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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西省社會科學院 政治與法律研究所,陜西 西安 610100)
再論三三制民主的實踐
——以陜甘寧邊區為中心
韓 偉
(陜西省社會科學院 政治與法律研究所,陜西 西安 610100)
三三制是中共提出的新民主模式,旨在擴大民主參與、促進社會團結,它是在陜甘寧邊區基層民主實踐的基礎上形成的,吸納更多的黨外民主人士參政議政,擴大了抗日政權的代表性,而在其具體實踐中,傳統社會文化與現代民主制度,黨領導下的“放手”與“包辦”,無時無刻不潛存著種種張力。回歸三三制民主的歷史實踐,能更好地認識這一民主模式。
三三制;新民主主義;政治民主;陜甘寧邊區
“三三制”是抗戰時期中共推出的一種新型民主模式,旨在團結更廣泛的社會階層,克服“以黨代政”等弊病。三三制已經有不少研究成果*主要研究包括:楊永華:《陜甘寧邊區法制史稿》,陜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陳先初:《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民主建政的歷史考察》,《抗日戰爭研究》2002年第1期;陳先初:《從三三制看抗日根據地的政權建設》,《求索》2005年第10期;王建華:《改造民主:抗戰時期“三三制”選舉的革命面像》,《南京社會科學》2010年第9期;周競風、謝濤:《陜甘寧邊區“三三制”政權合法性基礎初探》,《晉陽學刊》2003年第5期;蘇盾:《解放戰爭時期中共取舍“三三制”政策的歷史考察》,《中共黨史研究》2013年第6期,等。,但從其實踐的角度,還相對較少*董佳以晉察冀邊區為例,研究了三三制的實踐,參見董佳:《抗戰時期根據地“三三制”原則實踐考論》,《戰略與改革》2013年第6期。。回歸歷史真實,“三三制”不只是一種話語,或是制度,更是客觀的實踐,這要求對歷史作設身處地“同情的理解”與客觀的描述,對于歷史事件,“從事件正在發生的彼時彼刻觀察問題”*李懷印:《重構近代中國》,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79頁。,以展現歷史的真實,“發現在表面事實下隱藏的這些事實的動因”*[意]克羅齊著、田時綱譯:《作為思想和行動的歷史》,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16頁。。而作為民主制度,它當然有國家建構之宏大的一面,但同時它也是一種生活,蘊含在民眾生活的方方面面。“三三制”作為一種民主制度,對它的深入探究顯然不應僅僅停留在國家、政權等宏大敘事中,而更需要深入到三三制與根據地政治實踐、民眾生活的實際,它在推行中遇到哪些具體的問題,與傳統社會文化如何調適,普通民眾對此又作何反應等。只有深入三三制民主的歷史實踐,才有可能更好地揭示這一民主的特色;同時放置在近代中國民主建設,特別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的更寬廣歷史視野下,才能更好地揭示“三三制”的民主模式具有積極的意義,以及潛在的問題。
陜甘寧邊區“三三制”的目標指向十分明確,即在政權中要使共產黨人占三分之一,其他黨派和無黨派人士占三分之二,目的在于打破“以黨代政”的局面,擴大民主、團結抗戰。但這樣的簡稱到了基層,各種誤解就紛紛顯現出來,作為話語的政策與民主實踐也出現了種種張力。三三制的政權設想,需要落實在根據地的各級政權中。在政權的較高層級,黨員干部對三三制尚能基本把握,但外界和政權基層的認識各異:來自美國的記者認為三三制除了共產黨之外,“1/3必須是國民黨員,其余1/3屬于無黨無派人士”*[美]白修德、賈安娜:《延安的政治》,任文主編:《第三只眼看延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47頁。。在政權的基層,各種誤讀更是層出不窮。新正縣馬欄區的張永西說:區上干部講了三三制,我們了解不下,現在都忘了。郭連長說:三三制是國民黨一制,共產黨一制*《新正縣馬欄區二鄉民主政治調查》(1944年10月18日),陜西省檔案館藏,檔號2-1-801。。即便在黨內,也有各種誤讀:“共產黨三分之一,國民黨三分之一,無黨無派三分之一”;或“共產黨員三分之一,非共產黨員三分之二”;還有以為是“共產黨三分之一,國民黨三分之一,哥老會三分之一”*《西北局辦公廳關于邊區三三制經驗的初步研究》(1944年3月23日),中央檔案館、陜西檔案館編:《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匯集》(1944年)甲5,內部資料,1994年印,第219頁。。觀念的偏差,必然造成民主實踐上的差異,因此,有必要從民主政治的實際來觀察三三制的運行。以下主要從選舉、政權、黨內外關系角度進行考述。
(一)選舉中的問題
