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故事片中的兒童成長之痛

許春晶

作為萬物靈長的人類，因為有了獨特而持久的求知欲望，才能使人類的經驗積淀為知識且世代相傳，最終促成了萬物共生的大千世界。在人類的求知領域里，對自身的認知與把握，對自身成長過程及規律的把握，亦成為人類認識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心理學產生的基礎。在對自身的各種把握中，人類除了需要了解生命的生理構造之外，還必須了解生命在成長過程中所面臨的一系列心理變化，人類必須像支配萬物那樣有效地支配自己的身體和心理，才能減少在與自然界抗爭時的消耗，減少人際交往中所產生的心理失常、精神疾病等自毀性問題，給人類尋求到更大的發展空間。

因此，掌握兒童心理，了解兒童在成長期間所遇到種種挫折與跌仆，就是了解人類心理發展規律的起點。為此，許多美國導演把目光投注于“兒童成長”這個主題，他們用角度不同的情節講述，風格各異的電影語言，來展現“成長”這個苦樂交織、五味雜陳的社會主題。出現在美國影片中的兒童們，在“成長”這一主題詞下，經歷著他們獨特的傷與痛，也構成了美國影片的主題類型。

電影《月升王國》劇照

一、兒童與成人社會的尖銳對抗

“代溝”由著名女性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所創用，從英文直譯過來的詞匯，此語因為比“世代隔閡”更簡潔易懂，所以很快被公眾所接受所傳播。代溝的原義是指個性、意見、價值觀等方面的歧異，代溝的實質是指年齡不同、生活圈子不同的人，思維方法和行為判斷上會有差別，如果這種差別不加以改善而讓它擴大，兩代人之間便會產生誤會與隔膜，即所謂“代溝”。

兒童在走向社會的過程中，會逐漸產生自我意識，產生屬于自己的思想觀念、行為習慣，而這些習慣可能與成人的價值觀截然不同，遂使兩代人無法相互認同。而成年人一貫認為自己有左右兒童的資質，他們習慣用強勢顛覆兒童的小小理想，用自己的價值觀強加于兒童。再加上一些強權機構的生硬說教與野蠻管束，還有來勢洶洶的成年人的不合情理的干預，就會產生成年人與兒童心理的生硬碰撞，最終使成人世界和兒童世界的無法兼容。成年人霸道、自負、荒唐、貪婪的陰影，也會時時投注到正在成長的孩子身上，更促成了兒童幼稚而強烈的報復心理，當兩代人彼此隔膜地站在鴻溝的兩岸，仇恨地對視又無法包容時，代溝的距離就更加深刻，代溝使兒童磨礪著幼稚的爪牙，產生了對抗或報復成人社會的心理。

美國故事片《月升王國》（2012）雖然有著詩情畫意的電影語匯與斑斕的色彩，但實質上表述的卻是一個殘酷的現實：早戀兒童與成人世界的絕對對立。“早戀”這種行為，通常會被成年人演繹成荒唐、淫亂、丑惡，而在兒童的心中，早戀不過是嚼著口香糖、自由自在地與喜歡的人廝守，如花兒與清風一起、魚兒與河流一起般天真純潔。正因為成人與兒童完全不同的認知，《月升王國》里兩個原本就孤僻而不討人喜歡的孩子與周圍的世界產生深刻的隔膜，他們只好以“私奔”來逃離現實。于是，從男孩沙考斯基逃離童子軍營開始，在成年人的誤解與追殺之下，這場原本過家家式的“早戀”正在逐步升級：成年人不惜出動坦克越野車來對付兩個弱小的兒童，徹底搗毀兩個兒童追尋“月升王國”的夢想。《月升王國》中那個面目呆板的女人，非常形象地呈現所謂的權威教育機構的不近人情，正是那些認為沙考斯基有暴力傾向而要對他進行大腦切割手術的社會工作者，正是這些自認為了解兒童、愛護兒童實際上卻在戕害兒童的成年人，為兩個孤僻的渴望愛心的兒童造就了冷酷而荒唐的成長環境。先是把他們逼出家庭，直至把他們逼上雨夜鐘樓，這與蘇吉和沙考斯基掛在墻上的那幅美麗圖畫中的情景多么不協調啊！故事中成年人的冷酷無情與兒童的激烈反抗將故事推向高潮，而影片中的雷電交加、洪水暴發正是兩位無助兒童的命運寫照。所以，在《月升王國》里，觀眾看到的是兩個對立的世界：一面是正在痛苦地成長著的弱小兒童，一面是正在強力干擾兒童自然生長的成人社會，二者之間的沖撞竟是你死我活般的不可調和。但令人欣慰的中，最終是神圣的童心占據了上風，孩子的世界影響了成人世界，最終化解了成人世界的矛盾。

