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素草書藝術特性分析
——以《自敘帖》為例

■宋廷位

懷素草書藝術特性分析
——以《自敘帖》為例

■宋廷位

唐代書法異彩紛呈，各體皆工，尤其在楷書、草書等書體的發展史上達到后世難以企及的高度。草書方面成就突出，在章草、小草、狂草方面為后世樹立了標桿，作出了示范。章草方面以賀知章為代表，其草書《孝經》有明顯的章草筆法 （波、挑等筆畫）；小草以孫過庭為代表，以《書譜》為小草的經典之作；狂草是中晚唐最具有表現性的書體，以張旭、懷素和晚唐書家群體為著，尤其是張旭、懷素二人為后世模范，二人也常被后人譽為“顛張醉素”。他們對后世草書的發展起到了極大的示范作用，直接開啟了晚明以來的尚意書風，對明清以至當今草書發展起著示范化作用。

懷素 （725-785？），湖南零陵人，中唐時期僧人，草書家，俗姓錢，幼年時期出家為僧，新、舊唐書均無傳。被后人譽為“茶圣”的隱士陸羽與懷素生活于同一時期，陸羽曾經為懷素寫過傳記，后收錄入《全唐文》（《陸羽·僧懷素傳》）。陸羽的記載較為詳細，但也主要是師承延續、與鄔彤和顏真卿等人在筆法探討方面的內容，對懷素的生平沒有更多記載：“懷素疏放，不拘細行，萬緣皆繆，心自得之。于是飲酒以養性，草書以暢志。時酒酣興發，遇寺壁、里墻、衣裳、器皿，靡不書之。貧無紙可書，嘗于故里種芭蕉萬余株，以供揮灑……”[1]陸羽對懷素的記載真實度高，也成為后人研究的第一手資料，其中大部分內容均為后世研究者引用。懷素留存于后世的書法作品幾乎全為草書，數量較大，即使到北宋末期徽宗朝，收藏于內府的還有一百余件。《宣和書譜》中記載懷素的書法作品就有101件，留存至今的有《自敘帖》《苦筍帖》《食魚帖》《論書帖》《藏真帖》《四十二章經》《圣母帖》大小草書《千字文》《客舍帖》《貧道帖》《逐鹿帖》《北亭草筆》《酒狂帖》《去夏帖》等。從目前所見懷素草書風格來看，既有筆法平動、線條流暢圓轉風格類型，又有筆法跳蕩、筆鋒提按翻轉極似“二王”風范類型，從中即可看出懷素草書風格的多樣性。懷素草書中對后世影響大模仿者眾的風格類型為第一類，其中尤其是《自敘帖》。

一、《自敘帖》的點畫用筆特征

點畫是漢字的基礎，也是書法的基礎，聚墨成點，積點成線，各種筆畫就是由點和線構成的。書法以漢字為基礎，楷書的點畫規范完整，行草書由于筆畫的連續書寫產生了牽絲映帶的用筆特征，因此筆畫的種類大大減少，主要以點、線和用筆的轉、折為主，由點、線及其千變萬化的組合構成了草書書寫的主要方式。行草書的書寫特征很早就被認識，被稱為“一筆書”，如唐代張懷瓘在其書論《書斷》中對最早的草書大家張芝評論：“（伯英）又創為今草，天縱穎異，率意超曠，無惜是非。若清澗長源，流而無限，縈回崖谷，任于造化……其章草《金人銘》可謂精熟至極，其草書《急就章》字皆一筆而成，合于自然，可謂變化至極。[2]而明確提出“一筆書”說法的是宋曹，在其《書法約言》中對王獻之的用筆之法的闡述：“王大令得逸少之遺，每作草，行首之字，往往續前行之末，使血脈貫通，后人稱為“一筆書”自伯英始也。”[3]在狂草書體中，一筆書特征最為明顯，在點畫處理中也就以線條的變化為主，跳蕩的筆法、提按的用筆成為常態。

點在狂草書體中運用廣泛，點的方向、位置影響著字體的姿態、章法和書體的風格特征。《自敘帖》中“不”字出現的頻率很高，基本上由四個點構成，也有橫豎連筆書寫或者后兩點連筆書寫的，不管怎樣的書寫方式，點畫的姿態均各不相同，大小、曲直、粗細、牽絲映帶以及點畫的行筆軌跡均呈現出不同的姿態。相似的筆畫如“之”字的首點和剩余的曲折筆畫的長短、大小、彎曲弧度及連筆轉折的方向角度等；三點水寫法的大小、輕重、彎曲弧度等也體現著明顯的變化。