蘇維埃時期,選舉權主體多限于工農等勞動者,如1935年的《蘇維埃西北各省暫行選舉條例》中,不依勞動,而靠資本、土地及別的產業盈利為生活者,雇傭勞動在10人以上的工商業主,地主、資本家的代理人,靠傳教、迷信為職業的人,以及國民黨政府的警察、偵探、憲兵、官僚、軍閥等,與“犯精神病者”,一律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蘇維埃西北各省暫行選舉條例》(1935年12月23日),陜西省檔案館藏,檔號A13-16-30。。在中央蘇區,為了對宗族、惡習進行改造,甚至族長、吸食鴉片者的選舉權亦被剝奪*張玉龍、何友良:《中央蘇區政權形態與蘇區社會變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43—147頁。。在三三制民主下,享有選舉權的社會階層大為擴張,除了“有賣國行為”,法院“剝奪公權”,以及有精神病者,凡年滿18歲,“無階級、職業、男女、宗教、民族、財產與文化程度之區別”,均有選舉權與被選舉權*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譯室編:《陜甘寧邊區參議會文獻匯輯》,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年版,第55頁。。法律條文的變革,首先為三三制民主的實現奠定基礎。
對過去沒有政治權利的地主、士紳而言,三三制民主無疑是有利的,他們表達了真心的歡迎:“真的,爾格真正實行三三制了,咱的名字也能上紅榜,土地革命時咱可沒權。”*林伯渠:《陜甘寧邊區三三制的經驗及其應該糾正的偏向》,中共延安地委統戰部、中共中央統戰部研究所編:《抗日戰爭時期陜甘寧邊區統一戰線和三三制》,陜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474頁。但也給包括貧農、雇工等部分人造成巨大沖擊,擔心自身權益受損,故選舉中必須做好宣傳解釋。在延安,提候選人名單時,要求注意落實三三制政策,窮的富的、紳士地主,只要好都能提,不然他們習慣于過去對富有者、地主紳士的歧視(過去他們沒選舉權、被選舉權),不敢不愿提。要使那些過去在土地革命中受過打擊和損失的地主、紳士,認識到目前的政權是統一戰線政權,教育他們放棄對政權的消極、仇視、懷疑或畏懼態度,發動他們起來積極參政,說明實行三三制能保證他們的利益*《延安中區四鄉選舉工作報告書》(1941年5月9日),陜西省檔案館藏,檔號2-1-830。。但在初期,過去無權的地主、士紳們仍存疑慮。
三三制之前,黨在選舉中有過“包辦”現象,曾受到詬病。“改選的名單是由支部討論后,經過區級批準而在參議會提出了的,干部都習慣于黨的包辦現象。”⑨《延安中區四鄉選舉工作報告書》(1941年5月9日),陜西省檔案館藏,檔號2-1-830。1941年選舉中,邊區政府特意發出指示信,要求確保選舉自由,“邊區沒有賄選、圈定、結黨營私那一套,這是可以保證的”*陜西省社會科學院、陜西省檔案館編:《陜甘寧邊區政府文件選編》第3輯,檔案出版社1988年版,第50頁。。在綏德分區,一份有關選舉的指示信同樣要求,候選人的提出由政黨與群眾團體共同推選,經人民討論,“要防止少數負責人的把持包辦”*陜西省社會科學院、陜西省檔案館編:《陜甘寧邊區政府文件選編》第4輯,檔案出版社1988年版,第132頁。。在延安,各黨派自由競選,國民黨膚施縣黨部公開出版三四種壁報,張貼通衢,警察予以保護,共產黨的印刷廠,替國民黨印刷傳單*《陜甘寧邊區政府工作報告》(1941年4月),陜西省社會科學院、陜西省檔案館編:《陜甘寧邊區政府文件選編》第3輯,第175頁。。即便發揮黨的影響,也采取一種較為巧妙的方式,如在1941年延安的選舉中:“這次提候選名單的確是合乎三三制的原則,而且大多數是黨員群眾中的積極分子,只有個別是不好的分子,黨在這次提候選人中沒有包辦、保證現象,多半是群眾自己提,而且黨所提候選人是通過黨員以群眾面目來提。其中大多數是群眾和一部分富裕者,不全是黨員。”*《延安中區四鄉選舉工作報告書》(1941年5月9日),陜西省檔案館藏,檔號2-1-830。這些改變,雖然少了強硬的命令,但實質上仍是避免不了“包辦”。在延安川口區選舉中,黨在保障群眾意愿的同時,也間接地發揮了主導作用:
每提出一人時,必須得到別人的附議,如果提出后得不到別人的附議時,就不能作為候選人。黨內沒有布置,只有一里鋪村在開會前,有些群眾醞釀要提樊海潔和王清賢,這兩人都是黨員,也都公正,可是一個人跛腳老漢,一個常害病,都不能工作,因此才在黨的小組會上討論了一次,再在群眾中醞釀換選別人*《延安川口區一鄉試選工作總結》(1944年4月),綏德縣檔案館藏,檔號9-5。。
陜甘寧邊區第二屆參議會后,三三制被深入推廣,各級黨組織“包辦”民主的現象受到公開的批評,但實踐中黨的影響仍存在。新正縣的選舉中,在選舉參議員和政府委員時,黨在參議員中進行了活動,根據調查了解到,在當時區上領導改選時,曾在黨內提出意見,即保證原代理鄉長、黨員秦善貴,但若選上非黨成員馬桂仁也可以。而在開鄉參議會時,在議員中要選馬桂仁的呼聲較廣泛,但馬桂仁本人不愿當鄉長,便鼓動大家選秦善貴,結果鄉長候選人提出秦善貴、馬桂仁、郭維藩,而秦善貴以絕對多數票通過為鄉長*《新正縣三鄉三三制調查材料》(1944年10月),陜西省檔案館藏,檔號2-1-800。。這一過程中,黨的作用得到了充分發揮。
