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亞南 許二平 指導:張 磊
張磊從“肝疏泄太過”論治膀胱過度活動癥經驗※
● 李亞南1許二平2▲指導:張 磊2
張磊教授根據膀胱過度活動癥尿急、尿頻的病癥特點以及“肝主疏泄”“肝主小便”理論,認為本病病機為“肝氣疏泄太過、膀胱開闔失度”,可從肝論治,確立了“疏肝抑肝,通利膀胱”的基本治法,并用逍遙散為基礎方加減治療。
膀胱過度活動癥 肝疏泄太過 張磊 肝主疏泄 肝主小便
張磊教授為全國第二批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人指導老師,系國家“十五”攻關“名老中醫學術思想、經驗傳承研究”課題研究的名老中醫之一。張教授學驗俱豐,形成了“動、和、平”的學術思想,臨床涉及內外婦兒各科,尤擅內科疑難雜病的診治。筆者有幸侍診數載,得窺堂奧,現將其治療膀胱過度活動癥的經驗介紹如下,以期共饗。
膀胱過度活動癥(Overactive Bladder,OAB)是一種嚴重影響患者生活質量的功能障礙性疾病,國際尿控協會將其定義為尿急伴或不伴急迫性尿失禁,通常有尿頻和夜尿增多而無泌尿系統感染或其他確切病變者[1]。本病是一種發病率較高且難以根治的泌尿系統疾病[2],現代醫學對其病因及發病機制尚不明確,且缺乏安全有效的治療方法[3]。本病可歸屬中醫“小便頻數”“遺尿”“尿失禁”“小便不禁”“淋證”等范疇,歷代醫家多數以腎虛濕熱為主要治療依據[4]。張磊教授運用“肝主疏泄”及“肝主小便”理論,認為該病病機多為“肝疏泄太過”,并應用調肝法辨證施治,臨床療效顯著。
1.1 肝主疏泄 肝主疏泄理論來源于《內經》,《素問·五常政大論》云:“木曰敷和”,又曰“敷和之紀,木德周行,陽舒陰布,五化宣平”。肝木敷布陽和之氣,使陽氣舒發而陰氣布散,以舒調五臟而暢達氣機,可謂肝主疏泄理論的最早依據[5]。金元時期,朱丹溪始用“疏泄”描述肝的功能,如《格致余論》言:“主閉藏者腎也,司疏泄者肝也”,并指出“二者皆有相火,而其系上屬于心,……心動則相火亦動,動則精自走”,論述了肝對精液藏泄的重要調節作用。明代很多醫家都提及肝的“疏泄”功能,且多強調“泄”[6]。清代陳夢雷明確提出“肝主疏泄,故曰散”,并將“疏泄”作為肝的獨立生理功能,而不是與腎或脾進行對舉[7]。新中國成立后,“肝主疏泄”作為肝的基本生理機能被寫進《中醫基礎理論》教材。其“肝主疏泄”的內涵也更加豐富,是指肝氣具有疏通、暢通全身氣機,進而促進精血津液的運行輸布、脾胃之氣的升降、膽汁的分泌排泄以及情志的舒暢等作用[8],而肝氣調節津液的輸布代謝是該理論的一個重要方面。
1.2 肝失疏泄之疏泄太過 肝失疏泄是指肝的疏泄功能失常,包括疏泄太過和疏泄不及。如孫廣仁主編的《中醫基礎理論》將肝失疏泄概括為兩個方面,一為太過:指肝氣亢逆,臨床表現為急躁易怒、失眠頭痛、面紅目赤,甚則吐血、咯血、昏厥等;二為不及:包括肝氣虛和肝氣郁,前者表現為憂郁膽怯、懈怠乏力、頭暈目眩等,后者表現為悶悶不樂、悲憂欲哭、兩脅脹痛等。可見,無論是“疏泄太過”還是“疏泄不及”,都只是強調氣機紊亂,血氣上逆及情志失常所致的病癥。如此,則會出現“肝主疏泄”生理機能與“肝失疏泄”病理表現的不對應。所以,“肝失疏泄”還應當包含精液藏泄、津液輸布、膽汁分泌排泄和脾胃之氣升降等功能異常。因此,“肝疏泄太過”的具體表現包括兩大方面。一為病機向“上”的癥狀:急躁易怒、失眠頭痛、面紅目赤、昏厥等肝氣逆證,咯血、吐血、鼻衄等血氣逆證,吐酸、嘔吐、呃逆等膽胃氣逆證等;二為病機向“下”的癥狀:遺精、滑精,月經過多、經間期出血,腹痛腹瀉、瀉后痛止,尿急尿頻、急迫性尿失禁等。
