說會令習練者在較短時間內學會動作,但僅僅也只是學會而已。
武術語言是中國傳統語言文化的重要呈現,其既有中國語言文化的表達習慣,也具有中國語言哲學的文化內涵,這是中國武術得以區別于世界其他體育運動項目的重要文化內容。從《太極拳論》語言的哲學背景到弦外之音,其深含的中國哲學思想不僅躍然紙上,更呈現在武術實戰技法當中。隨著時代的發展,如何在傳統與現代社會交替中,處理好武術語言的“不變”與“共變”,則對武術語言哲學的發展起著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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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陳建民.中國語言與中國社會[M]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1999,12: 11.
Linguistic Philosophy Culture of“Tai Chi Theory”
WANG So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hinese Linguistic Philosophy,based on the theory of Tai Chi Theory and through the study of Tai Chi language,this research explored China's long linguistic cultural traditions and the philosophical features of martial arts language which reflected the philosophical thought and boxing sense of Tai Chi.By comparing with modern matial arts language,it was found that the change of Chinese language philosophy in Modern martial arts language recording.
Tai Chi Theory;language;philosophy;culture
G80-05
A
1003-983X(2017)06-0490-03
2017-02-13
王松(1987-),男,河南安陽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民族傳統體育學.
廈門大學嘉庚學院體育教學部,福建漳州363105 Departm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Xiamen Univercity Tan Kah Kee College,Zhangzhou Fujian,363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