選舉實踐中,中共對選舉更多地“放手”,不刻意保證黨員當選,也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如某鄉參議會中共產黨員原占三分之一,改選時黨組織決定不保證黨員,只保證兩個地主,結果地主沒選上,積極而公正的共產黨員也被選掉了。事實上,刻意地保證某些階層的人士,也成為民主的另一種“包辦”,引起了民眾的不滿。在延安的川口區五鄉,完全由黨保證的黨外鄉長候選人,民眾不愿選,并提出質疑:“把他選出來,再壓迫咱們怎么辦?”后來在黨的保證下勉強當上鄉長,“完全軍閥習氣,耍私情,拿著邊區參議員證章欺壓老百姓”。在清澗,被保證進入政權的王錫成,早就說有特務嫌疑,卻由其配備教育干部,交縣政府通過,然后提到縣委,結果差不多都是他系統下的特務*《西北局辦公廳關于邊區三三制經驗的初步研究》,中央檔案館、陜西省檔案館編:《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匯集》(1944年),第247—248、228頁。。這一極端的例子,說明在三三制民主的形式化要求下,不僅民眾的意愿難以實現,根據地的政權也可能面臨威脅。
選舉中也有一些機械湊成比例的現象,“對進步分子之物色未加重視,于是湊數就成為相當普遍的現象。左傾情緒也贊成湊數的辦法,‘三三制’不過擺擺樣子,對外好影響……拉幾個上層人物湊湊數吧!”⑥《西北局辦公廳關于邊區三三制經驗的初步研究》,中央檔案館、陜西省檔案館編:《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匯集》(1944年),第247—248、228頁。在隴東分區,一些“癮君子”也被當做民主人士列入候選人,有民眾對此提出質疑。對吸食鴉片的人如何處理,黨通過“選舉法”進行了解釋:選舉法規定除被政府褫奪公民權及精神疾病者外,凡18歲男女公民無任何其他限制,故吸食鴉片者并不在剝奪選舉與被選舉之列*《隴東分區實行三三制政權的一些經驗教訓》,《共產黨人》第2卷第19期(1941年8月),第68頁。。這樣做,盡管形式上能滿足三三制民主的要求,但卻為民主政治的日常運作留下了潛藏的問題。
即便如此,很多地方的政權仍然無法滿足三三制比例的要求,于是在選舉后就采取黨員辭職,另外聘任黨外進步人士的辦法。1944年邊區的一份文件指出:各級參議會、常駐委員會與政府委員會,即邊區政權的權力機關,共產黨人約束自己只占三分之一,讓其他三分之二,屬于各階級、各黨派、各民族中贊成抗日與民主的非共產黨人士。共產黨責成自己的黨員選舉他們,并宣傳群眾選舉他們;選舉結果,遇有共產黨人超過三分之一時,大多以辭職辦法退至三分之一*《陜甘寧邊區建設簡述》(1944年),陜西省社會科學院、陜西省檔案館編:《陜甘寧邊區政府文件選編》第8輯,檔案出版社1988年版,第211頁。。然而通過聘請方式推進三三制,也存在形式化的問題。慶陽三三制選舉中,原本提出要“執行放手民主的原則引導與啟發選民大膽的檢查政府工作與提出對干部作風上的各種具體意見”,并且要聘請地方上有威望的黨外人士參與政府工作,但在選舉實踐中,“地方上有威信的進步人士聘請到選委會來,不認真的聘請或聘請了仍把他們當做‘聾子的耳朵’”。例如,三鄉選委會成立之前,區委書記和指導員已經注意到了要把本鄉有威望的人士聘請來,但因為時間短促,很多人因各種原因未能來,鄉長和指導員就認為:“縱然他們來了工作還是要咱們自己干,光靠他們也不成……現在時間也趕不來,不如就這樣成立起來算了。”*《慶陽縣高迎區第三鄉試選的經驗教訓》(1945年10月14日),慶陽市檔案館藏,檔號32-10-23。這些現象雖屬個例,但也反映出,陜甘寧邊區的部分黨政干部對三三制民主的認識存在偏差,只是將其作為革命指向下的一項任務,而不是真正對民主的推動。
(二)政權中的問題
三三制選舉之后,政權的構成發生了很大變化,但一些“刻意為之”的改變,也帶來不少問題。如部分區縣為了實現“三三制”的比例要求,將一些原本不算“進步”的黨外人士拉進了政權,或者僅僅是機械地湊足三三制的數字,“將一些流氓、地痞甚至特務分子也拉進來。如隴東合水吸收非黨××為政府委員,發生刺殺我黨干部事;某縣‘聘請七個大煙鬼,引起群眾不滿’。綏德某保同樣提了一些壞蛋。”*中共延安地委統戰部、中共中央統戰部研究所編:《抗日戰爭時期陜甘寧邊區統一戰線和三三制》,第459頁。米脂、葭縣(現佳縣)的某些鄉政權,“由于我們黨組織力量過于薄弱,地主豪紳或國民黨員乘機占了統治地位。農民們對這種政權深致不滿,并向我們的同志發出質問:‘是山羊、綿羊之分,還是谷子、莠子之分?’”*中央檔案館、陜西省檔案館編:《中共西北局文件匯集》(1944年),甲5,第221頁。地主、士紳的進入,在一定程度上改變著政權的性質,也可能威脅到工農的既有利益。
不加區分或刻意地吸收黨外人士,也造成了一些教訓,但邊區黨委要求以法制的、公開的方式予以處理。在隴東分區,“合水縣臨時政府委員會楊合林,勾結對方駐南義井之保安隊所派出之便衣偵探于他家中,陰謀刺殺我干部未遂。又帶便衣隊捕去我自衛軍班長一人。我們發覺后,向南義井逃跑,途中被我七團捕獲,送到縣府管押,開臨時政府委員會,開除其臨時政府委員。我們覺得開除楊合林政府委員并依法給以懲處的辦法是對的,但手續方面似應更加慎重,即不僅應在縣政府委員會上決定開除其政府委員,而且應召開縣參議會駐會委員會,報告和討論楊合林的問題,同時在審判時應使人民參加旁聽,以便使老百姓都知道這一事實的真相,不致發生任何誤會才好。”*《隴東分區實行三三制政權的一些經驗教訓》,《共產黨人》第2卷第19期(1941年8月),第68頁。可見,三三制在實踐中的復雜性,還需要置于國共斗爭的背景下考量。
