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案這些年，我們的人生滋味

湖南省長沙市檢察院 方惠

法律人手記

辦案這些年，我們的人生滋味

湖南省長沙市檢察院 方惠

十年前，出于對檢察事業(yè)的無限向往，我選擇成為一名檢察官。從此，我的成長與蛻變無不打上了深深的職業(yè)烙印。從一名青澀學(xué)子到一名國家公訴人，我在人生路上體會到的酸、甜、苦、辣、咸點滴滋味，都因為公訴而有了別樣的風貌。

酸：那對喪子的善良老人

“酸”字在中國人的語言文字中，會很特別地使用來形容某種疼痛、某種不堪以及某種糾纏而難以言說的苦難。

一名19歲的學(xué)生持刀將同學(xué)砍死，而同學(xué)的父母是年過五旬才得的這個獨子。年過古稀的他們在第一次接到聽取被害人親屬意見的電話時，一個字都不想說。然而幾天之后，這兩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面對校方和嫌疑人家屬90余萬元的賠償，他們不想拿還是拿了。“拿了有什么用呢，我們都這把年紀了？”當被問及是否知道賠償議協(xié)的達成會成為嫌疑人從寬處刑的依據(jù)時，他們回答：“我們沒有寫同意諒解。”

最初以為是沒有聽清我們的問題，然而在他們的反復(fù)強調(diào)之下，我們突然明白了這對老人無法宣之于口的矛盾。對方的父母也只有這一個兒子，不想讓他們承受同樣的喪子之痛，所以拿了錢、簽了協(xié)議，給嫌疑人從輕保命的機會；但是情感上，他們無法說出原諒殺子仇人的話，更無法寫在紙上。那一刻，我們的心中滿是酸楚。

這之后，按照這兩位老人的要求，將開庭時間和判決結(jié)果告訴了其指定的親屬。相信透過親屬的轉(zhuǎn)達，他們會知道公訴人在發(fā)表公訴意見時對被告人所做的教育，對這兩位老人的善良的尊重，以及被告人當庭的懺悔和感激。

酸與“澀”相伴，往往尾隨著一絲遺憾和嗟嘆。一個刑事案件，實現(xiàn)了公平正義，給當事人及其家庭帶來的創(chuàng)傷卻難以甚至永遠無法彌合。這種遺憾的酸楚，在一次次的電話、一遍遍的來訪中，我們常常體會。

甜：被害人家屬送來的那杯熱水

甜代表著喜悅和幸福的感覺。那么公訴人的甜蜜是什么呢？

是歷經(jīng)三次出庭，2次發(fā)回重審、2次抗訴后終將真兇繩之以法的喜悅；是開庭時旁敲側(cè)擊，引得被告人矢口袒露實情，而最終迫使其認罪伏法時的欣喜；是為了一個疑難問題百思不得其解、閱遍群書無果之后，與同事探討辨析時靈光一現(xiàn)的驚喜；是在比賽中勢均力敵、全力拼搏后終獲勝利的歡喜。

除此之外呢？有一次，開庭前我婉拒了被害人家屬送的瓶裝水，他們卻特地跑出去買了一個紙杯，在開庭過程中傳遞到我面前，喝著這杯熱水，你是不是也和我們一樣覺得特別清甜？一個多小時的法庭教育，使得3名未成年被告人正視自己搶劫傷人的罪行，低下始終高昂的頭，對被害人和父母道歉，聽著庭后被告人父母的連聲道謝，你是不是也和我們一樣覺得欣然呢？

作為一個公訴人，我們在執(zhí)法辦案中不一定能化解所有的社會矛盾，但是我們花費的每一點心血，都有可能讓人民群眾感受到溫暖和公正。他們回報的理解和支持，不就是我們最大的甜蜜和幸福嗎？

