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鴻溝”抑或“信息賦權”？*——基于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的調研研究

■ 宋紅巖

“數字鴻溝”抑或“信息賦權”？*
——基于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的調研研究

■ 宋紅巖

本文立足于我國農民工媒介化生存狀況與城市融合,對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與數字鴻溝現象進行了實證研究。研究結果顯示,長三角農民工在手機使用的意愿、技能和內容等方面存在著一定的差異性,手機智能應用在一定程度上催化了他們信息分化與社會分層,但沒有出現身份鴻溝與數字鴻溝疊加的現象。

數字鴻溝;信息賦權;農民工;手機使用

一般意義上來講,數字鴻溝是指一定社會中不同社會群體或不同地域人們對于信息技術的使用差異,而狹義的數字鴻溝是指群體間對某一種信息技術采納的差異(張倫、祝建華,2013)①。當前國內外對于數字鴻溝的研究很多,其中一個重要研究領域由關注社會信息不平等到重視弱勢群體的信息融合,研究的范疇也由概念化闡述轉向實證化論證。

一、弱勢群體數字鴻溝研究現狀與爭鳴

當前我國三網融合以及智能手機等移動終端數字化應用日益成為常態,人們由現實日常生活轉向以數字信息技術為核心的在線生活,掌握信息機會的扁平化與信息資源的平民化加劇。因此,有學者提出了希望,認為在富裕的后工業化社會,數字鴻溝最終將在技術創新、市場和國家等力量的聯合作用下得以消除 (Norris,2000)①。同時,在不發達國家中手機以驚人的速度在城市窮人以及農村中普及,其將對消除數字鴻溝起到關鍵性的作用(BBC,2005；Zainudeen & Ratnadiwakara,2011)②,成為“信息無產者” 提升生活質量的重要途徑(Iqbal& Samarajiva,2010)。③但也有學者認為數字鴻溝作為信息技術革新的必然產物,同時也是知溝效應在網絡時代的表現。伴隨網絡媒介環境的變化和互聯網技術的革新,數字鴻溝的影響顯現出一種由于數字媒介技術發展過程中,人們對數字媒體接觸時間、接觸習慣、信息占有差距導致的社會階層的分化(嚴勵,邱理,2014)。④那么,當前我國手機的普及與使用對農民工來說,是產生了“數字鴻溝”,還是提供了“信息賦權”？現實社會弱勢群體在這種數字鴻溝場域中是否能被填平？ 本文立足我國農民工群體市民化的前瞻性視角,并根據我國的具體國情與農民工生存狀況,重點考察手機移動終端使用對長三角農民工所帶來的影響。

二、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與樣本設計

就我國而言,農民工主要是泛指從事建筑行業、制造業等技術含量低,以體力勞動為主的從農村到城市的外出打工人員。據國家統計局相關統計顯示,截至2014年年底，我國農民工有2.74億,而他們的生存狀況與社會融入質量,一定意義上影響著我國經濟社會的發展與社會和諧穩定。本文作者于2014年4—8月對長三角地區農民工媒介使用與社會融入情況做了專項深入訪談與問卷調研。本次調研工作先后共發放4000份調查問卷,其中有效調查問卷為3840份,有效率為96%,并使用SPSS19.0軟件完成后期數據分析與研究工作。

(二)指標和量表的設計

1.長三角農民工人口學特征與社會經濟狀況變量

本文以我國發布的《全國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為參照，設計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的社會人口學特征與社會經濟狀況變量。其中，人口學特征主要包括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社會經濟狀況變量主要包括戶籍類型、打工方式、來打工地時長、工作收入、每天工作時間以及居住方式等方面。其中，戶籍類型、打工方式、來打工地時長體現農民工的市民化傾向,細分為長三角農民工社會身份屬性因子；工作收入、每天工作時間與居住方式體現農民工的生活工作質量,細分為經濟地位屬性因子。

2.數字鴻溝變量

本文對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數據鴻溝研究采用層次分析法(柯惠新、王錫苓,2005；閆慧、孫立立,2012)來設計研究框架,并結合我國實際對指標內容進行本土化優化與補充,建立一個由目標層、標準層、標準意義、指標層、指標內容構成的測度指標體系,如下表1所示：

表1 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與數字鴻溝測量指標體系

三、研究結果

麥克盧漢曾提出媒介“尺度的改變影響了人類表意甚至文化”。當前中國農民工已成為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和城鎮化人口大轉移的主體,他們對新媒體的嵌入與依賴已成不爭事實。因此,本文以長三角地區農民工為研究對象,根據數字鴻溝的定義、測量方法以及設計思路,共確定16 項研究指標,其描述性分析詳見表2。