在政權工作中,本來應作為權力中心的參議會作用發揮亦存在不足。一些縣區干部仍存在委任的情況。在隴東分區的慶陽縣,三三制推行后的幾年里,“各鄉都調換過二三次以上的鄉長,多數未經過參議會手續。”*《慶陽縣赤城區三三制問題調查材料》(1944年11月),慶陽市檔案館藏,檔號23-1-14。在征糧、運鹽等涉及公共利益的重要事務中,參議會的作用有時也不能發揮,“去年慶市公糧由議會通過是1100石,事后政府又改為1300石,并未通知議會,議會也未向縣政府提出交涉。”*劉覆初:《慶陽的“三三制”》,中共慶陽地委黨史資料征集辦公室編:《陜甘寧邊區時期隴東民主政權建設》,甘肅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733頁。這也說明,即便選舉中滿足三三制形式的要求,政權工作中如不能發揮參議會的作用,三三制的目標仍難以很好實現。
涉及政權的另一個問題是政體,即是否繼續堅持民主集中制,政權組織實行多元化還是一元化。1941年邊區第二屆參議會后,人們對政權的認識有過分歧,有人主張二權論或二權半論,“議行并列”是之謂兩權,加上司法的半獨立,則為二權半。有的認為參議會是政府監督機關,議會監督政府,理由是怕政府專權瀆職。對此,西北局黨委專門作出解釋:我們必須從二元論回歸一元論,即從二權并立回到民主集中制,必須承認參議會和政府都是政權機關,都是人民的權力機關,對政府而言,參議會是最高權力機關;而在參議會閉會期間,由參議會選出并對參議會負責的政府,就成為該級政權的最高權力機關*參見《西北局辦公廳關于邊區三三制經驗的初步研究》,中央檔案館、陜西省檔案館編:《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匯集》(1944年),第233頁。。這表明,三三制雖然擴大了民主的參與面,但根據地政體的實質,仍然是黨領導下的民主集中制,作為人民的權力機關,參議會與政府,都在黨的領導下,以“民主集中”的方式運作。
一元化的政體,在鄉村表現為“一攬子會”的形式。開會時,參議員、政府委員、村主任、村長都到,基層黨支部干事也要參加,大家議、大家決、大家分工、大家去做,無分于黨員、非黨員,也無分于議員、非議員。“議決哩,一攬子,執行么,也是一攬子,大家動手。這種方式又民主,又集中,合乎三三制的精神。能解決問題,能辦好事情。”*參見中共延安地委統戰部、中共中央統戰部研究所編:《抗日戰爭時期陜甘寧邊區的統一戰線和三三制》,第486頁。這一民主形式,成為實現基層“民主集中制”有效的辦法。
(三)黨內外關系
三三制的一個重要目標是協調黨內外關系,促進黨外民主人士參政議政,避免黨的“包辦”;同時,黨內外關系也是衡量三三制實行程度的“晴雨表”。謝覺哉說,在三三制之前,“政府是一黨包辦,使得非黨人士不易在社會上表現他的能力和聲望;非黨人士不敢大膽做選舉活動;某些共產黨人不敢放手吸引非黨人士或不熟悉非黨人士。”*謝覺哉:《三三制的理論與實際》,中共延安地委統戰部、中共中央統戰部研究所編 :《抗日戰爭時期陜甘寧邊區統一戰線和三三制》,第446、450頁。因此,三三制的政權,不止是要使黨外人士形式性地加入進來,更希望他們能夠發揮實質性的作用,或者說,三三制不應該是“互相遷就”、“當擺設”,而是在政府政策的決定、實施中發揮其作用,“三三制的實質是各種政策——土地問題、租息問題、勞動保護問題、戰爭時動員人力和物力問題等等。顧到這又顧到那,顧到那階級又顧到這階級,顧到那黨派又顧到這黨派。”②謝覺哉:《三三制的理論與實際》,中共延安地委統戰部、中共中央統戰部研究所編 :《抗日戰爭時期陜甘寧邊區統一戰線和三三制》,第446、450頁。但在實踐中,這一目標常常不容易實現。
陜甘寧邊區1945年勞動英雄和模范工作者大會提出:參加到三三制政權中的黨外人士,不是擺樣子,“坐冷板凳”,而是要經常和他們商量辦事,傾聽他們的意見,共同挑擔子。假如有些事他們不贊成,我們還要和他們商量研究;他們對我們的批評,如果對,我們要很好的接受,如果不對,也要耐心解釋,不要馬上給他們潑冷水。這樣,我們的工作就會做得更好*陜西省社會科學院、陜西省檔案館編:《陜甘寧邊區政府文件選編》第9輯,檔案出版社1988年版,第5頁。。1944年的邊區高干會上,林伯渠再三告誡:非黨參議員對于政府工作,他們自然有些批評,有些議論,我們在參議會上應該采取歡迎的態度,不應掣肘他,而要啟發他,幫助他。在之中間或者有一個人說了我們負責人的什么話,我們就馬上給他來一下,使他再不講了,一聲不響,這有什么意思呢?*陜西省社會科學院、陜西省檔案館編:《陜甘寧邊區政府文件選編》第8輯,檔案出版社1988年版,第379頁。這些要求,反過來說明,三三制民主中黨外人士自由的政治表達,還遠不夠理想。
實踐中,三三制政權中的黨內外關系的確難如所愿,部分黨員干部也不知道如何與黨外人士共事。“如縣府張科長(彥儒)到三區工作,覺得三區區長很自大,看不起他。實際是這樣的,區長孫長貴同志不善于接近各方人士,表面上不十分熱情致成誤會。在臨時政府委員會中,我黨委員與非黨委員,亦形同兩個不同的集團似的,不能在生活上接近與感情上聯絡拉攏。慶陽縣政府,我們共產黨員的秘書科長是生活在一起,而把非黨的田科長很少有人理睬他,孤單無味。”*《隴東分區實行三三制政權的一些經驗教訓》,《共產黨人》第2卷第19期(1941年8月),第69頁。這些現象,反映出三三制實行初期,部分黨員干部還不適應這一新的政治模式。
