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文/陳家順（臨湘市第一中學高一1611班）

舅舅

文/陳家順（臨湘市第一中學高一1611班）

舅舅是突然冒出來的，讓村里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出生喪母，七歲喪父，十歲跌入漲水的月亮河，便藏匿不見，村里的人都說這孩子沒了。那年母親十三歲，別人告訴她是她媽做了見不得人的事，給她爸戴了綠帽子，這是她給全家帶來的報應。她不知道什么是戴綠帽子，于是只好對著迅捷的河水哭天搶地。這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式悲劇，但劇中卻總少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于是當舅舅被村口的老黃吠趕到她家門口時，母親抱著還不明身份的舅舅哭得稀里嘩啦。舅舅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何必如此老淚縱橫。”母親聽不懂什么是“老淚縱橫”，只好一直拍著他的肩說：“回來就好。”

接著是各家來祝賀，大魚大肉三天沒有停過，母親后來幾天看著油水都反胃。每個人都要來看舅舅，好似一件玩物，對著舅舅像對著新奇物種，可以花一整個下午來格物致知。他也從來不理，坐在房里頭總是搬弄著他隨身帶來的一本詞選，一聲不吭。

這種沉默式的對話幾天后被打破，流水席撤下，閑話統統冒泡，甚至有人罵他“書呆子”。對，他們用“書呆子”來譏笑別人，這是他們最惡毒的詛咒。于是我說：“舅舅，你知道他們怎么說你嗎？”他答：“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他們罵你‘書呆子’。”“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他一點兒也沒有將我的話聽進去，我猜總有一刻他會因此懊惱的。

后來，大概是兩個月后吧。他突然說：“村里有沒有圖書館？”“沒有圖書館，村長辦公室里倒有幾本破書。”母親耐心地答。他聽了卻像一匹歡快的小馬駒一樣蹦跶起來，鳧趨雀躍。我與母親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么好。他又問：“村長辦公室在哪？”“河上頭拱橋那兒。”他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村長就來家里告狀，說是舅舅拿走了他的兩本珍藏的《西方哲學史》，并且還弄壞了好幾頁。舅舅一臉無辜，開口便稱：“是村長小氣不肯借我，搶的時候不小心撕爛的。讀書的事嘛，怎么可以如此吝嗇？”村長無話可接，推了推老花鏡，嘆口氣走了。

轉眼至夏，村里的網線都接到了位，舅舅歡欣得不得了，母親家里沒有電腦，他就老是跑到姑媽家去和小孩子們爭搶。有一次為下載電影《孔子》，他把正在打游戲的小孩子們推開，奪過鼠標，卻被孩子們撲倒，最終是鼻青臉腫。后來，舅舅也沒有因類似的事少負傷。

村民對他愈發不滿意，閑話被擺上臺面，甚至有人對他吼：“裝什么讀書人啊？拿著你那幾本破書滾回去吧！”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舅舅掉眼淚，卻也只是漫了一點出來，他拿來紙筆，給我寫字。

他寫：生在這混亂的時代，文字與思想最不可拋卻。末了，他又補上兩個字：堅守。

我就像忽然弄懂了舅舅的人生，所有對他的誤解此刻都冰釋。我們曾笑他癡人，厭他癡狂，到頭卻發現癡呆的是自己。他已陷入不會有太多光亮的人生，但他仍抱有文字與思想，走在一條靈魂之路上，這大概也像他告訴我的一個成語：無遠弗屆。

舅舅在一個月色誘人的夜晚又消失了。其實我是看著他出門的，他在浪漫的月夜里奔向月亮河，再度消失，仿佛沒有來過。

但他寫給我們的那一串字總壓在我的桌角下。那也給我，另一種信心，抱住思想和文字，甚至抱緊，即使明日天寒地凍，路遙馬亡。

(此作品榮獲第二屆創文大賽高中組特等獎）

習 作 點 評

文章以小說為文體，以作為外甥的“我”為敘述視角，講述了發生在愛書成癡的舅舅身上的故事，故事中充滿著悲歡離合，人情世故，較有創意，且極具深度。從舅舅幼年喪父喪母，跌入月亮河，到后來的回家，可見其身世坎坷，但又充滿著傳奇色彩。舅舅歸來后的一系列奇怪的舉動更是令人費解：從舅舅說出“老淚縱橫”，不愛理睬人卻總是搬弄隨身帶著的詞選，不在乎村里的流言蜚語，到與村長搶書，和孩子們搶電腦，可以看出這人確實愛看書，也不愛理會俗事。但是，當面對村民責罵時，舅舅卻流下了眼淚，寫下了——“生在這混亂的時代，文字與思想最不可拋卻。堅守。”文章的高度與深度立顯。小說結局舅舅再度消失了，仿佛從未來過，而“我”繼承了舅舅的遺志，抱緊思想文字。

全文通篇以舅舅這一小人物為主線，以發展中的農村為環境，實際展現的是近幾十年讀書人在農村的際遇，折射的是文字與思想在整個社會的處境，發人深省。全文以小見大，行文流暢，構思新穎，且感染力較強，讀后為之動容，值得讀者細細品味與咀嚼。（徐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