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路
[摘要]近代中國工人為了反抗帝國主義的侵略、資本家的剝削而發起的抗爭運動此起彼伏,其中則以上海罷工為典范。在早期中國共產黨組織領導開展工人運動時,采取了同幫會合作的工作策略,二者之間的關系可以概括為從相互利用到互相競爭,從攜手合作到既斗爭又合作。在波瀾壯闊的上海工人運動中不同時期共產黨人對待幫會勢力采取不同策略體現了靈活高超的政治智慧。在推翻國民黨統治的斗爭中,共產黨不斷消解了幫會勢力插手工運對工人施加的影響,使得幫會勢力逐漸式微,并在新中國建立后成功掃除了舊上海的幫會勢力。
[關鍵詞]上海罷工 中國共產黨 幫會勢力 關系演變
1840年鴉片戰爭爆發后,西方列強不斷發動侵華戰爭,致使近代中國走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1911年,孫中山領導了比較完全意義上的反帝反封建的民族民主革命——辛亥革命,這次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封建統治。辛亥革命后,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經濟的特點雖然沒有發生根本改變,但是由于國際國內形勢的變化,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的經濟還是得到較大的發展,同時,中國無產階級也有了進一步的發展。隨著工人群體力量的壯大和政治上的覺醒,在由他們中先進分子組成的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不斷興起工人運動高潮,并在改變近代中國社會的進程中書寫了濃墨重彩的篇章,而上海工人罷工(1919-1949)運動尤其具有重大的政治影響。中國共產黨在組織領導上海工人運動中巧妙地利用當地幫會勢力,當然這中間也有斗爭。總的來說,大體經歷了以下幾個階段。
一、早期共產黨工運領導者與幫會力量的相互利用階段(1919—1927)
上海工人罷工的第一次高潮出現在五四運動期間,其中56次罷工中有33次與五四運動有關[1]p81。在罷工運動中,工會組織不斷增加,工會在發動工人和領導工人運動中的作用不斷凸顯。年輕的共產黨人在尚不熟悉的領域開展工人運動時,通過加入青幫以尋找其在上海工人運動中的立足點,幫會中人則借此仿照共產黨人的組織方式組織起他們自己的協進會(如上海工人聯合會)之類的團體,這為后來二者之間關系的變化埋下伏筆。
一些早期的共產黨干部設法安排幾個同志加入青幫,以此來開展罷工運動。比如李啟漢就通過與一名具有幫會身份的紡織女工建立起了密切聯系,并借此加入青幫,在紡織和煙草業工人中建立起“左”傾工會[1]p92。他還協助創立了機器工會和印刷工會。“大量研究表明,20世紀20年代的無產者積極而激進,對共產黨人的支持主要來自于那些與底層無產者的生活和工作條件大不相同的工人。”[2]因此,技工群體是李啟漢動員工作的主要目標。李啟漢領導的罷工運動能取得勝利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在于他的青幫身份,這有助于他勸說煙廠工頭和青幫頭目站到罷工工人這一邊。
以震驚中外的五卅運動為例,共產黨的干部起著領導作用,而幫會關系則在動員過程中發揮了巨大作用。當時中國共產黨的一位主要負責人李立三就在黨的批準下正式加入了青幫。一份當時英國警務處的報告中提到:“青紅幫與工運鼓動者相聯合……效忠于李立三”[1]p100。正是因為有了幫會方面的關系,上海總工會得以把五卅運動發展成為一場史無前例的罷工[3]。但是幫會控制的上海工人聯合會與共產黨領導的上海總工會之間也并非親密無間。在當年8月22日,工人聯合會甚至派人襲擊了上海總工會的辦公場所[1]p102。在來自幫會等各方的壓力下,總工會結束了五卅總罷工。雙方建立起的脆弱聯合只維持到了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1927年,北伐戰爭節節勝利,共產黨決定組織動員上海工人階級發動武裝起義。杜月笙通過與共產黨的談判表示愿意提供幫助,“幫會向中共支持的工會提供資金,為釋放被關押的工人奔走活動,傳遞軍閥當局的信息,并為在租界外面活動的中共干部提供保護”[4]。1927年3月21日,第三次武裝起義的成功,幫會的合作是共產黨得以團結整個工人階級的重要條件,幫會的幫助促成了共產黨人領導的暴動的成功。