在涉及政務的會議中,黨外人士受到的重視不夠,建議或意見無法有效納入決策程序。1941年剛開始搞三三制時,有個黨外人士盧振藩在會議發言:“我對教育有意見……”,話沒說完,當即遭駁斥,他不再講話,回去后,發牢騷:“撐門面,黨外人不能說話,一說就駁。”*《西北局辦公廳關于邊區三三制經驗的初步研究》,中央檔案館、陜西省檔案館編:《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匯集》(1944年),第248、248、249頁。某地參議會常駐會開會,紳士們隨便拉話,議長宣布“請大家注意開會秩序”,從此他們像菩薩一樣坐著,再不開腔。西北局的報告說:早先發出通知,通知上有寫明議程的,有不寫明的,對鄉下到會的委員,招待客氣,態度恭敬。但議程的內容在會前一般不談論,或很少談論。開會時縣長作報告,報告后不發表意見,有的臨時湊上幾點意見,有的說幾句門面話。連知名人士李鼎銘也有疑慮,他認為自己是“有職無權”。實際上,黨內不少干部還是過去一套思維習慣,不會同黨外人士共同商討問題和研究問題,而覺得這是“多費手續”*馮治國:《三三制團結黨外人士的經驗》,《共產黨人》第17期(1941年4月),第24頁。。在鄂豫邊區,情況亦類似:中間分子怕敵偽威脅不愿脫離家庭,同時黨員以團結他們為苦事,不愿尊重人家。如黃岡縣主席,開會時與中間分子爭得不耐煩,便說“區黨委已經決定了的”,使大家啞口無言,照原議通過*鄂豫邊區革命史編輯部編:《鄂豫邊區抗日根據地歷史資料》第3輯,1984年印,第101頁。。因此在決策中,只希望形式上滿足三三制,這也造成三三制在政治實踐中作用甚微。
邊區二屆參議會之后,三三制又走向另一個極端,“只有團結,沒有斗爭”,如參議會召開時,民主人士、縣議長盧振藩不來,“五次八次去請,跑來要吃洋煙,到處找給他,吸了洋煙,什么工作不干;沒有洋煙,回到鄉下亂搞,我們沒有斗爭。”⑨《西北局辦公廳關于邊區三三制經驗的初步研究》,中央檔案館、陜西省檔案館編:《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匯集》(1944年),第248、248、249頁。整風運動后,黨員干部又有了新的顧慮,“立場”又變得十分敏感:“地主議員提出黃花坬的土地問題,我也贊同歸還地主,替地主辯護;教育基金問題,跟著畢××跑。組織上同我談了,知道自己不對,但以后不敢同黨外人士接近了,去年整風后,更不敢接近他們。”⑩《西北局辦公廳關于邊區三三制經驗的初步研究》,中央檔案館、陜西省檔案館編:《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匯集》(1944年),第248、248、249頁。甚至于,一些被吸納參與政權的民主人士受到了整肅,“邊區參議會副議長、開明士紳安文欽也被斗了,沒收了浮財,并把他‘掃地出門’。”*《習仲勛文集》,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1059頁。此事后因林伯渠、習仲勛等邊區領導人的力爭,雖得以糾正,但也反映出黨外人士在政權地位不夠穩固,缺乏有效的制度保障。
1940年以來陜甘寧邊區的三三制民主,實際上還是社會革命的一部分,放置在革命沖擊與社會變遷這一背景下考量,不能不看到中國的鄉村社會存在“彈性結構”*參見萬振凡:《彈性結構與傳統鄉村社會變遷》,經濟日報出版社2008年版,第71頁。,不可能在短短幾年內發生根本性變化,盡管革命在短期對其造成沖擊,但這種沖擊只是對社會結構淺層次上的作用,或是傳統社會結構對革命的一種適應。三三制的民主變革也是如此,在考察這一新型民主形式之時,必須要考慮作為基礎的傳統鄉村社會實際。
(一)民主與鄉村權力結構
在抗戰時期的革命根據地,盡管激烈的革命迅疾進入鄉村,帶來巨大的沖擊,但鄉村原有的社會權力結構并未完全消散,它仍以多種多樣的形式存在著,一有時機,就以各種面目表現出來,從而與現代民主形成張力。三三制民主的推行,也需要促進新型的民主制度與傳統社會權力結構的更好融合。
傳統中國被描述為一個“鄉土社會”,其中存在著以士紳為主體的“紳權”,作為國家象征的“皇權”并不直接干預民間生活,維持社會秩序的是鄉民的自治組織,基本規則是滲透了儒家倫理的“鄉規民約”。鄉紳制度具有經濟和政治的雙重意義,經濟上他們占有土地,政治上他們以“紳權”而與“皇權”相并立*趙旭東:《法律與文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59—160頁。,故作為精英和權威的“鄉紳”構成了傳統社會權力格局的核心。鄉紳的文化背景主要是儒家思想,其核心觀念重在人情,以“差序格局”的思考方式來實踐“五倫”,故傳統鄉村社會關系奉行“人情法則”,依照差序格局中關系遠近獲得相對應的利益。“國家權力在鄉村的政權建設始于清初”*胡恒:《皇權不下縣》,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323頁。,中共革命不過是這一歷史過程的延續。
