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惡作劇，就這樣平息了

董旭午

胡英淑老師（1983年9月至1984年7月，做我高四補習班的班主任），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師，一位我終生難忘的好老師。作為一名教師，尤其是班主任，誰都會不止一次地經歷過學生的惡作劇，但處理和平息學生惡作劇的方式和方法可就不盡相同了，所釋放出來的教育智慧則就更有高下之別了。

1978年6月，胡老師接了個高二班級。這是個全校聞名的散漫班，學生對學習沒興趣，整天打打鬧鬧的。學生說來上課就來，常常上兩節課忽拉一下又走了不少。

一天，一位女教師去給上數學課。一進教室，就聽見有人在竊笑。她定神一看，中間那排有倆男同學把雙腳搭在前排的椅子背上，還很得意的樣子。這位教師看見后，特別生氣，叫他倆把腿拿下來。結果呢，他倆非但沒有把腿拿下來，反而用很低俗的話嗆教師，搞得滿教室的學生不禁哄堂大笑。這位女教師很沒面子，夾起教案回辦公室去找胡老師。胡老師去了，同學們還在嘻嘻笑呢。胡老師很生氣，但還是壓住了火說：“某老師身體不好，這堂課就不上了，同學們上自習吧。”見班主任沒說什么，同學們也就不再笑了。當然也有個別同學在擠眉弄眼，胡老師就裝作沒看見。這樣一來，搞惡作劇的那倆同學也就沒趣了，跟著笑的同學也沒趣了。本來等待著一場暴風雨的教室，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下課了，胡老師并沒有急于理那兩位同學，只是很平靜地離開了教室。下午，胡老師倒想找那倆男同學嘮嘮，可誰知他倆竟自己找來了。承認很犯渾，做得不對，不該惹老師生氣……這時，胡老師才開始和他們講起了道理：“大熱天兒的，穿個背心短褲，還把倆臭腳丫子搭在前排的椅子背上，多不雅觀啊。最可氣的是，你們竟還強詞奪理，無理取鬧。再說，人家那些想學習的同學，這堂課沒上成，對你們會滿意嗎？同學們回家和家長說了，人家家長又怎么看你倆？再說，班級男生女生都有，人家女生又怎么看這件事呢？十年后，二十年后……你們如果還能記住這堂課，那該是多可笑啊……”

那兩位同學哪里招架得住這個，于是發自肺腑、真心誠意地哭起來了。后來，他倆表示要當面向那位數學教師道歉。胡老師則說：“就不用了，以后上課規矩點行了。”一場惡作劇，就這樣給徹底平息下來了。

聽胡老師講完這個故事時，我不由得問了一句：“胡老師，您當時真的就不生氣嗎？請說心里話。”胡老師回答得很實在：“怎么能不生氣呢，是人都得生氣的。當時我真的是氣得冒火啊，真恨不得進教室就把那倆男孩子揍一頓。可是，我想了想，還是不能太任性，于是就把火給壓下去了。”我們不妨就順著假如胡老師壓不住火氣的路子想象下去：一進教室就用最解氣的惡語把這倆男學生怒罵一通，甚至還不解氣，又把他倆打了。如果有學生還跟著起哄，就捎帶著把全班學生再痛罵一頓。說實話，這樣做確實夠解氣的，也許還真的就會立馬見效，使班級安靜下來。事實上，時至今天，依然還有不少教師常會選擇這樣做的，有的甚至還把會當事學生交給學校，殺一儆百。我并不完全否定教師這樣處理惡作劇，更何況教師的秉性、修養、風格等都不盡相同，但我絕不完全贊同一些教師這樣處理問題。不是嗎，有的教師把本沒什么了不起的事激化成教師、學生乃至家長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校園暴力事件的——在當今這個時代背景下這種事件更是常發生著。這里咱們就不展開談了。不過，從這個角度來看，胡老師這樣處理這場惡作劇，起碼是就避免了一場有辱教師尊嚴的“暴力惡斗”。道理很簡單，她選擇了不激化矛盾的冷處理，選擇回歸自然的理性和淳樸的母愛，包容、尊重了學生。于是，學生也就善意地回報了她，師生一起默契地平息了這場惡作劇。