綜上所述,在1919—1927年的工人運動中,共產黨需要依靠幫會、行會的幫助才能更容易地將工人組織起來。共產黨員利用幫會關系鼓動非技術工人進行大規模抗議并獲得一定的資金支持,而幫會分子則利用共產黨員的強大的組織力和組織方式得以使罷工為他們謀取更多利益。然而,二者之間的合作關系是脆弱的,當幫會找到了一個更可靠的為其鴉片買賣撐腰的支持者(國民黨)時,二者的決裂難以避免。
二、共產黨工運領導者與幫會勢力的相互斗爭(1927—1937)
在國民政府十年統治時期,國民黨努力將幫會力量納入到自身的統治基礎中,以支撐蔣介石領導下的國統區統治,上海的工人組織由盛而衰。幫會勢力通過與國民黨勾結的方式插手上海工運。在這一時期,共產黨與幫會力量在領導工運中呈相互斗爭的對立關系。
1.杜月笙等青幫派頭子與國民政府的勾結。杜月笙運作的方式是通過扮演罷工調停者的角色從而不斷擴大其利益。它既希望通過自身的運作解決勞資糾紛來贏得公眾,又想借此向國民政府示好以獲得當局的某種信任和重視。幫會熱衷于支持工人事業,只要此種策略有利于他們謀得更大利益。通過操縱罷工,幫會的目的有時便與國民政府的愿望相契合,從而贏得政府的暗中支持。比如國民政府為了對洋資企業征稅,便暗中支持幫會在英美日等企業發起的罷工。數年后,“杜月笙就開始和上海市黨部聯合領導工人運動”[5]。杜月笙的名望不斷上升以此吸引了大批追隨者,而那些杜月笙的追隨者往往通過加入青幫尋求獲取名利的階梯。而當時共產黨犯了“左”傾盲動錯誤,實行以城市暴動為“中心及領導者”,形成城鄉的武裝總暴動,結果使工人運動力量損失慘重,白區工運慘遭失敗。
2.共產黨領導的白區工人運動遭遇挫折。1927年11月,中共中央在上海召開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聲言對國民黨扶持的黃色工會展開公開斗爭并繼續強調進行城市武裝暴動”[6]。當月底,中共在上海發動了第四次工人武裝起義,但在國民黨的殘酷鎮壓下流產。1928年,中共建立了赤色工會,斷絕了與黃色工會的任何合作,采取冒險的飛行集會來進行抗議運動。其結果是到1930年春,上海中共黨員的人數比上年下降了大約60%,大約還有500人左右,其中只有35%是工廠工人,只有區區3%的人是婦女[7]。另一個數據則顯示截至1930年,屬于中共領導下的上海赤色工會的工人有2000人,到1932年時下降到500人,到1934年時,已所剩無幾[8]。在錯誤的行動策略支配下,共產黨組織領導的工人運動損失慘重,在與國民黨以及幫勾結的黃色工會的競爭中不僅未能取得勝利,反而使自身實力大大受損。
抗戰爆發后,國民黨政府西撤,幫會力量失去了保護傘。共產黨員重建了工人運動組織,改變了工作策略,與幫會重新建立了聯系,而幫會也轉向同共產黨人開展“愛國”合作。
三、抗戰時期共產黨工運領導者與幫會力量的再度合作(1937—1945)
這一策略轉變首先體現在劉少奇的《關于白區職工運動的提綱》中:“鼓勵與推動黃色工會去參加抗日救國的團體和運動,號召全國各黨各派聯合一致抗日救國。”[9]當日本侵略上海后,成千上萬工人成為難民,幾個青幫首領提供經費和場地先后辦了四五十所難民收容所[1]p137。中共地下黨干部則積極充當志愿者,并開辦小茶館、俱樂部、互助社等形式的避難場所以發展黨員,開展運動。在日本的殘酷鎮壓等客觀因素的作用下,地下黨組織采取了收縮與退卻的工作方針,開展無人領導、無組織形式、無群眾聲勢的“三無斗爭”[10]。幫會則通過提供有關日本人和汪偽政權的情報等方式幫助共產黨,中共得以不斷擴大其自身影響。