在陜甘寧邊區之外的晉察冀邊區,家長、族長等鄉村中的傳統權威,仍然有很大的影響,民眾在選舉中習慣于選他們,以至于地方黨組織不得不反復宣傳解釋,“使民眾打破依賴家長、閭鄰長,推委家長、閭鄰長的觀念,以公民的資格發揮自己的主張,擔當自己的任務,爭取自己的權利。”*《晉察冀抗日根據地文獻選編》第1冊上卷,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8年版,第221—222頁。個別地區黨組織思想上重視不夠,把村選當作差事,放棄領導,放任自流。如任家莊既未宣傳,也不準備,就開會改選,群眾莫名其妙。結果敵偽政權下的舊村副、閭長,又當了主任代表,及村政權中其他職務,人員原封不動。群眾諷刺說:“新廟里仍然坐的是舊神神,可灰了。”*《抗戰日報》1945年7月21日,孫曉忠、高明編:《延安鄉村建設資料》,上海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92頁。雖然有意見,但參議會對社會各階層的代表性,無疑擴大了。
盡管在中國傳統社會中,族長、家長、鄉紳、耆老協商議事、共同治理,是久已有之的方式,但在三三制下,現代民主與文化傳統進行了較好的結合,雖然它未必符合純粹意義上的民主,也不完全符合傳統的“鄉治”文化,卻將傳統與現代、賢達與平民有機地整合在一套制度中,體現了探索期民主的一種思路。
(二)民主與傳統社會文化
在根據地這樣一個社會變遷較慢,傳統文化濃厚的環境下,現代民主制度的推進需要照顧到傳統人情、禮俗。在鄉村社會,“面子”是很重要的一個問題,“面子”在中國是很重要的一種聲譽,在維系人際關系中具有很大作用。中國社會文化中的面子,一方面需要自身一定的社會地位,另一方面也需要依賴外在的環境。三三制下的“民主商量”,實際上是一種基于古老民俗傳統的風尚,雖然實踐中發言的聲音有大有小,道理有強有弱,但這種議事的形式,卻讓大多數人感到有面子,心里舒坦*張鳴:《鄉村社會權力和文化結構的變遷》,陜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71頁。。三三制的民主,恰恰使新政治模式與傳統社會文化相契合。
實際上,三三制實施中,尤其是在涉及士紳、黨外民主人士等上,黨的文件特別強調要考慮“面子”,“黨外人士尤其是中間人士特別愛惜自己的面子,因此,除壞人外,一般要避免當面批評和當場批評,而多用個別談話方式,婉轉說理的方式,并出以誠懇幫助的態度。”*《西北局辦公廳關于邊區三三制經驗的初步研究》,中央檔案館、陜西省檔案館編:《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匯集》(1944年),第258頁。馮治國在談及團結黨外人士的經驗時,亦提出:“要尊重他們的人格,并顧及他們現在的政治水平,一般黨外人士是愛好面子,崇尚客套的,所以我們不可拿黨內的作法去對付他們,尤其‘斗他一斗’的辦法,是來不得的。”*馮治國:《三三制團結黨外人士的經驗》,《共產黨人》第17期(1941年4月),第24頁。這些表述,反映出中共在推進民主中對傳統文化的某種自覺。
在根據地這樣一個相對落后、封閉的地區,守舊、敦厚、內斂仍然是社會文化的主流。在選舉中,自由地競選也讓很多人感到不適應。在綏德的一次鄉選中,除了共產黨員提出了競選綱領,別的都不說話,會場沉默,因為競選在他們還是初次,要說出自己的好處更是不好意思*《一九四一年陜甘寧邊區鄉選總結》,陜西省檔案館藏,檔號A7-2-6。。受到傳統文化的影響,婦女們更為拘謹,豆選時,“放在頭里順序的碗,是會占一些便宜的,因為有個別落后害羞的婦女,總是順便投一下。”*《延安川口區一鄉試選工作總結》(1944年4月),綏德縣檔案館藏,檔號9-5。邊區的農民當然有很多愿望,但對于民主這一現代“事物”,顯然還有一個適應過程。
傳統鄉村是一個熟人社會,維系至少是表面上的關系和諧十分重要,“怕惹人”、“不得罪”的心理,使得選舉或參議會中的公開評議很難開展。在選舉中,大會不好開,“大會人太多不好說話,小會易開,自由發言,不怕惹人,于是侃侃而談的,滔滔不絕于口的到處表現出來。”③《一九四一年陜甘寧邊區鄉選總結》,陜西省檔案館藏,檔號A7-2-6。怕惹人、重人情等問題也存在于民主過程中,“說一個公道話,惹一個人”的看法,在農村中普遍地流行著*張文輝:《怎樣解決》,《解放日報》1945年11月11日,第2版。。這些心理,也或多或少地影響到三三制民主目標的實現。
邊區民眾的這些想法,并不僅僅是陜甘寧或晉察冀邊區的特例,而是內在地反映出傳統中國社會文化普遍性特征,特別是在山區、鄉村等現代化轉型遠未開始的區域,這樣的思想觀念更為普遍,這也成為現代民主推行的一個窒礙,當然也成為中共推行民主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從西方政治發展看,政黨本是在民主政治發展中出現的,而近代中國,卻是先有“革命”的政黨,然后再領導民眾走向民主,抗戰時期根據地的民主尤其如此。對“放手民主”的宣稱,謝覺哉也不禁疑惑:人民作主,民主不是從理論來的,是從人民的生活需要中生芽成長的。一切決定于人民——人民是主,主認為對才是對的*參見《謝覺哉日記》,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879、931、981頁。。而“放手民主”,不是從人民方面說起,而是從發動人民方面說起,象民主握在某些人手里,從這些人手里放出來⑥參見《謝覺哉日記》,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879、931、981頁。。在三三制的實踐中,放手與包辦一直是民主中的悖論。