二、突發災難對兒童形成的心理沖擊

災難通常是指造成大量生命和財產損失的突發事件，既包括兒童個人的親身經歷，也有社會災難事件。因為兒童有著特殊的心理敏感度，在突發事件面前容易導致應激障礙的極端變化，災難造成的巨大精神創傷，對于未成年的兒童來說，就是精神上的重創。2001年9月11日發生在美國本土的系列恐怖襲擊事件，造成了2996人的遇難和數千個家庭的創傷，而這場災難對于美國兒童的心理影響是無法估量。

美國影片《特別響，非常近》（2011）是“911”事件發生10年后的影片，影片放棄了對“911”事件的正面描繪，而是通過側面講述，試圖描繪災難過后的美國眾生相。影片中的小男孩奧斯卡就是災難兒童的典型，他的世界在“911”這一天完全改變，他心靈的傷口永難愈合。劫難發生時，奧斯卡的父親正在現場無法走出來，最后留給家人的只有6條電話錄音。本來就患有自閉癥的奧斯卡與父親的感情遠勝母親，劫難過后，兒子因當天不敢接聽父親遇難前打來的電話而陷入對父親深深的思念和自責中，行為就更加偏持怪戾。銀幕上的奧斯卡不停地用神經質的思考和自閉自虐來折磨自己和母親，也讓觀眾看到了他內心的傷痕有多深。父親遇難前的電話鈴聲一直在折磨著他，父親在世時跟他玩的尋找紐約第六區的游戲一直縈繞著他，因此，一個未成年的男孩才會在沒有成人監護的情況下，走上毫無希望的尋找“布萊克”之路，影片中的一連串的沒有邏輯和節奏的零散敘事讓小男孩的尋找呈現一種病態，在這種故事模式下表現出的所謂尋找顯得虛無與傷感。

據了解，大多數美國人觀眾都不認同奧斯卡的獨自穿街走巷的極端行為，認為這是對未成年人的不負責任。但在充分享受著獨立和平的美國孩子的心中，奧斯卡的舉動似乎也有一定的合理性。父親在影片是一個完人：他每年都會在同一個日子向妻子再求一遍婚；他從未給予陌生的性格怪僻的祖父祖母施以任何壓力；面對自己膽小又有社交恐懼癥的兒子，父親一直是引路人，直到父親離世的最后幾分鐘還在試圖告訴兒子要有面對生活的勇氣。這個家庭失去這樣完美的父親完人，無論對母親或是小奧斯卡的創傷都是沉重的。更沉重的是，正在成長期的奧斯卡無法接受的父親離世所留下的生命空白，所以奧斯卡要去尋訪父親可能接觸過的任何一個人家，他要收集父親最后的生命軌跡。在此過程中，奧斯卡遇到了的形形色色、甚至都有些怪異的人們，也感受了更多的悲傷。奧斯卡種種瘋狂而又堅強的追尋之路，就是他的成長歷程，這樣的成長過程教會兒童要傾聽更多，承擔更多、思考更多。于是，大驚若靜的生命詰問中，災難提前抵達未成年兒童的眼前，痛苦永遠留在未成年的生命之中。

