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特納：解讀景觀設計

前言：格林威治大學景觀設計專業本科學生以“解讀景觀設計”為主題，在全英范圍內采訪不同的景觀設計從業者，以制作一部紀錄片。在此次采訪中，湯姆·特納就景觀設計的定義、景觀設計的重要思想源流、極具代表性的景觀作品以及對景觀設計未來的期待等問題作了梳理。

問：您如何定義景觀設計？

答：景觀設計是關于戶外環境設計的一門藝術、一門科學及一項技藝，它包含了五個元素：場地、植物、水和與之相搭配的建筑及鋪裝。這個定義對花園設計同樣適用，因此有必要了解花園設計與景觀設計間的區別，前者通常是為私人的封閉區域進行設計，而后者是與公司、機構或公共項目客戶合作，且設計的區域通常是開放性的，但在技術上兩者對五個元素的運用卻是一樣的。

問：在景觀設計上就國際影響力而言，您覺得有哪些重要影響是源自英國景觀設計界的？

答：作為一名景觀設計師，在我40年的職業生涯中，很遺憾在這一點上令人有些失望，希望很快有新局面出現。但是我很欣喜地看到，我們從世界范圍內吸收各類思想，以保持自身的活力。當我還是一名學生時，那時最具影響力的、現在仍極具影響力的，是Ian McHarg的書《設計結合自然》。他的整套理念非常棒，現在依舊如此。McHarg是蘇格蘭人，但那時有人想規劃個新城區，建在山頂上，是蘇格蘭西部又冷風又大的一個地方，這在他看來是極其不合適的。那些人根本不了解蘇格蘭的氣候?？傊?，他離開了蘇格蘭，去了美國。他的《設計結合自然》寫得非常精彩，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他提倡對景觀要進行不同層面的生態設計。然而，這套思想對設計師們來說，過于理論化、太多確定性因素，導致并沒有發揮出它們的潛能。但是，這些想法與后來稱之為后結構主義的思想相結合，在1968年的拉維列特公園競賽中，又對景觀的解構設計方式提出了新的想法。這個競賽在法國舉辦，獲得前兩名的分別是荷蘭建筑師Rem Koolhaas和瑞法建筑師BenardTshumi。我很高興自己是一名景觀設計師，與其他眾多建造師一樣，只是我們主要圍繞前面提到的5個元素開展工作。

第三個極具價值的影響來自于景觀都市主義，源自于倫敦AA建筑學院和哈佛設計研究院，以James Corner和Charles Waldheim為主要開創者。他們將生態層面與社會文化層面相結合，包括藝術、電影及人類學等，這兩方面的結合產生了豐碩的成果。這便是我個人對景觀都市主義的理解。來自國外的這三股思想，在不少作品中都有體現，我對它們未來的發展很看好。

問：您個人最欣賞的景觀設計作品有哪些？

答：在遠古時代，我推薦哈其素女王廟（Templeof Queen Hatshepsut），它位于Thebes西部，即現在的Luxor城。哈其素女王廟算得上是第一件偉大的景觀設計作品。廟宇筆直的廊柱，與其后豎線形的峭壁裂縫相呼應。在它的旁邊有一座廟宇，緊挨著的便是麥圖霍特普女王廟（Templeof Queen Metuhotep），那里是最早植樹的地方。整件作品雄偉壯麗，值得一去。在古典時期，要數希臘的特爾斐遺跡（Delphi）。早在它成為一座神殿之前，大概就是一個非常神圣的地方。它是景觀設計領域極為獨特的一件作品，與山峰之巔相呼應，視野遼闊，俯瞰山谷內外，非常壯觀。到文藝復興時期，我推薦鄉間度假別墅——蘭特莊園（Villa Lante）。所有建筑都作為花園的裝飾而布局，但又與小鎮相比鄰。它的絕妙規劃，讓我們前面提及的5個設計元素都有了各自的故事。

到巴洛克時期，我最喜歡的是崮虹斯城堡（Chateau de Courances）。新古典主義時期是斯托海德花園和斯塔德利皇家花園（Stourhead and Studley Royal），更有趣的則是由James Craig主持的愛丁堡城市規劃。它依地形而建，一條主街與公園相鄰，另一條街位于山脊上，在街道的兩端都有城市廣場。整個布局簡潔，它的規劃依從了景觀設計的一些理念，是整個英國最優秀的城市規劃。

再前進到19世紀，我推薦中央公園，它由Olmsted設計。正是該項目讓“景觀設計”正式成為一個新職業。蘇格蘭人Gilbert Laing Meason發明了“景觀設計”一詞。在紐約還僅僅只有曼哈頓時，這個詞就被用于中央公園這個極其優秀的作品。在紐約北邊還是未開發的鄉村時，便留出了這個巨大的區域。Olmsted說，“當周邊建筑都蓋起來時，公園就不再是完全開放的”，而這后來成了事實。要使“景觀設計”這個新職業走入眾人視野，沒有什么項目比中央公園更合適。

