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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評介·
整體社會史如何呈現?
——《延續與斷裂:徽州鄉村的超穩定結構與社會變遷》讀后
王玉貴
唐力行先生的大作《延續與斷裂:徽州鄉村的超穩定結構與社會變遷》(下文簡稱《延續與斷裂》)于2015年10月由商務印書館出版。這部著作雖是先生所主持的2004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國家權力下的鄉村統合——16至20世紀徽州鄉村社會權力關系研究”的最終成果,但同時也可視為耗費先生數十年時間和心血關于徽學研究的精品力作。無論是宏觀結構上的謀篇布局,還是力透紙背的具體論述,或是順暢活潑的文字表達,再或是隨處可見的與前人的頻繁互動等等,《延續與斷裂》都堪稱一部整體社會史研究的典范之作。
學界公認,經濟、社會、文化發展相對完整的徽州,是“具有典型意義的區域社會”,是人們認識傳統社會的一個極好范本。問題是,這樣的“典型區域”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又有哪些具體表現?經過多年的潛心研究,唐先生發現,在長期的歷史發展中,徽州社會因其特殊的自然地理環境造成了經濟上的徽商、社會上的宗族組織與文化上的科舉理學等三個要素,并始終處于互補互動之中:從社會角度看,徽州宗族發達,透過宗族組織、家譜、宗祠、族田、佃仆等,可準確認識中國宗法社會的實態及其運作;從經濟角度看,徽州除傳統農業外,還有名聞遐邇的商業,透過徽商可以認清商業資本在傳統社會中的作用及其與社會運轉的關系;從文化角度看,徽州理學昌盛,透過新安理學可以察知宋代以后理學對正統儒學的傳承和發展、徽商與儒家文化的結合以及商人心態*唐力行:《徽州宗族社會》,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7—18頁。。其中,徽商為鄉村自治提供了經濟保障,士紳擔當起鄉村自治的領導,宗族則是鄉村自治的組織形式。而在這一結構形成的同時,徽州社會進行了文化整合,形成了讀書(義)是功名、經商(利)也是功名的新價值觀,成為徽州鄉村社會結構三要素良性互動的內在驅動力*唐力行:《延續與斷裂:徽州鄉村的超穩定結構與社會變遷》,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29、30頁。下引該書只在文中夾注頁碼。。他還曾準確地揭示出:“在特定的時空條件下,經過一系列的社會變遷,徽州地域已形成的宗族組織、文化科學和商業經營間的良性互動,三者之間宗族居于核心地位,這便是該地域社會整體的特征。”*唐力行:《唐力行徽學研究論稿》,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284頁。宗族的核心地位具體表現在,宗族文化是徽州文化的核心,宗族生活是徽州社會生活的核心。而徽商、徽州士紳與徽州宗族的良性互動又是“在徽州文化整合的背景下形成的”,從而使得“徽州鄉村社會的超穩定結構具有持久性和超穩定性”(第41頁)。
徽州作為“理學之鄉”,向有“東南鄒魯”之稱,文化十分發達。然而,在長期的文化整合中,徽州社會最終形成了“士商異術而同志”這一義利相通的文化特質。這就為徽商群體的出現和繁興提供了理論和精神上的支撐,而徽商的勃興又為舒緩人地矛盾日益緊張的趨勢提供了可能;徽商的雄厚實力,則為徽州地域社會的宗族組織和文化發展提供了充足的財力支撐。正是三者間的良性互動,保持了徽州社會的長期穩定。其中,徽商以其雄厚的資力資助教育與科舉,并為宗族聚居提供物質基礎;士紳因掌握了文化權力,通過控制文會和鄉評、編纂族譜和地方志、交通官宦并參與訴訟活動,而成為鄉村自治的領導力量;宗族則成為鄉村自治的組織形式。
起著組織作用的宗族,在徽州鄉村自治中是一種“核心力量”。這種“核心力量”的發揮,一方面在精神文化層面,通過累世持續地墓祭、祠祭、修譜等保持和傳承或重建宗族記憶的行為,來維系并強化著族群的認同意識,保持了徽州社會的長期穩定。另一方面在物質層面,通過設立族田、義倉、義冢等,對貧病族人或鄉黨提供經濟和醫療救助,紓難解困;興辦學校,吸收貧寒子弟免費入讀;提供原始商業資金,資助族人外出謀生,發揮宗族的社會保障功能,進而與徽商和科舉(而產生的士紳)實現良性循環,保障了徽州鄉村自治的穩定格局。
