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衛哲
漢代是青海古代雕塑藝術發展的重要歷史階段。近年來,隨著河湟地區漢墓考古發現的進行,引起了筆者對漢代藝術史研究的重新關注。青海古代的木雕造型,由于材質的關系,歷史上保存下來的不多。現在所能見到的,漢代的木俑作品最早,直觀地反映了河湟地區漢代社會生活的歷史畫面,就青海古代雕塑歷史范圍來看,河湟地區漢代木俑在各個方面都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青海漢代木俑人物、動物等不同造型具有很高的藝術性、實用性和裝飾性,手法古樸。作為青海民族文化史上重要的一個階段,它擴大了古代雕塑的題材內容,反映了河湟地區的早期農耕生活,人情味勝過了宗教氣息。漢代木甬是研究青海漢代社會風俗、意識形態、歷史史實以及文化藝術的重要實物資料,具有極高的學術研究價值。
一、青海漢代木俑概述
漢代,青海開始接受中央王朝的統治。西漢漢武帝曾開辟古湟中地區,設立郡縣。此時的木雕制作工藝還很不成熟,主要使用鑿子進行線刻和圓雕,但也能相當準確而生動地表現出雕刻對象的神態,開始確立了青海民族木雕藝術粗獷、古樸的一些基本特征。
漢代以后,中原文化和鮮卑文化等進入青海地區,特別是隨著南絲綢之路的開通,及其后吐蕃東進、唐蕃間的密切交往與聯系,漢文化、吐蕃文化、西域文化及印度文化在這里與傳統的羌人文化匯聚融合,呈現出多元文化并存和相互吸納的特點。
在漢代史籍中,“河湟”指的是青海和甘肅兩省交界地帶的黃河和其支流湟水。“河湟谷地,氣候溫和,雨量充沛,冬無嚴寒 ,夏無酷暑 ,土地肥沃 ,水源豐富,物產較多,適宜牧業 ,也適宜農業”[1]。河湟有“大河湟”和“小河湟”之分。“大河湟”指的是甘肅中部西南面和青海東南部,在地形上是一個完整的地理單元,黃河和湟水流經此地,它包括甘肅的臨夏回族自治州,青海黃河流域的貴德、尖扎、循化、化隆。湟水流域有湟源、大通、湟中、西寧、互助、平安、樂都、民和等。“小河湟”是甘肅之外青海的河湟地區,特別指的是河湟地域的農業區。“河湟”指的是“小河湟”。
從河湟地區漢墓出土的動物木雕作品中,我們可以粗略的了解到漢代木雕工藝發展的水平,動物作品有馬、牛、狗等。這些四足動物造型生動,身長分別在14-55厘米之間,都是以分部制作粘合而成的辦法雕制的。因為木材是由分段組合,而四足動物是由頭、身、足三部分組成,三個部分的尺寸大小不一,總體形狀是頭高、身長、足高,根據這種特定形式用整木雕制的是漢代木雕工藝的一個創新,創造了有意的經驗。這是青海木雕工藝發展史上的萌芽。
二、青海漢代木俑類型
河湟地區漢代木俑有人物俑和動物俑,雖然歸屬于漢代喪葬禮儀體系,但其形象除個別出于想象者(如辟邪俑和鎮墓獸之類)外,大都是仿真之作,只是縮小其形體而已。
(1)木俑人物
青海漢代墓葬出土了很多動物木雕,如牛,另外也有車、馬、木碗等器物。經文物專家測定,這些木俑距今有2000多年的歷史,以此可見青海早在漢代就有木雕造型的歷史。俑的體態表情生動,有男女侍、人首獸身俑、說唱俑、動物俑、神獸俑、樂俑等。青海兩漢時代的木質器物車、馬俑、漆制盒、奩、耳杯之類較常見。青海古代的木雕,由于材質的關系,歷史上保存下來的不多。現在所能見到的,漢代的木雕作品是最為久遠的。東漢時期,木雕已普遍存在于平安、大通、民和、樂都、湟中、互助、西寧等地墓葬遺址之中。但漆器出土以平安縣漢墓為最多,其次為大通縣上孫家寨漢晉墓,民和縣漢墓也有零星漆器出土。漆器有木胎為主,器型有木馬、木牛、生活漆器具等。木雕用材以楊木、柳木為主,其形式多為浮雕、圓雕、透雕,線雕亦占一定比例。這類木雕題材內容很多,有人物、鳥、木梳、木勺、弓、箭、木碗、木杯、彩繪鎮墓獸木俑、彩繪木牛車、彩繪仕女木俑、彩繪男木俑等。