由于長三角在我國屬于社會經濟發達的地區,在調研中了解到該地區各大、中城市的通信基礎設施、手機信號覆蓋率以及產品與服務提供等方面都比較完善、均勻,農民工的第一數字鴻溝并無明顯差別。因此,本研究主要從技能溝、意愿溝與內容溝三個維度，運用回歸模型來研究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對數字鴻溝的影響狀況。

1.技能溝

在分析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中是否存在數字鴻溝時,本文主要從農民工對手機擁有、上網應用和手機網購應用來考察,以期研究其是否存在技術分層與隔離。在分析中,將農民工的人口學特征、社會經濟地位變量作為控制變量進行回歸(見表3)。結果顯示,在手機使用層面,與年齡、來打工地的時間長短、收入狀況相關；在手機上網方面,與年齡、受教育程度、婚戀狀況、收入及工作時間相關；在手機網購等手機高端應用上,與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收入、工作時間和居住方式相關。這說明隨著農民工對手機擁有與應用程度的加深，其人口學差異與經濟生活狀況的嵌入程度也就越深,信息格差現象越明顯,手機應用在一定程度上催化了農民工群體的信息分化與社會分層。但同時也看到與農民工的戶籍、工作性質、外出打工方式并不相關,這說明當前我國農民工最大社會屬性區隔的城鄉身份差別在數字鴻溝方面沒有明顯的體現,沒有出現身份鴻溝與數字鴻溝疊加現象。此外,經細分研究發現：(1)在手機使用方面,顯示與年齡呈正相關,與“收入狀況”和“來打工地時長”呈負相關。(2)在上網方面,年齡、婚戀出現了背離,說明農民工手機信息接觸與使用出現了分化,受教育程度好、收入高、工作強度不大的單身新生代農民工手機上網的熱情比較高。(3)在手機網購方面,性別首次相關,表明男性在手機網購應用方面占有優勢,但隨著受教育程度、收入的增加以及居住條件的變差,其網購意愿相應地出現下降趨勢。

表2 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與數字鴻溝相關變量描述性統計分析(N=3840)

表3 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數字鴻溝技能溝的二分類logit回歸模型

注：(1)括號內是標準誤。(2)+p<0.1,*p<0.05,**p<0.01,***p<0.001。

2.意愿溝

意愿溝主要考察研究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的個人上網動機、興趣、偏好等對其手機上網影響的程度。首先,本文運用李克特量表對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的目的(α系數是0.859)進行了調查,通過因子分析(采用主成份、最大方差值法),提取特征值大于1的4個公因子(因子總的方差貢獻率為59.561%)；并根據各變量在各因子上的負荷給出實際代表意義,見表4；然后對長三角農民工的人口特征、社會經濟地位等指標進行了OLS回歸分析,見表5。

表4 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目的因子分析

同時,本文在手機使用目的的基礎上,還從手機使用時間、上網流量兩個方面進行了定序回歸,來研究手機對長三角農民工的滲透與依賴程度,見表5。

從上表可以看出:(1)在長三角農民工人口學特征上,性別與年齡、受教育程度、婚戀狀況三個指標出現背離情況。其中在性別上,與手機上網流量相關,說明女性農民工更趨向使用手機上網,但男性農民工更喜歡手機上網滿足自我展示與代償需求。在年齡與受教育程度上,除了實用功能、情趣功能外,其他觀測變量都相關,顯示年齡小的、受教育程度較高的農民工更依賴手機和喜歡用手機上網。在手機功能方面,受教育程度較高的農民工比較喜歡代償性手機功能,受教育程度較低的更喜歡實用性手機功能。此外,在婚戀方面,未婚的農民工更依賴手機使用和手機上網,喜歡代償功能,已婚的農民工更喜歡情趣功能。

表5 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數字鴻溝意愿溝的回歸模型

注：(1)括號內是標準誤。(2)+p<0.1,*p<0.05,**p<0.01,***p<0.001。

(2)在農民工社會身份屬性上,戶籍、工作類型與“來打工地時長”都與手機上網代償性功能呈強相關。說明外出打工年頭越長工作越好，但戶籍在農村的農民工越依賴手機代償功能。(3)在農民工經濟地位上,收入狀況、工作時長都與手機四個功能相關,但其中與收入成負相關,說明收入較低、工作時間比較長的農民工更趨向于使用手機來滿足自己各方面的需求,更依賴手機上網,但其收入狀況與上網流量相關,說明他們比較在乎上網成本。工作時間與手機使用時長相關,說明工作時間長的農民工更喜歡用手機上網。此外,長三角農民工居住條件的好壞也影響其上網的時間與流量。