當然,徽州鄉村社會的長期穩定,也并不總是呈現出田園牧歌式的美麗畫卷。一方面,隨著商業活動的不斷繁盛,商人的逐利本性(人欲)不斷沖擊著仁常道德(天理),父慈子孝、兄友弟悌、夫唱婦隨的背后,掩蓋著的是“金令司天,錢神卓地。貪婪罔極,骨肉相殘”的冷酷現實,妻孥宗黨則“全視所獲多少為賢不肖而愛憎焉”,親情、友情終敵不過人們對孔方兄的欲望和喜愛;另一方面,徽商外出后,常年杳無音訊,年輕的妻子們除了在精神上要忍受獨守空房、冷對孤燈的巨大壓力外,還要承受著侍奉公婆、養育幼子的生活重擔。為了維持傳統社會的運行,徽州社會特別強調婦女的節操,大量沉重的貞節牌坊下面壓著的是眾多年輕女子的孤魂,所呈現的則是扭曲、變態的精神文化。再者,徽商中取得成功的畢竟是少數,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外出經商只是一種迫不得已的謀生手段,等而下之者甚至窮困潦倒到連自家性命也無法保住的地步。完全可以說,少數暴富的徽商是建立在眾多經營失敗者的基礎之上的。在以“所獲多少為賢不肖”的徽州商業文化氛圍中,生意場上的失敗者大多無顏面見江東父老,只能客死他鄉,陳尸野外。面對這些不和諧的面向,徽州宗族雖然沒有置身事外,而是采取多種措施進行積極干預,但這些干預要么失之消極、要么缺乏剛性約束,而效果有限,有的還和國策相合謀,如通過對節烈婦女進行旌表等,共同對留守婦女這一弱勢群體進行精神上的控制。
離開對上述內容的深刻和準確揭示,徽州社會的真實面向顯然是不完整的。對這些內容的準確揭示,既是實現整體社會史目標的必然要求,也充分體現了唐先生作為社會史學大家的人文情懷,這是彌足珍貴的。
出生于蘇州、成長于上海、求學于南京、受大時代的裹挾而多年蹉跎于徽州近鄰的唐先生最初是從研究徽學走上學術之路的,但具有上述獨特人生經歷的他,天然地具有將徽州社會與江南社會進行比較研究也即探討大徽州間的外循環的優越條件。
對于徽州這樣的多山地區來說,人地矛盾的日益尖銳是一個必然的發展趨勢,單靠地域內部的小循環顯然是無法得到妥善解決的。深居山區的徽州人的目光從來也沒有為環抱的群山所遮蔽,偏隅一方,坐困守窮,構建起僅屬于自己的世外桃源,單純向自然界進行竭澤而漁式的索取,而是養成了從不向困難和命運低頭的堅毅性格和奮發進取精神(即胡適所謂的“徽駱駝”),早就將生存和發展的目光投向了地域以外的大世界,涌現出了一大批前后相繼的徽商群體。
通過唐先生的研究成果,我們知道,徽州外出經商的成功者,除了將大量資金匯入家鄉,以盡到為人子、為人夫和為人父的責任,并積極從事鄉族的公益慈善事業,主動參與小徽州的內循環外,還積極進行大徽州間的外循環,實現宗族、士紳和徽商在大徽州的良性互動,進而為小徽州的長期穩定提供不竭的外部動力。
首先,成功的徽商富了不忘回報鄉土,常常將族中鄉黨帶出來經商。對經商中的失敗者或遭遇困難者,徽商都會及時提供力所能及的各種幫助。這一方面,減輕了小徽州長期存在的人多地少、自然稟賦嚴重不足的生存壓力。另一方面,徽商又將巨額資金匯入徽州,維持了徽州社會的日常運轉,形成了徽州區域社會的超穩定結構。
其次,徽商通過大力發展教育,培養本族、本土的政治精英或積極攀附和結交權貴,為開展商業活動提供政治庇佑,因此徽商兼有儒商和官商的雙重品格*唐力行:《商人與文化的雙重變奏——徽商與宗族社會的歷史考察》,華中理工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78—88頁。。徽商具有官商的濃厚色彩,雖不應予以全盤肯定,但卻是官本位國家的現實使然,是歷史選擇、趨利避害的結果,一方面獲得了快速發展的有利條件(當然,也正是因為與封建政權的聯系太過緊密,徽商常常成為朝代轉換之際的殉葬品*唐力行:《商人與中國近世社會》,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243—244頁。),另一方面經營活動的擴張和經營范圍的擴大,又開闊了徽商的視野,徽州的空間范圍也隨之大大拓展。