三、社會丑惡現象所導致的兒童傷害

現實社會一直存在著兩副面孔，一副是正在經歷成長的兒童在教科書里看到的陽光明媚、生機勃勃的世界，另一副是成年人制造的矛盾重重、有丑惡與陰暗存在的現實社會。因此，這個現實世界既是理智光明的，又透露著荒唐、愚蠢和殘酷。處于成長期的兒童，正是在逐步經歷了成人世界的“復雜”之后才知道世界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樣子，才會在各種糾結之中，痛苦地完成自我。

在美國，“戀童”行為不僅受到法律的嚴懲，也一直頗受社會各階層的關注。“戀童”一詞指成年人對未成年人性傷害，當成人向兒童索取不該索取的東西，就會對兒童的成長帶來很大心理影響。但是，現實社會的病態必然會在兒童的成長過程中投下陰影，還會引發更加不可理喻的兒童式抗爭。美國電影《水果硬糖》（2005）是大衛·斯雷德執導的一部驚悚故事片，影片講述了一個高智商的14歲少女海莉報復一個32歲的戀童癖攝影師杰夫的故事。大衛·斯雷德以一種劍走偏峰式的故事來折射美國社會的戀童現象，在他設計的本片的海報上，在白色背景里，一個身穿鮮紅連帽衫站立在巨大的捕獸夾中的少女背影，表明影片就是導演大衛·斯雷德設計的一場兒童對成年人的逆向捕殺。

14歲少女海莉的對手是一位穿著干凈的白襯衫，胡子刮得干干凈凈、帥氣成熟的青年攝影師杰夫，他有著優雅的風度，得體的舉止，幽默風趣的語言，良好的教育背景和較高的社會地位，這正是安妮寶貝筆下的優質男子，也是有“戀父”情結的女孩的鐘情對象，可他卻又是一個真真實實的少女連環命案的殺手。于是，兩個主角（14歲少女和有戀童癖的30歲男人）在全場多達80%的對話中，在沒有血肉橫飛的暴力、沒有赤裸的情色的場景中，展開了一場令人瞪目結舌的冷暴力較量。而且在這場決斗中，海莉一直占據著主導地位和上風，主導著整個事件的走向，充分展現了少女這顆“硬糖”的殺傷力。“硬糖”甜而不易融化，堅硬無比，足以噎死想要品嘗她甜味的人。影片通過簡潔巧妙的情節、反映了網絡環境下的現代人心理的壓抑和針對兒童的性暴力，以及兒童自身的暴力傾向等諸多暗藏的社會問題。片中少女身著鮮紅連帽衫和超短裙，讓人聯想在森林中與大灰狼相遇的“小紅帽”。但這次“小紅帽” 并沒有被大灰狼吃掉，而是用自己作誘餌最終捕獲大灰狼。令人發指的虐童狂突然變得懦弱，甜美少女卻狠毒得讓人不寒而栗。弱者和強者地位的互換，使本該是揚善懲惡、眾人稱快的故事素材，變成了疑問、矛盾和爭議的集合體。這種安排不難看出導演的道德評判，還有社會環境對兒童所造成的心理傷害。

總之，成長與挫折是相互關聯的兩個走向，也是難舍難分的兩種經歷。成長中的跌仆雖然原因各異，但在妨礙兒童身心正常發育、在兒童未來的生活中投下無法消除的擦痕這一點上，卻又是心理學界共同的認知。孩童和成人對立的根據源于孩童擔心成年人會拋棄他們傷害他們，成年人潛意識里亦明白孩童將來能取代他們在世界上的位置，所以他們在大部分時候是共存的，也是互相傷害。這種對立源于成年人與未成年人之間的占有和被占有關系，和當下盛行的“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人際關系。時光一點點挪動，兒童在未成年向成人的痛苦的蛻變過程中，其所經歷的這一切又變成了珍貴的成人禮,讓兒童明白生活不是詩，只有經受一系列的挫折和考驗之后，兒童才會長大。雖然生活中沒有衣食的舒適，但生活還是無聲地教會人很多東西，繼續向前，尋找下一個秒速五厘米，等待下一次命運的洗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