張教授認為,肝的疏泄功能既能調暢肺脾腎三臟氣機,又能通利三焦,從而維持水液代謝的相對平衡。肝失疏泄則小便排泄異常,如肝疏泄不及可出現小便閉癃,若肝疏泄太過可表現為尿急、尿頻甚至尿失禁等。正如《香易塘醫話》所云:“肝為五臟之長而屬木……約略數之,則有胸腹脹滿……小便淋閉,大便或硬或溏而瀉。”因此,臨床之泌尿系統疾病不僅責之于腎,還當推求于肝。而臨證之尿頻、尿急甚至尿失禁等癥,當考慮是否屬“肝疏泄太過”所致。
“腎主小便”是我們所熟知的中醫藏象理論,而“肝主小便”則鮮為人知。因肝與小便關系極其密切[9],古代醫家亦有“肝主小便”之說。早在《靈樞·經脈》就有“是肝所生病者,……飧泄狐疝,遺溺閉癃”的經典論述;又《難經·十六難》曰:“假令得肝脈,……其病四肢滿,閉淋,溲便難,轉筋,有是者肝也。”《靈樞·經脈》曰:“膀胱足太陽之脈……是主筋所生病者”,而肝主筋,前陰為宗筋所聚,故肝與膀胱通過筋而相互聯系[10],且肝足厥陰之脈“循股陰,入毛中,過陰器,抵小腹”,前陰亦是厥陰肝經循行所過。此外,肝與水液的輸布代謝密切相關。例如張志聰《黃帝內經素問集注》言:“木乃水中之生陽,肝主疏泄水液”“肝氣盛而熱,故遺溺也”;尤在涇亦云:“肝喜沖逆而主疏泄,水液隨之而上下也”;明代醫家薛己在評注《明醫雜著》時明確提出“肝主小便”。后孫一奎、黃元御、徐忠可等均對此有詳細闡述。如孫一奎《赤水玄珠》云:“又肝主小便,使毒邪從小便中出”,王肯堂言:“蓋肝主小便,因熱甚而自遺也”。清代醫家吳達對肝腎二臟與小便關系的描述則更加合理,其在《醫學求是》中概括為“腎主二便,其職在肝”。肝腎二臟聯系緊密,腎閉藏,肝疏泄,二者協調,則藏泄有度,水氣不病[11]。且肝腎同源,腎主水,司二陰,故肝也具有主持小便的功能[12]。
張教授強調不應忽視肝對小便的重要調節功能。肝氣暢達,則膀胱開闔有度;肝失疏泄,則膀胱失約而發為淋閉等。此外,小便疾病與五臟皆相關。如肺為水之上源,主治節而通調水道;脾主運化水液,脾失健運則水濕內生而下注膀胱;心為五臟六腑之大主,心神失養則臟腑功能紊亂而小便異常[13]。臨證當謹守病機,各司其屬,或有或無,或虛或實,不可拘于一端。
3.1 病機與辨證依據 基于膀胱過度活動癥尿急與尿頻的兩大特征,確立了膀胱失約的基本病機。針對病癥特點,張教授認為:①本病以尿急、尿頻、急迫性尿失禁為主,癥狀核心突出為“急”。而肝為將軍之官,其性剛強躁急,故可從肝論治。②西醫排除了感染及其它確切病變,中醫認為“濕熱”邪氣等不是主要矛盾。重點是機體生理功能失調,而肝主疏泄,又主樞機[14],若糾其“疏泄”之偏,復其沖和條達之能,則膀胱開闔有度,而“水液隨之上下也”。③大多數OAB患者可被某一環境誘因誘發尿急或尿失禁發作,這種條件反射與癥狀發作的相關性[15],也為“肝疏泄太過”理論提供依據。因此,確立了“肝氣疏泄太過、膀胱開闔失度”的病機。
其辨證思路如下:①具有典型“肝疏泄太過”癥狀者,包括尿急、白天尿頻、小便次數十余次至幾十次不等、夜尿增多或急迫性尿失禁,伴胸脅脹悶、少腹脹痛、煩躁易怒、喜太息、頭暈目弦、口苦咽干、夜寐不寧、舌紅苔薄白、脈弦等;②除小便異常外,無明顯兼癥者;③臨床辨為它證而療效不佳者,如辨證屬膀胱濕熱、肺脾氣虛、脾腎陽虛等,應用相應藥物久治無效者。
3.2 遣方用藥經驗 根據上述病機,以疏調肝氣、通利膀胱為基本治法,張教授常以逍遙散為基礎方,并重視加減及合方。若大便干,則以《傷寒論》脾約證治之,方用逍遙散去白術加麻子仁丸。原方用白術者,因“治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也”,今大便干,則脾已“實”,故去之;若腹痛大便溏,合痛瀉要方以抑木扶土;如伴小腹拘急者,合用芍藥甘草湯,即加重原方白芍用量,酸以瀉肝而伐其過也;若小腹灼熱刺痛,兼下焦瘀熱,加琥珀、地龍、牛膝、瞿麥以清熱祛瘀通淋;瘀熱不甚者,可取五淋散(當歸、赤芍、赤茯苓、梔子、甘草)之意,加梔子、赤芍等;若伴口瘡、小便赤澀,此為心肝火旺證,合用導赤散清心瀉火,并加桑葉、竹茹、絲瓜絡以清肝通絡;若濕熱蘊結,輕者合四妙丸,重者合三仁湯,并加車前草、白茅根、赤小豆以清熱利濕;腎陰不足者,用逍遙散合六味地黃丸;腎陽虧虛者,用逍遙散合金匱腎氣丸;若兩脅脹甚、急躁易怒,合四逆散或柴胡疏肝散,并加郁金、青皮等;伴尿失禁者,加桑螵蛸、金櫻子、白果等固精縮尿;若失眠或情志癥狀嚴重者,改用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加減等。