人殉起源于農業和定居,最早見于新石器時期黃河流域的齊家文化,祭祀土地神要血祭與活埋。在《新校本漢書·志·禮樂志第二·郊祀歌》中記載:“惟泰元尊,媼神蕃厘,經緯天地,作成四時。……”顏師古注曰:“泰元,天也。蕃,多也。厘,福也。言天神至尊,而地神多福也。”[2]。如民和陽山漢墓中曾出土木雕人物和動物,其造型簡練概括,形象生動傳神,充滿生活氣息。
1998 年 9 月,在平安縣古城鄉北村與沙卡村發掘漢代墓葬 兩座,出土漆器為漆木器,僅在 M7 中,共出土 24 件( 其中僅 1 件甚殘,器形難辨),如木漆盌6件、木食奩4件、木案3件、木耳杯6個、碗1個、牛車模型1件、木鎮墓獸1件等,時間約為東漢早期漆器。[3]這是青海目前出土漆器最多的一處墓葬,且保存較為完好,為我們研究青海漆器提供了第一手實物資料。河湟地區自公元前60年隸屬于漢金城郡,漢朝在此設置允吾、破羌、安夷、臨羌4個縣,并從關中等地移民實邊,這就為西羌人學習中原漆器制造技術提供了契機。
漢代木雕是青海木雕工藝史上重要的一個階段,它擴大了以往雕塑造型藝術的題材內容,前所未有地大量反映了世俗生活。青海東漢時期的木雕已有情節表現和神態的刻畫。類似故事式的俑像,是青海古代少的一類組合式造型—舞俑、坐俑形象雖極簡潔稚拙,但動態栩栩如生,拙樸中富有涵蓄,突出地展現了漢代雕刻所應具有的時代風格。它們多是以單塊木頭雕刻而成,或用榫卯結構作手臂,姿態有跪有立,表現對象多屬歌舞伎,俑身施以彩繪,整體外貌比例不甚嚴謹,沒有細致的人體肌肉刻畫,造型抽象、刀法簡樸,卻顯示出人物具有輕松、活潑的動態造型特征。
(2)木俑動物
軺車是漢代最常見的車型。是由古時的軍車轉變而來的,因此四面空敞,在漢代為一般吏人用車。駕一馬的叫軺車,駕兩馬的叫軺傳。[4]
木軺車,為明器。“木牛,用木頭削成,前窄后寬,頭部鑿雙孔以示雙眼,無腿,身下有四個小孔。牛位于木車附近,故應為拉車之牛。木車,雙轅,轅已殘斷,大車輪高于車身,兩輪由橫軸相連,車身后部有一馬蹄形檔板。長33cm、寬25cm、高28cm。”[5]漆木牛車,雖然制造簡易,但設計頗具特點,如“頭部鑿雙孔以示雙眼,無腿,身下有四個小孔”。反映了羌人的牛崇拜文化與喪葬具的設計思想。
在中原漢代墓葬逐漸完善之時,神靈的偶像也大規模出現,體現著人們對神的認識、崇拜和依賴,被認為會給陵墓帶來吉祥,給墓主靈魂以庇護,會驅逐鬼怪邪祟。魏晉南北朝時期河湟地區的這種偶像化更為明顯,為后代確定了神靈崇拜的偶像模式。墓室里陳放著鎮墓獸與羽人、飛天、神靈,也可偶見“神無魂而鬼有靈”的現象。1998年9月,在海東市平安縣古城鄉北村與沙卡村發掘的東漢早期墓葬中出土的一漆木鎮墓獸。該木鎮墓獸頭,形狀酷似今天的藏羱羊頭。《說文·羊部》:“羌,西戎牧羊人也。”羱羊,一種大角羊,亦稱“北山羊”。由此可知羊神崇拜,亦是西羌傳統文化習俗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據《后漢書·西羌傳》載: 漢代河湟地區羌族有150個種落,“有以動物圖騰命名的,如,白馬、牦牛、黃羝、黃牛、黃羊等;有以父名母姓為號的……”[6]木鎮墓獸羊體現了漢代青海羌人的神靈信仰,以羊為圖騰的審美宗教也體現了羌人實用、吉祥與避邪祈福的文化心理。
平安出土的木鎮墓獸,呈蹲坐狀,雙耳豎起,寬舌外吐,雙眼突出,頭頂有分叉的犄角。耳、舌、眼、犄角均飾紅色。該漆木鎮墓獸造型極似羚羊,雖制造粗拙,但形象惟妙惟肖。在全國其他漢墓中,目前還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漆器。從這些漆器制作工藝來看,為青海本地制造,風格與甘肅、新疆、四川等地的漆器截然不同。