再次,在客居地,徽商還復制了徽州本土社會的宗族組織,結成復雜而又龐大的關系網絡,廣為奧援,為徽商的生存和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環境。徽商足跡所至,“會館、義莊遍行各省”;徽商在他鄉遇到訴訟,無不感同身受,“醵金出死力”、“以眾幫眾”(第148頁)。近代以來,實力雄厚的徽州同鄉會館在周恤旅外族人方面發揮了更大的作用。如歙縣旅滬同鄉會章程明確規定:該會“為敦睦桑梓情誼,企圖同鄉公益而設”,具體辦理:旅滬兒童之教育事業、增進公眾幸福之事項、失業會員之救濟事項、調解鄉人之爭議事項、援助鄉人免除不正當損害事項等(第164頁)。徽寧旅滬同鄉會章程亦有調護指導旅滬各界之利弊得失、研究扶助旅滬同鄉生計之盛衰、提攜籌維旅滬同鄉公益慈善助事業、共同援助旅滬同鄉生命財產及橫來之損害等規定(第168頁),且在1926年一年內就舉辦了8項護僑(即僑居他鄉的徽州人)事務,涉及調解同鄉糾葛和勞資糾紛、送患病的非會員同鄉入慈善醫院療養、處理同鄉與外鄉人之間的矛盾等內容(第164—166頁)。至于發展旅滬同鄉之教育事業、增進旅滬同鄉之公眾幸福(如治療病患、安葬死者等)、救濟失業會員、援助鄉人免遭不正當的損害(如參與處理三星樓菜館被流氓搗毀、大來當主被謀殺、張恒興茶葉店伙計被毆斃等事件)、調解勞資糾紛等方面的活動,就更是不遺余力(詳見第四章第二節的分析)。當然,徽商的上述類似活動絕非僅限于上海一地,并由此在全國乃至世界范圍內結成了由坐賈、行商和海商等構成的龐大商業網絡,實現了徽州山地與江南平原、內陸與沿海之間的頻繁互動,使徽州宗族社會所形成的地緣和血緣關系等優勢得到了充分發揮*唐力行等:《蘇州與徽州——16—20世紀兩地互動與社會變遷的比較研究》,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第40、46、48頁。。正因為如此,大徽州間的外循環得以良性運行。
盡管大徽州間的外循環如同小徽州的內循環因遭遇太平天國的嚴重沖擊而中斷過一樣,也曾在明末清初和抗日戰爭期間遭到過沖擊而斷裂,但由于內循環沒有中斷,一旦外部的大氣候發生變化,待時而動的徽商便很快又將外部大循環重新恢復起來,進而實現內外循環的良性互動。
當然,在分析大徽州間外循環的成因時,還應充分考慮“身份的焦慮”這一因素所起的作用。在中國這樣一個鄉土意識十分濃厚和強烈的國家里,本應四海為家、逐利而往的徽商,固然可以通過廣結社會關系網絡、積極參與旅居地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公益活動等,以盡可能地融入當地社會,從而為生存競爭獲取有利的社會環境,但商人所占有的巨額財富、特有的經營手法和生活方式等極易引發客居地民眾的羨慕嫉妒恨,矛盾和沖突也由此生發。作為客居地的“陌生人”和“他者”的徽商,通過積極開展業緣和地緣間的大循環,除了有助于事業上的拓展外,更能尋找到情感和精神上的寄托,經營獲得成功的徽商更是通過周濟鄉黨、回饋故里而獲得心理上的滿足。
社會史自20世紀80年代初在中國復興之時起,就特別強調要進行整體研究,“社會史追尋的目標是整體的歷史”(第14頁),防止出現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碎片化傾向。這是由社會史研究的特定對象所決定的。盡管學術界對社會史的研究對象尚未達成共識,但一般來說,不外乎研究日常社會生活所涉及的衣食住行用,擴展而及社會結構的確立與演變、社會問題的防范及其控制等問題。所有這些都是中國傳統史學所忽視的問題,即便有所涉及,用的也不是社會史范式,而是政治史或經濟史的補充和襯托,如果沒有整體史的關照,就特別容易陷入碎片化的泥淖而難以自拔。但是,很顯然,社會史的整體性或整體社會史中的“整體”與通常所說的通史(也應是一種整體史)意義上的上下或左右貫通不是一個層面的含義。“整體不是局部相加之和”,“由歷史的碎片綴合而成的歷史拼圖也不等同于歷史的整體”(第15頁)。這就對社會史的研究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社會史研究成果的高下之別,鮮明地反映出了研究者的境界。