三三制推行伊始,中共表達了“放手民主”的愿望,以調動社會各階層的積極性,團結更多的力量。但在民主實踐中,又出現種種問題,難以符合黨的預計。地主、士紳的傳統權威仍有留存,在選舉中,農民們對地主、士紳還多少保留著傳統的膽怯心理,有些農民“望見財東向自己走來,手里東西不自主地往下落”*林伯渠:《陜甘寧邊區三三制的經驗及其應該糾正的偏向》,中共延安地委統戰部、中共中央統戰部研究所編:《抗日戰爭時期陜甘寧邊區統一戰線和三三制》,第475頁。。因此,貧苦農民迫切要求黨的支持:“你們不作主,咱們啥也不敢言傳了”。在參議會上,地主、士紳出于利益考慮,在很多政策中提出傾向性的意見,如果牽涉自己的利益時,就會有不同意見。如某縣副議長田玉亭,是一個紳士,又是地主,平常一般表現不壞,在其他問題上,他可以說些公道話,當政府提出3年長收租子一齊退,他的意見則是要3年長收的租子3年退。在他的意見未通過時,他就不滿*參見中共延安地委統戰部、中共中央統戰部研究所編:《抗日戰爭時期陜甘寧邊區的統一戰線和三三制》,第508頁。。民主人士的這些觀念,也表現在政策、法令的制定中。如1942年在制訂《陜甘寧邊區土地租佃條例草案》時,李維漢代表西北局就條例的指導思想、內容做了解釋說明后,李鼎銘在討論中認為佃權條文對出租人限制過苛,過分損害地主、富農等出租人的權益,與會多數人不接受他的意見,李鼎銘仍然堅持己見,在會議通過條例草案要發表時,李鼎銘作為副主席拒絕簽發。后來,西北局書記高崗親自到李鼎銘家中,聽取意見,最后按照其意見作了讓步,修改了相應條款,使減租減息和交租交息雙方有了相對平等的法律地位,之后,李鼎銘才簽發這個文件*李維漢:《回憶與研究》下卷,中共黨史出版社2013年版,第404頁。。這些事例又說明,在“放手”的民主中,某些黨的意志不容易充分發揮,反復的協商也增加了決策的難度,增加了部分黨員干部的擔憂。謝覺哉認為:我們潛意識里還存在著抵抗民主的某些渣滓。選舉之初,有些干部怕民主,怕放手,說:“太民主了,給人民慣下了病,給自己找下麻煩”;“有啥說啥,問題提得多了,解決不了怎辦?”⑩參見《謝覺哉日記》,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879、931、981頁。黨員干部中的這些思想觀念,也成為民主政治發展的阻礙。
在邊區中共推進的黨的領導一元化與“放手”的三三制民主如何協調,也十分棘手。在當時國民黨黨權過大的政治背景下,“一黨獨裁”受到諸多負面評價。在根據地,黨的一元化領導也受到質疑,如有人問詢,共產黨的領導一元化和“一黨專政”有什么不同。《解放日報》編輯部公開回信答復:共產黨的領導一元化,是為著使各抗日根據地共產黨的領導更加統一,使黨政軍民系統中的共產黨員干部能夠更嚴格地服從黨的紀律,執行黨的決定。三三制是共產黨的政策,黨的領導一元化,是為了保證黨的各項政策的貫徹,當然也是為了保證三三制政策的貫徹。因此,共產黨實行黨的領導一元化,不但不會妨礙三三制的實行,反而保證三三制政策能夠更好地實行*《解放日報》編輯部:《黨的領導一元化和三三制政策》,《解放日報》1943年5月14日,第2版。。也就是說,一元化領導是指黨內而言,在政權中,是要實行民主的三三制,黨的領導一元化,是為了更好地推進三三制政策,實現“民主”。
然而,在三三制的民主實踐中,“放手”與“包辦”仍充滿張力,表面的“包辦”似乎更能實現預期的民主,特別是在現代民主文化完全沒有建立的區域。如在選舉中,邊區派出了大量的選舉工作團,他們發揮組織、領導選舉的作用。在綏德,選舉工作團發動婆姨提案,婆姨們就想不起來,不知提什么好,后來工作團的同志對他們說:這里的河灣上修一個橋好嗎?婆姨們聽了興奮極了,因為他們都是小腳,深深地感覺到過河的不便,如河灣上修起橋來,就解決了她們的一件切身痛苦,所以她們都很興奮*《一九四一年陜甘寧邊區鄉選總結》,陜西省檔案館藏,檔號A7-2-6。。在尚未受到現代民主啟蒙的根據地,這樣的事并非孤例,而是具有相當的普遍性,這要求對“民主”有適當的引導。
實質上,三三制無法回避黨的領導與人民民主的關系。首先,“領導”應是什么,就是要“包辦”嗎?有文章認為,“在三三制的政權機關中建立黨團是必要的,但應該注意正確的運用它,黨團只討論帶原則性或重要性的問題,切忌政府與民意機關的一切日常工作都由黨團來決定或代替。”*《隴東分區實行三三制政權的一些經驗教訓》,《共產黨人》第2卷第19期(1941年8月),第71頁。謝覺哉提出,“領導是帶路的意思”,黨的主張合乎各個階級的利益,他知道跟著黨來有好處。黨員很積極,有信義,站在一切政治斗爭的前頭,他知道跟著我們黨員走不會吃虧*謝覺哉:《三三制的理論與實際》,中共延安地委統戰部、中共中央統戰部研究所編:《抗日戰爭時期陜甘寧邊區的統一戰線和三三制》,第448頁。。同時,在做深入的宣傳解釋之后,必須要對群眾有信心,“放手”不是“放任”,“是對自己隊伍的一種民主的指引”,它不同于“統治”,更“依靠自覺的服從”*《黃敬談民主民生運動(1942—1945)》,中共黨史出版社2014年版,第26頁。,實際是創造性地領導。確實,黨的領導是應著眼于引領民主的方向性問題,而不是具體事務的包辦,特別是在根據地這些現代化進程尚未展開的區域,推進現代民主制度,需要有領導力量,這是克服傳統社會權力和文化結構有礙民主力量的重要方式,同時也是對普通民眾進行“民主訓練”的必要過程。