點畫的書寫在形狀、長短方面變化不僅僅在書寫之中自然變化，而且還與結構、章法等相關。點的空間變化和重心取向方面也影響著字群的軸線變化、字形外部輪廓空間形態、方圓、大小的變化，同時也在墨色輕重、黑白對比中協調著章法。

線條所呈現的特點與用筆方法有密切的關系，懷素草書大多呈現出線條圓轉渾厚、光滑流暢的特點，這與中鋒用筆、多提按平動少翻轉側鋒用筆有關。線條呈現的形狀在西方研究者看來有兩種不同的方式：波狀線和蛇形線，其主要區別在于波狀線有連續性、反復性，可以斷后再起；而蛇形線必須是連續的，不能間斷。這正好與草書線條相似，在用筆上以圓筆為主，行筆中以轉筆和平動為主的方式，所書寫出來的筆畫圓潤，與蛇形線一致。而用筆方圓兼備或以方為主，行筆中以折鋒為主，使用翻轉絞鋒的用筆方法，在線條形態上就會呈現出筆畫棱角多變、線條粗細變化的特征，這與波狀線極似。懷素草書中波狀線和蛇形線均有，這也是草書書寫中自然形成的，在《自敘帖》中，線條多呈現圓轉為主光滑流暢的特征，在用筆上以平動提按為主。在用筆特征上具有篆書線條特征，這既是中鋒用筆要求，也與唐代篆書發展所追求的線條特征相關。在《自敘帖》中我們也常常看到筆鋒靈活，四面出鋒或者八面出鋒的用筆特征。但在行筆中提按筆法充分，順勢或者逆勢的弧線、圓圈較多，轉換運筆方向使用圓滑的運筆方式，折角較小線條、牽絲映帶處轉換筆鋒的方式也轉折并用，整體上呈現出圓潤姿態。

二、《自敘帖》在結體取勢方面的特征

書法中的結體取勢主要是針對漢字結構的把握和字形處理方面的藝術分析，結體偏重于漢字內部的結構部件及其比例大小的處理，取勢更加觀照字體的外部形態特征。

書法中對結體取勢的研究常用結字、間架、結構、間架結構等稱謂，其研究對象都是對單個的漢字書寫美感的探討。漢字的間架結構不外上下、左右、內外 （全包圍）和半包圍四類，但書法的研究還有字的中心點 （重心點）、中心線、水平線、外輪廓等內容，這就與書法特征的取勢相關，是針對字勢、筆勢研究的內容。

結體取勢與寫好一幅字有重要關系，“能結構不能用筆，猶能成體；若但知用筆不知結構，全不成形。”“信體結構，自成篇章，小大正欹，不律而合。”[4]這些都強調了結體取勢的重要性。

在結體取勢時應該注意哪些方面呢？首先應該因字取勢、因形取勢，要根據漢字的各自的情況具體運用規則，不可機械固執、膠柱鼓瑟；其次要錯落有致、層次分明，雖然在單個字內變化有很大的局限，但我們依然需要求其變化，增加其美感；再次需要彼此觀照、和諧相稱，注意結字部件之間的避讓、字間字內的疏密、字形的開合縱斂等關系；最后還需要骨肉相宜、血氣相通，正如蘇東坡所謂的“書之要有神、氣、骨、肉、血”，[5]骨是要用中鋒表現的，是為了立骨強筋，而肉就需要運用各種筆法來充分表現漢字的形態特征，特別是要用筆之副毫來充分體現出漢字的豐富姿態。

《自敘帖》中對漢字的處理靈活多變，左右結構、上下結構漢字多開合穿插，并不一味均衡取勢，在隨體布勢中取得平衡與和諧。各種結構漢字中各個部件在用筆的輕重、線條的連斷、形態的大小、與相鄰部件的距離變化、姿態的變化均比較靈活，并不呆板。