與此同時,共產黨在上海的船廠和機器廠重建中成功發展了許多工頭成為中共黨員,使得1942—1944年得以在重要的工業企業中發動了一系列成功的罷工[11]。在20世紀20年代到40年代,法電的技術工人和半技術工人在共產黨和青幫首領影響下變得特別活躍,有近300人參加了會幫,他們成為共產黨在法電機務、車務部門發動斗爭的基礎。
數據表明,“抗戰時期,中共上海黨組織發展迅速。1937年11月時,僅有黨員130人,到1945年8月日本人投降時已猛增至2000多人”[12]。這一時期,中共在領導上海工運中以民族主義為旗幟與一些幫會勢力展開合作,對共產黨組織的恢復和壯大產生了有利影響。通過采取靈活的工作策略,共產黨得以不斷擴大其影響并建立廣泛的群眾基礎,為解放戰爭時期領導大規模工人運動奠定了堅實基礎。
四、解放戰爭時期共產黨工運領導者與幫會勢力的斗爭與合作(1946—1949)
抗戰勝利后,國民黨無法解決上海災難性的通貨膨脹,自身內部中統與軍統嚴重的派系斗爭又使國民黨統治瀕于癱瘓,客觀上為共產黨贏得越來越多的支持創造了條件。在解放戰爭期間,根據中共中央的指示,上海的中共地下黨員準備組建上海工人地下軍進行斗爭。一方面,兼具幫派和國民黨高官身份的陸京士在戰后被派回上海從共產黨手中奪回工人運動控制權。他的人馬被稱為“上海市工人忠義救國軍”,在青幫的協助下充當打擊共產黨的急先鋒,常對可疑的共產黨據點發起襲擊。1947年11月,國民黨特務襲擊了中共地下黨領導創辦的富通印刷所,現場逮捕了在那里校對《電工月報》的上海電力公司6名工會干部和三區絲織業工會干部,其中包括共產黨在三區絲織業工會負責人陶云山。“富通事件”[13]后,上海各大報紙均在醒目位置刊登了消息,社會輿論嘩然。中共上海工人運動委員會予以反擊,全市各大工會組織的罷工和抗爭得到上海各界的聲援和支持。國民黨當局迫于輿論壓力,不得不陸續釋放了被捕的工會干部和工人群眾。
另一方面,當國民黨大勢已去時,一些幫會人物聞風轉而與共產黨合作。
在共產黨重新掌控上海工人運動的過程中,變節幫會分子的合作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在這些黃色工會領導人的幫助下,共產黨得以擴大在上海工人特別是那些較缺乏技術的工人中的影響,并為新政權建立后穩定上海市民的生產生活奠定基礎。
五、結語
裴宜理先生指出,“不同的工人有不同的政治”[1]p278。從1919年五四運動到1949年的30年間,中國的工人在不斷的運動中逐漸成熟,并在二十世紀中國的政治變革中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不論是共產黨工運組織者還是國民黨工運組織者,他們都必須借助幫會的力量以取得大量的半技術性工人、非技術性工人的支持。通過將傳統的血緣關系、地緣關系、行業團體、幫會關系之類引入工人群體的合作中,才能在一定程度上彌合上海工人階級的差異與分裂,團結更多的工人群體加入到罷工運動中,從而不斷擴大工人運動的政治影響。
共產黨工運的領導者與幫會勢力之間從互相利用到關系決裂,從相互對立到抗戰時期的再度合作,無不生動反映了當時上海瞬息萬變的政治經濟態勢和中華民族抵抗外來侵略實現民族獨立的歷史篇章。從中我們也可看出,當共產黨人采取與幫會力量聯合的策略時,能使共產黨領導的工運實現更好的勝利。因此,關注工人運動背后復雜的社會關系網絡,正視幫會在上海罷工中發揮的重要作用,從而探究近代中國社會變遷下歷史的發展與演進的因果關系仍是值得我們深入思考和探索的重要課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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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