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皎
和亞彬見面,我們原本相約在國貿附近的一間咖啡廳,后來我問,“不如找個你更舒展的地方。”亞彬說,“能來我排練場最好了,就是有點遠。”亞彬舞影工作室的排練場在五環外機場輔路邊的一片藝術區里,上午10點見到她時,她已經提前到達,并練了一會兒功了,“每天至少兩個小時,知名度越高,每天花在排練場的時間就要越多,身體騙不了人,不練,你就沒有足夠能力控制身體,而這,對于舞蹈家來說,是毀滅性的。”
那天,我們也準備了拍攝,可亞彬,卻是幾乎素顏的,她說自己喜歡干凈的,簡單的,素雅的一切。
換上棉拖,套上運動外套,亞彬直接盤腿席地而坐,就跟我開啟了談話模式。
“我出生于天津一個普通工薪階層的家庭,為了強身健體,6 歲開始學舞,因為個子小,所以總站在第一個。我的啟蒙老師李華,是那個年代非常職業的一位舞者,她不止一次跟我父母說,亞彬以后一定可以成為一名特別棒的舞者,應該送她去更好的地方學舞。9 歲那年,父母接受了老師的建議,決定帶我去報考北京舞蹈學院,還有另外兩個舞蹈藝術機構,沒想到,三個地方都向我發來了錄取通知。父母問我的意見,是去北京,還是留在天津學,我沒有一絲猶豫地說,去最好的學校!對,9 歲的,1 米36 的我就這樣決定了之后的路。”
亞彬也成了北舞附中那一級年齡最小,個頭也最小的一名學生。“我是水瓶座,可能天生就帶有獨立自主的基因,而恰恰生活的磨礪也是這樣的。9 歲離家,就要開始獨立生活,那時父母每周都會來北京看我,因為他們還要上班,我們的見面時間不會很長,往往吃頓飯,在教室里聊一會兒,他們就要趕回天津,而每每離開的時候,我都能感到父母的不舍。”
一學6年,她刻苦努力,15 歲的時候,被保送至本科。17 歲榮獲文化部第五屆全國舞蹈比賽一等獎,18 歲榮獲第二屆央視電視舞蹈大賽表演一等獎,19歲第一次以領舞身份參加央視春晚,同年,榮獲第七屆“桃李杯”舞蹈比賽青年組表演一等獎,同期為《十面埋伏》做舞蹈設計。21 歲主演《鄉村愛情故事》,22 歲考取北京電影學院,攻讀“影視表演及理論”方向碩士,25 歲碩士畢業,創建亞彬舞影工作室,并建立了“亞彬和她的朋友們”藝術品牌,隨后陸續推出《與你·共舞》《尋》《守望》等作品,29 歲時委約世界級編舞家制作并主演《生長》,31 歲第一次做導演,指導、編舞、主演了根據畢飛宇同名小說改編的舞劇《青衣》,32 歲成為英國國家芭蕾舞團歷史上邀請的第一位中國編舞,為該團全球女性編舞計劃“She Said”進行委約創作……
亞彬一路,看似順風順水,其實,在若干個“小頂峰”到來的同時,都伴隨著傷痛。在17 歲獲得舞蹈比賽金獎不久后的一次排練中,“我大跳騰起,完全投入比賽帶來的興奮中,空中停頓,之后在人體落地的瞬間動作超出了肌肉控制,外踝直接著地,緊接著反彈到相反方向,我趴在地板上動彈不得。”如果是骨折,能就會終結舞者的舞臺生命,還好是外踝錯位,但即便這樣,她也要接受長期康復的現實。那一段時間不敢去看大家排練,自己總是默默地躲在宿舍,兩個月的休整期跟腱退化,右腳無法下蹲,半年后,才漸漸恢復。
兩年后,她的左腳也出了狀況,左腳是她旋轉主力腿的下屬,但因為長期不穿鞋襪的訓練,很容易在摩擦中受傷,隨后感染,形成了“瘊子”,患區的凸出,使得每一次左腳接觸地面都異常疼痛,在遍訪名醫的整個修治過程,她一邊流血治療,一邊忍痛訓練,也是在這樣的狀況下,拿到了“桃李杯”的冠軍。
“那會兒那么年輕,不到20 歲,拿了全國金獎,遇到的那些挫折,仿佛把我從山峰摔入盆地,現在想來,卻都是感恩,不然我會在成績面前產生漂浮感,甚至可能會浪費后面的大好時光,而伴隨著傷痛和困境的成績,會讓我冷靜,一把淚一把汗一把血的練舞過程,會讓我勇敢直面每一個正在發生的當下。”
在舞臺上,是光鮮的,但亞彬說“我希望舞臺之外的我可以藏得更深”。她給我講了上學時期的一個段子,那次她參加電視舞蹈大賽,還是直播,宿舍沒有電視,大家都擁在傳達室里看直播,亞彬參賽前,對自己的好朋友毛毛說,“等我晚上比賽回來,我們一起洗澡去。”她的比賽結束,就打車回來了,而那會整場比賽還在進行中,直播還在繼續,“我就推開傳達室的門,跟沒事人一樣對毛毛說,走,洗澡啦。房間里的一堆學生都大眼瞪小眼,剛剛還在電視上的我,這會兒就這么落地了。”
成名之后,亞彬也說,面對人特別多的時候,“手和腳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適”的自己并不喜歡喧嘩和熱鬧,“生活和舞臺分不開是挺痛苦的,有時去拍戲,遇到著名的演員和導演,他們去哪里吃飯,都常有一堆人圍過來,拍照片簽名,說實話,看到那個場景,我會覺得恐怖。我只希望觀眾記得舞臺上的我,離開舞臺,我希望保持自己的自由生活,出入隨性,不必為舞臺形象或影視劇中的人物而牽絆。我想安安靜靜地去練功,排練,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像我的影子一樣,在生活里沉靜、安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有著大眾模糊的面孔和我行我素的隨時抽身,讓所有的綻放只發生在舞臺之上。”
亞彬是忙碌的,除了工作室的排演項目,她還在北京舞蹈學院青年舞團有工作,但是繁忙中的她,總是不忘閱讀和書寫。“小時候離開家,父母就常叮囑,要多看看書,我也有記日記的習慣,上大學的時候,我還特意選修了幾門和文學有關的課程,選的時候很爽,聽的時候很high,西方現代派文學分析,中西方文學比較,中國近代小說分析,每一門課都有大量的必讀書目,這些選修課為我推開了文學的窗欞,頓悟了語言的多變。那時起,我就嘗試在寫字的時候,能夠試著記錄所有的看見、聽見和感覺。體力的超負荷和行業的競爭,會有喘不上氣的時候,但是走進文學的世界,那些困頓和疲憊都能消解。”
她花了半年時間整理寫作了新書《生命該如何寄托》,跟她有過若干合作交集的作家畢飛宇說:“亞彬的文字是從她的四肢里生長出來的,充滿延展的愿望,變幻、激烈、休止。那是生命的活力,都是為了抵達,或已經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