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北
我講一個我的故事。
今年的夏天對我來說很重要。
隨著待業天數的不斷增加,我愈發相信百無聊賴也是一種合理的生活方式。這當然是從前。
夏初那個中午,我從一場棋戰中掙脫出來,不免有些乏味。吃飯的時候,我忽然想出這樣一種游戲:閉上眼睛在心里描繪自己所要尋找的女孩的模樣,然后,把她當作自己的上帝,向她訴說自己的苦悶。這一定很有趣。我激動。
名字怎么辦?信怎么寄?我瀟灑地聳聳肩,洋腔洋味地說:“都隨便。”萬歲!這游戲。
我找了一張白紙,在上邊一本正經地寫了“雪雪,我的上帝”幾個字。這是發向天國的一封信。我頗為動情地向她訴說我的一切,其中包括所謂的愛情經歷(實際上是對鄰家女孩兒的單相思),包括待業始末,包括失去雙腿雙手的痛苦(這是撒謊)。
杭州路10號袁小雪。
有沒有杭州路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我說過,這是游戲,是一封類似“鄉下爺爺收”的信。信寄出去了。
我很快便把它忘卻。
生活中竟有這么巧的事,巧得讓人害怕。
幾天之后,我正躺在床上看書,突然一陣急切的敲門聲把我驚起。我打開門,郵遞員的手正好觸到我的鼻子上。
“信。”
“我的?”我不相信是因為從來沒有人給我寫信。
杭州路10號。
我驚坐在沙發上,仿佛有無數只小手在信封里搗鬼,我好半天才把它拆開,字很清麗,一看就是女孩子。信很短:謝謝您信任我,向我訴說您的痛苦。我不是上帝,但我理解您。別放棄信念,給生活以時間。您的朋友雪雪。人都有良心,我也有良心。從這封信可以知道袁小雪是個善良的女孩子,欺騙善良無疑是犯罪。我不回信,不能回信,不敢回信。這里邊有一種崇敬。
我認為這件事會過去,只要我閉口不言。
但是,從那封信開始,我每個月初都能收到一封袁小雪的信。信都很短,執著、感人。她還寄兩本書給我:《張海迪的故事》《生命的詩篇》。我漸漸自省。
袁小雪,你這是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呀?我漸漸不安。
四個月過去了,你知道我無法再忍受這種折磨。我決定去看看袁小雪,也算負荊請罪。告訴她我是個小混蛋,不值她這樣為我牽腸掛肚。我想知道袁小雪是大姐姐還是小妹妹還是阿姨老大娘。我必須親自去,不然的話我不可能再平靜地生活。
秋天了,窄窄的小街上黃葉飄零。
杭州路10號。
我輕輕地叩打這個小院的門,心中充滿少有的神圣和莊嚴。門開了,老奶奶的一頭花發映入我的眼簾。我想:如果可以確定她就是袁小雪,我一定會跪下去叫一聲奶奶。
“您是——”
“我,我找袁小雪。”
“袁?——噢,您就是那個——寫信的人?”
“是——是他的朋友。”
“噢,您,進來吧。”
我隨著她走過紅磚鋪的小道,走進一間整潔明亮的屋子里,不難看出是書房。就在這間屋子,我被殺死了。從那里出來,我就是另外一個人了。
“她不在么?”
“……”她轉過身去,從書柜里拿出一沓信封款式相同的信,聲音驀然喃喃:“人,死了,已經有兩個月了,這些信,讓我每個月寄一封……”我的血液開始變涼。這是死的征兆。
“她?”
“骨癌。”她指了指桌子讓我看。在一個黑色的木框里鑲嵌著一張三寸黑白照片。照片是新的。照片上的人的微笑很健康很慈祥。照片上的人,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爺爺。他叫駱瀚沙。他是著名的病殘心理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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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思想內容上
《獨腿人生》一文,攝取“我”搭三輪車到朋友家議事的這樣一個生活片段,折射出身殘志堅的車夫誠實、倔強、自尊、善良的人格魅力。
《杭州路10號》描述的其實是一個略為夸張的巧合。主人公沒想過杭州路10號是否存在,更沒想過會收到回信。“袁小雪”的真誠和真情深深地打動了“我”,從此“我”漸漸自省,漸漸地導致了“我”生活和人生的轉折。
二、藝術手法上
《獨腿人生》通過“我”的敘述角度,細致地描寫了獨腿車夫上馬路、爬緩坡的過程,讓讀者感受到的是車夫那與命運抗爭、倔強的靈魂;通過對話,車夫向“我”講述了他曾用實際行動為中國人爭了氣,這時一個自尊的中國人形象變得高大起來,讓人肅然起敬。塑造獨腿車夫形象的幾個片段互相交叉,緊密相連,將誠信、倔強、自尊、善良這四個不同側面的性格元素組合,構成了這個人物立體式的性格,給讀者帶來極大的藝術震撼與感動。
本文不容忽視的還有個性化的語言,如“車夫黝黑的后頸上高高繃起一股筋來,頭使勁地向前聳……”“我本來應該把你送進門的……”使讀者從細節描寫中觸摸到一個有血有肉、有生命、有熱情的靈魂。
《杭州路10號》以第一人稱“我”來寫,采用“敘述跳移”的手法來制造這一表層故事情節的突變。信是一位老教授臨死前冒充袁小雪寫的,而不是主人公“我”意念中的年輕女孩袁小雪寫的。這一情節放到故事結尾,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說采用側面描寫的表現手法來塑造駱老教授的生活和精神境界。無論是他在生命最后的兩個月里,寫下了一批鼓勵、規勸主人公“我”勇敢地面對生活的信,還是“我”找到他的住所的時候,老教授都沒有正面出現。從這些側面描寫中我們更能感受到這位老教授的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