三三制民主中的另一個重要問題,是如何處理黨與人民的關系,黨是否能代表大多數民眾,并有效實現各階層利益沖突的協調。施政欲謀求全體民眾利益,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無論何種善政,其利之所薄,亦不過及于國民一部分而已。”*梁啟超:《梁啟超論憲法》,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7頁。即便多數獲益,少數因之受損,也不符合公義、情理。根據地的“黨”主要是中國共產黨,盡管抗戰時期根據地的三三制中曾有部分國民黨員進入政權,但多以民主人士的個人身份進入,并無黨團實質。但即便如此,若中共通過三三制真正代表根據地的大多數民眾,整合社會各階層,仍然不失為是一種較優的民主形式。從歷史實踐看,在三三制真正得以推行的階段,恰好也是較好實現前述目標的時期。
民主是近代中國仁人志士的共同追求,但數千年中華文化傳統與權力結構代代沿襲是中國固有的社會基礎,亦是建設現代民主不能忽略的基礎要素。經過對以陜甘寧邊區為中心的三三制民主實踐的梳理,可以大致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民主建設需要顧及固有社會文化。抗戰時期中共領導下的根據地,大多處在現代化進程尚未展開的地區,留存更多的是中國固有的社會文化傳統,不僅鄉村農民有與現代民主不相適應的思想因素,即便是當時具有“先進性”的黨員干部,同樣殘存了不少非民主的觀念。因此,這一時期三三制民主的嘗試,雖然不乏政治現實的考量,但從中可以發現“傳統中國”民主轉型的艱難,同時也在探索中積累了可貴的經驗。
第二,民主模式需要在實踐中作出調適。返回歷史實踐,不難發現三三制的實際運作過程,其復雜性遠遠超過民主之理論設想。抗戰時期根據地的三三制實踐中,傳統社會文化與現代民主制度、“放手”與“包辦”之間,存在著種種張力,民主的運行過程也存在著種種計劃與更新,但在民主實踐不斷的探索中,較好地包容了傳統社會文化的不利因素,也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各方面較好的協調與平衡。在真正引領政治民主的方向,謀求社會最大多數人利益等前提下,民主的放手與“包辦”未必是完全對立的關系,同時黨的領導與人民民主也能實現較好的協調。
第三,民主推進最終目的是人民的福祉。民主不能僅僅是一種理想化的價值理念,它更是活生生的政治實踐。民主不僅是選舉和投票,更是指“公眾在公共領域讓美夢成真的集體能力”①[美]喬賽亞·奧伯:《民主的原初含義:做事能力,而非多數決》,王紹光主編:《選主批判》,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9頁。。陜甘寧邊區的三三制民主實踐,說明理論中的民主,一旦進入政治實踐,就需要作因時、因地的調整,以適應特定的時空情境。中共領導下的陜甘寧邊區不斷調適的三三制民主,著眼于提高革命中的治理能力,實現更廣泛民眾的福祉,在多元參與共治的基礎上,形成一種更具包容性的民主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它更符合民主的原初含義。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協商民主與戰時法治視閾下革命根據地社會治理經驗研究”(15CSH001)的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汪謙干
Study on the Democratic Model of Three-thirds System in Yan’an Period
HAN Wei
( Institute of Political and Law,Shaanx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Xi’an 610100,China)
the Democratic model of third-third system in Yan’an period,aims to expand democratic participation, promote national unity. It formed on the basis of democratic practice, to attract more people to join the democratic regime, for greater representation of the anti-Japanese political power. Regression the historical practice of the third-third system democracy helps to better understand this Democratic model.
the three-thirds system;new democracy;political democracy;Shanxi-gansu-ningxia border region
K265
A
1005-605X(2017)03-0070-08
韓偉(1982- ),男,陜西綏德人,陜西省社會科學院政治與法律研究所、陜甘寧邊區歷史研究中心副研究員,法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