張教授臨床用藥靈巧多變,尤擅經方時方合用,并強調醫者臨證應明了于心,當“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
李某某,男,23歲,2016年7月18日初診。主訴:尿急、尿頻半年余。現病史:半年前因吃辣椒過多出現尿急、尿頻,嚴重影響學習、睡眠及日常生活,查尿常規、尿細菌培養、泌尿系彩超以及前列腺檢查等均未發現異常,西醫診斷為膀胱過度活動癥,口服托特羅定、奧昔布寧,無明顯療效。刻診:尿急、尿頻,尿意強烈,無尿痛,白天小便次數達20余次,夜尿增多,偶有尿失禁現象,伴頭頂刺痛,小腹憋脹,平素性格急躁,學習壓力較大,眠差,納可,大便正常。舌質暗紅,苔白膩,脈細。中醫診斷:小便頻數(肝疏泄太過、夾瘀)。治法:抑肝化瘀,通利膀胱。方以逍遙散合芍藥甘草湯加味。藥用:柴胡10g,生白芍15g,當歸10g,炒白術10g,茯苓10g,薄荷3g(后下),制香附6g,懷牛膝10g,干地龍10g,琥珀3g (另包沖服),生甘草6g。10劑,水煎服,每日1劑。
2016年8月17日二診:連續服上方30劑,小便次數明顯減少,白天5~7次,夜尿2次,仍睡眠質量差,入睡難、多夢,伴頭痛,納可,大便正常,舌質紅,苔白膩,脈細。治以調肝安神;方以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加減。藥用:柴胡10g,黃芩10g,清半夏10g,黨參10g,桂枝6g,茯苓10g,大黃2g,郁金10g,膽南星6g,炒神曲10g,生甘草3g。服此方15劑后,睡眠改善,小便基本正常。2個月后隨訪未復發。
按 患者青年男性,因素性急躁、加之學習緊張,而致肝火偏旺。又因嗜食辛辣,遂成“肝疏泄太過,膀胱失約”之候,癥見尿急、尿頻、小腹憋脹等。病久則瘀血、痰濁內生,故見頭頂刺痛、舌暗紅苔白膩等。初診以逍遙散調肝氣;芍藥甘草湯緩肝急;加香附增強疏肝之功;加懷牛膝活血利水,補益肝腎;地龍味咸性寒,且入肝、膀胱經,善清肝熱而利水道;琥珀活血散瘀,利尿通淋,又能“安五臟、定魂魄”。諸藥合用,俾肝之“疏泄”功能正常,則膀胱排泄有度。二診小便次數已基本正常,仍有失眠頭痛,故遵《內經》“間者并行”之旨,方用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加減,清肝益氣兼以重鎮安神;原方鉛丹現已不用,加郁金活血止痛、行氣解郁,又配伍菖蒲,共奏清心化痰、活血寧神之功;佐以炒神曲顧護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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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項目(No.12YJAZH171)
▲通訊作者許二平,男,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方劑配伍規律及臨床應用研究。E-mail:xuerping12281119@126.com
1.河南中醫藥大學2015級碩士研究生(450008);2.河南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450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