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云(江蘇 淮安)
我曾在故鄉(xiāng)最熱鬧的東大街住了近20年,五米寬的街道兩旁都是平房商鋪,這里曾經的繁華熱鬧我都不記得了,只是每年在秋風漸起時、落葉飄零時,我都會懷念街兩旁伴著我上下學的,比我還年長的粗壯筆直的梧桐樹。
和其他樹種不同,當春天來臨萬物復蘇時,梧桐樹還頂著光禿禿的枝頭,頹喪地立在街邊,仿佛還沒睡醒,整個春天繁花盛草的熱鬧,好像都與她無關;直到春盡夏初,她才長出些許黃綠葉兒,稀稀疏疏地立在枝頭,鮮嫩得如同嬰兒小手;夏日臨近,梧桐樹葉也日漸濃密,小手長成了綠巨人的手掌,葉色也漸漸綠得深沉;太陽最熱烈時,它便遮天蔽日、美如華蓋,將街道上空遮住,只在縫隙里,留下絲絲縷縷的金色。
這個城市人愛梧桐,也怨梧桐,夏日里濃蔭蔽日,遮住了灼人的陽光,帶給人們一片清涼。但春夏之交,樹上結滿的毛球,在有風的日子,天上、地上、行人頭上、臉上、身上,刺毛飄得到處都是。落在皮膚上、吸進鼻子里、瞇進眼睛刺癢難受難耐。
政府一度提議梧桐樹作為城市的市樹,但終因那些皮膚敏感的市民反對而落選;一度又要砍掉,又招到愛樹一族的抗議。而梧桐樹卻毫不理會人們的愛與貶,一直默默地守在繁華的街道旁。
我最愛秋天梧桐,仲秋明亮的陽光下,它那斑駁的樹身,好似一個滄桑的老人;而筆直的軀干,又像一個盡職的士兵。樹枝上毛球掉落殆盡,漸黃的大巴掌樹葉,依舊傲然地挺立在枝頭,為行人遮擋著依然灼烈的太陽。拾起偶爾飄落的金色葉掌,看著她依然平展的葉面上,鑲嵌著清晰的脈絡,總會讓人想起它在每個季節(jié)不同的模樣。
到了10月,秋意漸濃,更多的樹葉飄離了樹枝,風干發(fā)卷的樹葉,跟在人的腳下打轉,一天下來,清潔工們來不及打掃,他們便會堆積在路面,遠遠看去,金色的、紅色的,層層疊疊,在陽光下猶如彩色地毯,踩上去軟軟的、澀澀的,還會發(fā)出噗噗響聲。
每到這個季節(jié),傍晚時分我和同學放學歸來,總愛在街道上流連,那時候街上沒有汽車,我們在路人和自行車中間穿行追逐玩耍,故意將樹葉踩得大的作響,眼看要被追上了,抓起一把樹葉撒揚過去,來個障眼法,一直到夜幕降臨才會戀戀不舍地回家。
剛上大學那年,第一次在外地過中秋,忽聽收音機里吟誦“梧桐搖落故園秋”的詩句,腦海里立刻浮現那窄窄街道兩邊筆直的梧桐樹和地上厚厚的樹葉,手上父母的來信里說到東大街要拆遷的消息,想家的思緒里竟夾雜著對梧桐樹命運的擔憂,不禁落下淚來。
現在,20年又過去了,沒有梧桐樹的故園,還回得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