確定社會整體史研究的合適地域范圍和邊界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范圍太大,失之空疏;范圍太小,難成典型。一般說來,具有同質或近似性因素的徽州、蘇南或江南等中觀地域范圍較為合適。《延續與斷裂》辯證地提出,在整體的區域社會史研究中,“既要守住地域疆界,把握地域疆界內的整體特征,又超越地域的疆界,探討其與環境的互動。”*詳細分析,見唐力行:《從區域史研究走向區域比較研究》,《上海師范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第16頁)當然,這里所說的合適地域范圍是相對的。就徽州而言,主要是因徽商的作用,它的地域范圍有著微觀、中觀和宏觀三個層次:徽州本土是核心層次;中間層次涵蓋沿長江、運河的市鎮農村,其中心區乃是無徽不成鎮的江南;外圍層次則遍及全國、遠至海外。如此,“就把徽州區域研究納入了徽州社會系統與環境互動的框架之內,把單一、靜態、直觀的研究變成了整體、動態的研究。”*唐力行:《明清以來徽州區域社會經濟研究》,安徽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5頁。
但問題在于,從徽州本土的核心層次到遠至海外的外圍層次之間是通過什么樣的載體將其連接成為一個整體的呢?對此,唐先生指出,首先“要將該區域的要素提煉出來”,然后“再從要素與要素、要素與整體以及整體與環境的互動中來揭示區域的整體特征”(第15頁)。如此,也唯有如此,才能準確“揭示區域的整體特征”。從16世紀到20世紀中葉的較長時段里,在血緣、地緣紐帶的連接下,徽商、士紳和宗族三要素在大小徽州內部及相互間進行互補互動(唐先生將其概括為三個要素、兩根紐帶和兩個互動)的良性循環,使徽州鄉村社會保持超穩定的狀態,徽州鄉村社會也就最穩定、繁榮(第28頁);當內外循環之中有一個循環被破壞時,徽州鄉村社會就陷于危機狀態;一旦內外循環都無法進行時,徽州鄉村社會的傳統自治格局就難以為繼(第21頁)。這一建立在實證研究基礎上而得出的結論,將以往學術界關于中國社會長期緩慢發展、處于“超穩定狀態”的觀點*中國學術界關于中國封建社會長期延續及超穩定結構形成的探討從20世紀30年代就開始了,并一直延續到“文革”前。“文革”后,更是諸家蜂起,觀點紛呈,把對這一問題的探討大大地推向了深入。參見田居儉:《中國封建社會長期延續原因討論撮述》,《歷史研究》1982年第1期。國外學者則有費正清提出的“沖擊——反應”論和黃宗智提出的“有增長無發展”論。馬克思也曾指出:“亞洲各國不斷瓦解、不斷重建和經常改朝換代,與此截然相反,亞洲的社會卻沒有變化”(《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397頁)。但上述研究均不是建立在實證基礎上的,而只是在某種程度上揭示了這一社會現象,因此很難令人完全信服。,大大地向前推進了一步。
在長達4個多世紀的時間里,徽州社會曾遭遇過多次內(外)循環中斷的危機,最為典型的莫過于日本帝國主義的侵華戰爭對外循環的強烈沖擊和太平天國運動對內循環的嚴重破壞,但由于兩個循環從未同時中斷,因此徽州社會的整體地域特征因另一個循環的持續進行而在中綴后又得以緩慢恢復。然而時間到了20世紀中葉,在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后,伴隨著全新的經濟發展和社會治理方式的極速確立,城鄉之間、區域之間及其內部的自我循環很快便宣告完全中斷,延續了數百年之久的傳統鄉村社會生活終于壽終正寢,一場場號稱為“群眾運動”的政治運動在“運動群眾”中接踵而至。然而頗為吊詭的是,盡管鄉村社會在幾十年間因各種人為因素的影響而政治運動不斷,鄉民們的物質生活卻長期無法提高,呈現出了另一種形式的“超穩定”結構和特征。
來自鄉梓的求助與旅居外地徽籍人士的及時回應,構成了大小徽州間的良性互動。這里所說的鄉梓求助所涉及的內容是多方面的,既包括純屬私域范疇的生存和發展方面的困難,也包括涉及桑梓安寧、存續方面的大問題。徽屬各旅滬同鄉會章程均有救鄉方面的規定,并積極開展活動,如1926年,徽寧旅滬同鄉會曾出面呼吁績溪縣縣長與兩浙鹽運使妥善處理臨溪鎮的鹽行扣斤問題,并公開反對皖省鴉片公賣。此后這類活動有增無已,包括為家鄉爭取和平環境、舉辦慈善事業、彈劾貪黷官員、關注桑梓經濟建設等諸多方面(詳見第四章第二節的分析)。正是這些活動的積極開展,有效地實現了大小徽州間的頻繁互動。