這里，我們不妨再回顧一下胡老師與那倆男同學的對話。無疑是在告知他倆：你們的惡作劇，沒什么好新鮮的。你倆沒啥好得意的，這只不過是一場無聊的胡鬧而已。這話講的，既不失一位教師的尊嚴，又像一個母親一樣親切自然，貼心入理，硬是把兩位“肇事者”的給溫馨地鎮住了。接著，再說出“人家那些想學習的同學，這堂課沒上成，對你們會滿意嗎？同學們回家和家長說了，人家家長又怎么看你倆？”這幾句話，就是啟發那倆同學要多替那些想學習、想考大學的同學想想，不能做影響同學學習、進步的壞孩子。為了收到好的效果，又故意拉上學生家長來說事，這自然又強化了以理服人的能量。人都生活在一定的社會環境中，起碼要做一名對這個社會環境無害處的人吧，這應該是每個人做人處世的底線。學生不是天生的壞人，自然會在心底受到震撼的，自然會激起一種強烈的堅守做人底線的意識的。胡老師話語不多，也沒有講什么大道理，但她的話卻蘊理深刻，且能夠深入人心。到此，道理也該講得差不多了，可是胡老師接著又講了幾句：“再說，班級男生女生都有，你這胡鬧，將來怎么找媳婦呢？”這哪里是在說服學生，這分明是在與自己的兒女談心嘛。最后，她煞尾了：“現在是1978年5月，十年后，二十年后……如果你們還能記住這堂課，那該是多可笑啊……”胡老師一定堅信，那兩個搞惡作劇的男孩子已經“洗心革面”了，已經徹底認識到自己的行為的荒唐了，將來也一定會成人的，不然她是不會做這樣的展望的。這是自信，這是期待，這更是一種勉勵學生成人成材的教育智慧！

故事發生在1978年，到今天已經近40年了。那年月的境況我還是有比較清晰的記憶的，至少關于如何做好語文教師、班主任教師之類的各級各類培訓絕對沒有現在這么多。即使有一些培訓，恐怕也沒有今天這樣理念先進。但是，胡老師卻如此心貼心地與學生講真話，講大實話，講“偽圣者”不肯說出口的人話。這應該體現了胡老師天生的為師特質，才贏得了一代代學生一顆顆真純的心。這種為師特質是什么呢？其實就是一個教師天然的仁愛初心。這顆仁愛初心充滿了人性美、人道美和擔當美，是不分俊丑智愚貴賤、不受時空限制，永恒播向每一個學生的。

當下，各級各類的教師培訓可謂如火如荼，但似乎并沒有取得令人滿意的效果，部分培訓反而是或輕或重地留下了一些功利、實用、應景的痕跡。一些因師生糾紛而引發的校園惡性暴力事件，還依舊在頻頻發生著。當然不能把責任全都推給教師，這些事件的發生還與當下的社會風氣和一些家長的不良心理還是很有關系的。但是，不管怎樣講，這些同樣與我們教師自身的素質也是很有關系的。我們不能不承認，今天的許多教師真的是很缺乏“胡老師”們那種天然的仁愛初心了，或者說那顆天然的仁愛初心已經被很多不潔的東西給嚴重地污染和扭曲了。這場惡作劇被平息了，事件的本身并沒什么了不起的，真正了不起的應該是胡老師的仁愛初心和教育智慧。既然我們都還缺乏這種為人師的愛心和智慧，那么就應該像老一輩的“胡老師”們多多學習和汲取，就應該踏實、本分、素樸地像他們那樣一點一滴地做實做好。

時代呼喚“胡英淑”們的仁愛初心和教育智慧！■

（作者單位：江蘇省泰州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