繼續到20世紀，我推薦由Mies Vander Rohe為巴塞羅那國際博覽會設計的德國館。這個展館是對現代主義的完美再現。最后，我要推薦使“后現代主義”一詞風行起來的Charles Jencks的作品。他為蘇格蘭國家現代藝術館設計的作品做得非常絕妙，一座老建筑，圍繞著它的是大膽獨特的景觀。我認為Jencks的這件作品幾乎可與我們剛才列舉過的所有作品相提并論。

問：在您看來，有哪些東西對景觀設計至關重要，卻又有消失的危險？

答：手繪和建模。手動技能極為重要，但如今由于電腦輔助設計的流行，已被拋之腦后。誠然，這是時代所趨，電腦也非常重要。我也并非反對電腦，我的生活中也處處有電腦。但在數字設計與手動設計中應保持一定的平衡。如果拋棄動手能力，我認為景觀設計中創新的一面會處在危險之中。

問：景觀設計未來的25年，您期待怎樣的變化？

答：我期待看到前面提及的三類思想相結合，并繼續深化下去。對這個結合的理論，我的命名在我1996年出版的《城市作為景觀》一書的副標題中出現過，即“后-后現代主義”。若要舉出踐行此思想并卓有成果的設計師，我推薦中國的景觀設計師俞孔堅，土人設計的創始人。我認為他所做的正是這些。當中國正值城市化的大浪潮中，有俞孔堅這樣標桿式的設計師，來展示何為更好的城市，對中國而言是彌足珍貴的。

問：在過去的25年中，景觀設計最主要的進步有哪些？

答：盡管環保主義是早年的詞匯，但我記得在我仍是學生的1969年，我們被告知景觀設計未來的一個任務是保護環境，現在而言依然是一個等待完成的任務，而且需要很長的時間。當下大家都在談論環保，許多人找到景觀設計師，因為他們需要更多的環保工程。但很多時候，他們要的只是一瓶綠色調料，灑在場地周邊，讓它看起來不錯就算了事。環保至今仍然非常重要，可持續性的城市設計系統（sustainable urban design system， SUDS）科學是其中的一部分，這里我要強調Herbert Dreiseitl的理論。（編者注：Herbert Dreiseitl出版過一系列與水相關著作，如New Waterscape，Waterscape Innovation， Recent Waterscapes等，因此Tom Turner在下面直接談論到水）如果沒有水，就不會有綠植，所以在顧及其他四個景觀元素之前，水是應當首先考慮的。對地球上所有生命而言，水都是極為重要的。

在景觀都市主義方面，我剛給你列舉的早期項目中，大多是花園。隨后奧姆斯特德將景觀設計引領至一個新的方向，將城市與景觀設計結合起來。他在城市空間的規劃中考慮了與整個城市的關系，當然中央公園的位置本就在市區中。他主要關注的是城市的公共空間，而非城市本身。對于過去25年發生的變化，景觀都市主義滲透到了景觀設計的方方面面，并促進了景觀設計的發展，我認為它對未來的設計有很大的影響力。

問：在您看來，氣候變化是否已經波及到景觀設計？在未來它對景觀設計又會有怎樣的影響？

答：不要將我歸為氣候變化懷疑論者的那一類，我仍然相信溫度計的讀數，就同其他人一樣，如果溫度計告訴我氣候在變化，那就是在變化。我的疑慮是氣候變化在多大程度上是自然環境造成的，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是人為造成的。從地質年代來看，我們依舊生活在全新世，即是氣候轉暖的一個階段，從12000年前冰河世紀結束時便開始。但蘇格蘭現在的海平面比當時高了100米，且冰山融化海平面上升并不是人為的，而且無論如何我都不相信人類能使海平面上升100米。但是，對氣候變化及全球變暖的關注屬于我們剛剛談論的環保主義，而且我認為景觀設計師應當盡一切可能對此作出回應，這也是極為重要的。我愛好自行車騎行，喜歡便鞋，也是廣義上的綠色設計的忠實擁躉，這是我希望景觀設計前往的方向。

當然，通常景觀設計在科學和技術的范疇，但將其作為視覺設計也較重要。我期待人造環境朝著可持續性的方向發展。所以，就綠色設計而言，我認為景觀設計能發揮非常顯著的作用，我希望人類應對氣候變化的各種問題時總有景觀設計師的影子。我想引用Geoffrey Jellicoe的一段話作結，在他于1975年出版的The Landscape of Man一書的背封上有這么一段精彩的話 ：“景觀設計正步入一個新的時代，它或將作為集大成的藝術形式出現。人類對自然的抽象思想，已投射在我們周邊的建造環境中。只有本世紀才將多元融匯的景觀作為社會必需品，我們正將景觀設計藝術推廣至前所未有的廣闊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