漢代青海羌人崇拜木神與羊神。在羌人的眼里,樹神是他們的自然崇拜神之一。加之木材又是漆器加工的重要胎骨,所以用漆木器飾成各種自然物當是他們膜拜的對象。在古代,“飭化”有“八材”,即:珠、象、玉、石、木、金、革、羽也。其中,木性靈活、簡便、堅韌,容易加工為漆器。另外,《春秋繁露·五行之義》:“木,五行之始也。”所以,以木為神,存于木,歸于木;與神同在,以木為用。從青海漢代漆器出土的情況來看,其材料多為木胎,正好印證了西羌人木神崇拜的文化習俗。這些漢代木質漆器按照功能分,大致有四類: 生活飲食器,如漆盌、木食奩、案、耳杯、碗等;梳妝用具,如簪、梳、蓖等;生活生產用具,如條板等;明器有鎮墓獸、牛車模型等。從這些漆器的種類、制作工藝與髹漆技法來看,較中原與南方出土漆器顯得樸素而簡易,髹漆以黑漆與朱漆為主,少有彩繪;其風格有明顯的西羌地域特色。
青海漢代木質漆器保留有中原地區主流藝術風格,厚葬采用鎮墓獸,也有西羌人的信仰痕跡,如羊神崇拜或牛神崇拜等。從這個意義上講,漢代青海木雕造型融本土民族性與他域文化性的多元理念于一體,體現了具有河湟地區獨特的設計理念。在古代,文化與宗教信仰常常以實物來代替。另外,漆器造型也可折射出祭祀宗教文化心理。因此,可以斷定,漢代青海出土的漆木鎮墓獸羊,與云南出土的漢代漆祖器一樣,是羌族文化與宗教信仰的體現。
漢代木俑是河湟地區墓葬雕塑藝術中極具特點的一個類型,其粗獷大氣的造型隨意而富有動感,大刀闊斧的雕刻手法簡潔而富有力度,構成了夸張而又不失真實的造型藝術特征。大的體面概括出形體,局部以彩繪和線刻表現,雕刻與繪畫相結合的形式,豐富了雕刻造型的語言,成功地將彩繪植入整體造型之中,形成了獨特的刻繪結合藝術特點。形體在雄渾簡潔的基礎上,又施以繪畫作為補充,使得木雕在整體大氣的同時細節上又非常的生動,這一點不僅對青海后來各朝代的雕塑造型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也對青海當代雕塑創作有著重要借鑒意義。
三、漢代木雕所折射出的社會功能
河湟地區漢族繁衍在黃河河谷及黃河支流的湟水河兩岸。受漢族文化因素的影響,木俑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和強烈的民族風格,漢代木俑藝術是他們日常生活及宗教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貫穿人生的各個階段,具有很多實際的社會功能。
(一)宗教藝術功能
根據漢代木俑藝術的發展過程,可劃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期拙樸渾厚,后期繁榮發展。表現了河湟民間藝人們對于美好世界的向往,希望能有一個慈悲神奇的人物引領他們走向幸福生活,能在他們困難時以智慧和神力得到解救,能將世間的丑惡消滅干凈,戰勝邪惡。青海河湟地區是中原農耕文化的代表地,木俑代表了民間木雕這一文化特色的藝術結晶,從一個側面說明河湟先民對“美”的一種向往和追求,表達著對美好幸福生活的心靈期盼和對大自然的崇敬愛戀,是審美意識的集中反映。
(二)藝術審美功能