需要指出的是,傳統社會里,徽州作為大一統中國的一個組成部分,它的任何變遷都無法擺脫高度專制集權的封建王朝的影響,而只有當雙方都相向而行時,徽州社會的超穩定結構才有了政治和社會基礎,反之不僅會導致內外循環的中斷,徽州社會的穩定也就失去了制度依恃。在《延續與斷裂》中,我們不止一次地看到封建王朝在徽州地域社會變遷中的政治影響力,這也是整體社會史研究所必須關切的問題。比如,在探討徽州商人婦的社會角色時,作者正確地指出,商人的需要和明清王朝強化專制皇權的需要相結合,凝固為壓迫婦女的宗族制度,造成了商人的肉欲橫流與理學的道貌岸然的并行不悖、商人婦的勤勞才智與貞節牌坊下的愚昧交錯(第114—116頁)。又如,該書指出,徽州宗族組織的大發展是在明嘉靖十五年“詔天下臣民祀始祖”之后,此前雖屢有僭禮,但終究不合封建王朝確定的禮法,因而難以堂而皇之地進行,更難以在全社會普及開來(第84—85頁)。顯然,政治因素在傳統中國的社會變遷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再如,在探討宗族記憶的重建時,唐先生指出,“宗族記憶系統的重建得到了(封建)國家的支持,因為它與地方社會秩序重建是一致的”(第376頁),因而,作為宗族記憶的族譜編制和修訂、地方志修纂就和國家層面的歷史記述建立了“內在的聯系”(第307頁)。至于書中雖著墨不多但卻屢屢提及的方臘起義、清軍征服、太平天國運動、北伐戰爭、日本侵華、新民主主義革命等,本身就是政治事件。所有這些橫向的立體考察,都使本書成為了一部整體社會史的典范之作。
近代以來,受重視文化教育的地域傳統的影響,大批徽籍子弟紛紛遠赴經濟文化較為發達的京滬等地乃至海外求學,以求獲得更多也更好的發展機遇。但在近代中國,內憂外患接踵而來,尤其是到了民國晚期,政局動蕩更加劇烈,且變化迅速,絕大多數的個體命運均已無法擺脫大時代的裹挾,不得不求助于徽州商人的同人組織。面對這樣的求助,原本經費一向充裕的徽屬各旅滬同鄉會在連自身的生存都遭遇了危機的情況下,自然無法再得到積極回應了(第353—354頁)。這也預示著離它的壽終正寢已為時不遠了。
隨著農村土地改革和城市社會改造的進行,到了20世紀50年代初,在內外良性循環中至少保持了4個半世紀之久的徽州鄉村社會的超穩定結構,因內外循環的相繼中斷(就內循環而言,因土改的完成,不僅將士紳這一傳統的鄉村領袖盡行鏟除,在傳統社會中處于社會底層的貧雇農則翻身成了新的鄉村精英,在傳統鄉村自治中具有“核心地位”的宗族組織也被新的村級行政組織所代替,國家政權直接控制了傳統村落,鄉村自治不復存在,從而導致內循環的徹底中斷;經費和辦公地點均無法解決的歙縣旅滬同鄉會于1953年5月初宣告解散,標志著外循環的完全斷裂),也終于走到了的盡頭。“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從歷史發展的縱向角度看,這為徽州區域社會的整體史研究畫上了圓滿的句號,但問題的本質或(更)在于,這新翻開的一頁,究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結果,還是人為強加的結果?進而言之,對徽州社會來說,究竟是禍還是福呢?這就需要人們秉持科學的態度予以客觀的揭示,也是作為讀者的我期望于先生的下一步研究能予以解答的問題。
當然,與所有研究成果一樣,《延續與斷裂》一書盡管將徽州區域社會史的研究明顯地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是一部新意迭出、極富學術含量的整體社會史的典范之作,但它沒有也不可能終結學術界對該區域所有問題的探索。薪火相傳是人類進步、社會變遷和學術發展的前提和基礎,我們期待有更多站在巨人肩膀上繼續探索的優秀新成果面世,但很顯然,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王玉貴(1965- ),男,江蘇濱海人,蘇州大學社會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方 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