苦：33萬字一個審結(jié)報告

艱難困苦，玉汝于成。從事公訴工作的辛苦，不深入其中，難以體會。

審查146筆事實，敲出了33萬多字、長達723頁的審結(jié)報告初稿和39頁的補充偵查意見，每天朝八晚九、不停歇地堅持一個月，苦不苦？饑腸轆轆時，我們會說：苦！為了取一份口供，臘月二十四往返廣東清遠一個不知名的小漁村，連續(xù)坐了超過20個小時的車，苦不苦？暈頭轉(zhuǎn)向時，我們會說：苦！初出校門的小姑娘，第一次辦理殺人案件，面對鮮血淋漓的解剖照片，吐得稀里嘩啦時，苦不苦？嘴里只余苦味時，我們會說：苦！賽前集訓(xùn)四個月，夜以繼日，面對如山的案例、法條、解釋，越學(xué)越欠缺，越看越?jīng)]底，高度緊張，夜不能寐，苦不苦？掉發(fā)成縷時，我們會說：苦！

可是沒有日常的積累鉆研，哪有辦案時的信手拈來、游刃有余？沒有細致的伏案審查，哪有法庭上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有執(zhí)著的探求推敲，哪有發(fā)言時的鏗鏘有力、有理有據(jù)？這些苦，值得！

辣：這些問題很窩火

作為湖南人，吃菜怕不辣。但是作為一名公訴人，有些辣卻是我們難以下咽的。當我們嚴格依法辦案、悉心解答家屬的疑問，卻被一句“公檢法都一樣，吃了原告吃被告”的話而噎到時；當我們因為證據(jù)不足而無法滿足當事人的某些訴求，數(shù)十人扯橫幅圍堵機關(guān)大門而不得不寫報告做解釋時；當我們拒絕當事人的送禮并承諾會秉公執(zhí)法，對方的眼神中明顯透露著疑慮重重時；當我們接到家屬一次次打電話來說“別人都說這個案子有內(nèi)情”，重復(fù)解釋聲明到無話可說時，這種刺激有時也會讓我們窩火。

可是，窩火歸窩火。想想這些與案件有利害關(guān)系或情感牽扯的老百姓，種種辛辣的言行何嘗不是他們作為弱者的無助和焦慮的表現(xiàn)，我們又有什么不能擔待呢？

咸：是的，“家珍”

說到咸，當數(shù)淚水和汗水。忙于工作而疏于照顧家庭，母親身患重病卻未能及時發(fā)現(xiàn)治療時悔恨的淚水，很咸；白天連軸辦案，晚上哺育小孩，在為孩子不知原因的夜不安枕而熬了三夜之后，難以自控地痛哭時焦慮的淚水，很咸；盛夏酷暑，在蚊蟲叮咬、悶熱難挨的看守所連續(xù)提審四天，不斷浸濕的紙巾上的汗水，很咸；為把裝有一百多本卷的四個大箱子一個個挪到法院的電梯間，不到百米的距離，在數(shù)九寒冬濕透了衣背的汗水，很咸。這種咸并不美味，卻是我們不得不品嘗的滋味。就如同酸甜苦辣一樣，鐫刻在一個公訴人心里。

都說，公訴人對歲月的記憶，是由一個個案子串成的。如果你問一個公訴人某年某月做了什么事，他不一定能回憶起來，但如果你說起他在這個時候辦的某個案件，他肯定能向你娓娓道來、如數(shù)家珍。

是的，“家珍”！這些辦理每一個案件時經(jīng)歷的喜怒哀樂，每一次追尋正義時品嘗的酸甜苦辣咸。如此彌足珍貴，讓我們不能或忘，也不敢或忘。也許，它不如個人辦案數(shù)直觀，不如重特大要案數(shù)醒目，不如挽回損失數(shù)耀眼，但它是我們辦案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的長鳴警鐘，是我們求索公正時孜孜不倦、毫不懈怠的永恒動力，更是一個公訴人獨具特色的人生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