青海漢代木俑,在制作上利用了原來的木料形態,把原料的物質形態統一在藝術的造型設計之中。在造型上利用大體大面,有明顯的體積感,并用圓雕、浮雕與線雕相結合的手法,是造型技術的運用服從主題和創作意圖的大膽創造。它們經歷了一個經歷中原文化和與本土藝術相融合的過程,因此,木俑的藝術風格在總體上呈現出多樣化的形態。“漢代藝術形象看起來是那樣笨拙古老,姿態不符常情,長短不合比例,直線、棱角、方形又是那樣突出、缺乏柔和,但這一切都沒有減弱它氣勢上的美,古拙反而構成了這種氣勢美不可分割的必然因素。”[7]漢代木雕藝術家們在塑造這些優美的俑像時,并沒有只把它們當作抽象的神靈來對待,而是全身心地注入了自己的情感和精神,他們把本民族那種生于廣闊天地、天性舒展飛揚的氣息融入了雕塑之中。木俑藝術是一本“無聲的”歷史書,它記錄了漢代時期河湟人民的生產、生活及風俗等社會風貌。河湟地區漢墓出土的眾多散發著濃郁漢族生活氣息的木俑作品,都體現了漢族人民熱愛自然、熱愛生命的一種情感。
(三)文化經濟功能
所謂文化,本質上是人的創造能力和創造物的總和,木甬作為人創造能力的一種特殊表現形態,在青海的發展歷史上,記載了漢族墓葬文化的歷程。述說著河湟漢族發展的歷史,凝聚著民族的精神和傳統,代表著每一歷史時期的精神面貌,反映了自古至今,人們的無限追求與執著信仰。因為:“顯出特征的藝術才是唯一真實的藝術。只要它是從內在的、專注的、注重個性的、獨立的感情出發,都是有生命的。”[7]在木俑的形體與空間中,漢族借以表現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理想價值,積累下人類最寶貴的精神財富,使得文明的開拓得以永久的發展。木俑作為民族文化的永久性物質形態,意義長遠,可以視為古代青海漢文化的重要體現。
(四)對漢文化的傳承功能
古代河湟地區漢族文化最重要的傳播方式之一就是建墓造像,河湟地區的傳統木雕藝術都是隨著漢文化的不斷傳播而逐漸發展起來的。漢代墓葬文化是青海墓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而漢代木俑正是漢文化傳播的一個重要載體和媒介,它植根于河湟漢族群眾生活的土壤中,承載著世世代代的民族智慧和生活感悟,所以才會以粗放的形式在廣袤的河湟鄉村葆有旺盛的生命力。
兩漢時期河湟地區與喪葬密切相關的明器造型極為興盛,是全省漢代文物古跡分布最為集中的地區。漢代木俑藝術是青海歷史文化的“活化石”,其深厚的文化內涵承載并滋養著青海各民族的思想精神,它所創造的精神價值遠遠超越了明器造型本身。
[項目說明]:本文系陜西師范大學優秀博士論文項目《青海民族雕塑藝術考察》階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注釋:
[1]馬進虎.兩河之聚[M].蘭州:甘肅民族出版社,2006:12-13。
[2](東漢)班固:《新校本漢書》[Z],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057頁。
[3]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海平安縣古城青銅時代和漢代墓 葬[J].考古,2002,(12)。
[4]王今棟:《中國古代車馬》,河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81頁。
[5]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海平安縣古城青銅時代和漢代墓 葬[J].考古,2002,(12)。
[6]李澤厚.美學三書[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87。
[7]鮑桑葵.美學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401。
(作者單位:云南民族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