三、《自敘帖》在章法布白方面的特征

章法布白可簡稱為章法，是指一幅作品從整體布局到微觀細節的安排，從形式美感到意境韻味方面所呈現出來的效果。章法分小章法和大章法，其中大章法還包括款識和墨法。小章法主要是字群字組之間的關系，主要表現在漢字重心、軸線、字跡的大小輕重、字形外部輪廓等方面的處理技巧上。《自敘帖》在字組處理上以穩重為主，而穩重特征的取得是靠漢字部件的變化和平衡取得的，每個漢字端端正正，漢字中心呈現均衡直線只出現在開頭部分七八行，后面的字群處理很少如此，即使字跡端莊，其中心線的連接也并不在一直線上。《自敘帖》中行距基本一致，其間也有穿插甚至少量漢字筆畫的交叉覆蓋，但這畢竟是少數，在整體風格圓潤、筆跡細勁為主增加了變化和靈動之勢。每一行漢字作為一個單位，其中心軸線的連接在《自敘帖》中既有折線又有曲線。連接線為折線的一并配合著筆跡輕重的變化，也增加較多的墨跡變化，在少量漢字群體中增加毛筆調墨用鋒的次數，其變化感和跳動感增強；連接線呈現曲線的大多為不規則曲線，往往彎曲幅度大小、方向均有變化，但在用墨、調整筆鋒方面次數較少，在每一次蘸墨中書寫較多漢字，呈現出墨色的自然變化，這與草書抒情性直接相關。

《自敘帖》中在字跡的大小輪廓的處理上變化較多，字跡上偏小的字體在章法方面影響較小，主要是字跡偏重偏大的漢字對章法具有視覺沖擊力，也是章法調節的必要手段。《自敘帖》中自“戴公”以前部分字體偏大的字跡較少，有“國”“卷”“軸”“張”“顛”“來”等字跡，這些字跡的大小夸張成分不大，尚屬于自然書寫結果。“戴公”及以后的字跡明顯變大，“戴公”“玄奧”均兩字占據一行位置，并且主要筆畫墨色濃重，在章法上起著重要的調節作用。《自敘帖》后半部分字體變大，墨色濃重，氣勢開張，行距變大，行氣的處理更加傾斜，字間、行間的穿插也更多，明顯表現出激情高漲、一瀉千里之勢。即使文末的落款三行也是如此。《自敘帖》在大草或狂草領域達到了自漢末魏晉以來的第二個高峰，與張旭狂草共同構成了唐代狂草的制高點。《自敘帖》大大簡省筆畫的數量而增加筆鋒轉換與角度，致使種類不多的筆畫呈現出千姿萬態之狀；用筆上以平動翻轉為主，提按細致而少用折筆絞鋒，與張旭狂草和轉折最為明顯的章草形成對比。《自敘帖》在結構上處理字時部件較為靈活，長短大小、穿插錯落一任自然；字內、字間姿態萬千，字的重心、松緊、外觀空間與字內空間處理以圓為主，間用方、尖、多角等不規則空間布局和分割，在結體取勢方面仍然靈活多變。《自敘帖》的字組、整行、行間多有變化，用筆、用墨自然變化。整幅作品明顯有感情的起伏變化，從最初的平靜到中途的激動緊接著夸張，最后的收筆仍然情緒高漲，并沒有恢復平靜，給人留下深深的回味。作品后半部分的激動與夸張部分也并不是沒有變化，中途“卷軸”行、“開萬”行、“戴公”行、“目愚”行字體偏大、字勢開張，明顯起著感情波瀾起伏的分段標志。伴隨著感情、字勢、氣勢的變化，字間的動態、整行的慣氣與軸線也發生了變化，行與行之間的氣勢也在動態地調整，因此《自敘帖》后半部分具有更加強烈的藝術氣質和感情的變化。《自敘帖》留存至今版本不一，也有書寫時間不一的版本，但在風格氣勢上都具有本文以上分析之特點。《自敘帖》自唐末五代以來一直是草書領域的熱門法帖，在中國草書史上承前啟后，在書法藝術領域影響深遠。當今書法的實用性早已退居次要地位，審美屬性反而日益彰顯，那么在目前以至于將來草書的影響必將更加強烈，懷素草書尤其是以《自敘帖》為代表的草書的影響必將更為有力。

本文為貴陽市2015年社科規劃課題《義務教育階段書法素質教育研究》（編號：201534）階段性成果。

注釋：

[1]《全唐文》卷437。

[2]《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第一版，第177頁。

[3]《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第一版，第571頁。

[4]（明）趙頥光《寒山帚談》，選自潘運告《明代書論》，湖南美術出版社2002年第一版，第404頁。

[5]《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第一版，第313頁。

作者單位：貴州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