3.內容溝

內容溝是考察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數字鴻溝最核心的部分,其主要考察長三角農民工對手機信息的技能、內容與產品的選擇和滲透程度。因此,本文對農民工手機上網使用功能和內容兩個方面進行多元Logit回歸分析(見表6),并在前面研究的基礎上,引入了手機上網的時長與流量兩個指標。

在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上網使用功能方面,結果顯示：(1)在人口學特征中,對性別而言,娛樂類、商務交易類、生活服務類應用呈正相關。年齡在社交類、娛樂類、商務交易類為負相關,說明新生代農民工在娛樂展示應用上比較活躍。受教育程度與閱讀類、商務交易類、生活服務類相關,說明受教育程度越高的農民工越趨于知識實用型消費。在婚戀方面,分別與社交類成負相關,而與商務交易類呈正相關,說明單身的農民工更傾向通過手機社交平臺交友交流,而結婚的農民工更重視生活上的消費需求。(2)在社會身份屬性中,農民工的戶籍僅與閱讀類呈負相關；“外出打工方式”與生活服務類、社交類(邊際)為負相關；工作類型全部不相關,但在“打工時長”方面,除了商務交易類外,其他都相關。(3)在經濟地位上,收入與社交類、商務交易類強相關；工作時間僅與娛樂類應用具有邊際相關性；居住方式與社交類(邊際)、娛樂類負相關。

表6 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使用數字鴻溝內容溝的多元logit回歸分析

注：+p<0.1,*p<0.05,**p<0.01,***p<0.001。

本文在調研中還關注到農民工對當前手機溝通交流類軟件應用比較普遍,特別是一些小眾的交流平臺的應用,譬如陌陌、秘密等。因此,本研究對農民工手機社交類應用做了進一步的回歸分析,結果發現：(1)在長三角農民工人口學特征上,只有年齡、受教育程度與三大主流交流平臺QQ、微博、微信相關,其中年齡為負相關。對新興的社交平臺來講,受教育程度與“秘密”相關,與“陌陌”邊際相關。并且數據顯示長三角農民工受教育程度越高越傾向選擇“秘密”,而受教育程度越低的農民工越喜歡“陌陌”。(2)在長三角農民工社會身份屬性上,戶籍與QQ、“ 秘密”相關,“來打工地時長”和“外出打工方式”同時與微博、微信相關,其中“外出打工方式”為負相關。(3)在長三角農民工經濟地位上,收入狀況、居住方式都與“微信”相關,收入狀況與“陌陌”“ 秘密”呈邊際相關,每天工作時間與“ 秘密” 相關。此外,長三角農民工手機上網的頻度與流量兩個指標中,手機流量在手機功能方面主要與社交類、娛樂類、商務交易類手機應用平臺相關。對社交類平臺的細分考察中,手機流量與微博、微信相關,手機使用時間在農民工手機功能選擇與社交平臺上都相關。這些說明長三角農民工手機應用比較普及,但手機上網的應用與功能選擇有一定的偏好差別。

四、結論與討論

社會學家吉登斯在《社會學》中預測“移民時代已經到來”。根據國家統計局抽樣調查結果顯示,2014年全國農民工總量為27395萬人,比上年增加501萬人,增長1.9%。其中,東部地區農民工10664萬人,占農民工總量的38.9%⑤。中國媒介文化的蓬勃發展與傳播途徑的多元化,已成為社會公眾媒介生活場域與傳播的重要載體,對個人成長、群體教化以及社會認同生成起到重要作用。本研究在一定程度上真實反映了當前我國農民工的手機使用與數字鴻溝狀況。

1.有學者認為中國城鄉二元差別中,農民工處于雙重脫嵌狀況(黃斌歡,2014)⑥,本研究顯示農民工在手機擁有與使用上與城鄉戶籍差別、工作性質沒有統計顯著性,這說明農民工沒有明顯出現手機數字鴻溝脫嵌現象,更沒出現身份鴻溝與數字鴻溝重疊問題。雖然研究也顯示,農民工在手機使用中的應用與消費能力比較弱。總體上來講,長三角農民工手機網絡應用出現低齡化、低學歷、女性化趨勢。其中,未婚的女性往往對手機使用上網依賴與滲透度比較高；新生代農民工、初到城里打工的農民工更喜歡娛樂交友類的手機消費。這同人們普遍認為的“對高科技掌握與追求往往是經濟條件好、教育程度高、有素質人” 觀點出現了背離。同時,手機網絡應用在農民工中的廣泛普及與應用,能夠減輕和緩沖長三角農民工城鄉差別,在城市融合中起到重要的橋梁作用。

2.在農民工群體內部,不存在城鄉或明顯的地域差別,但存在著一定的代際鴻溝。本研究經ANOA交差分析發現,無論在手機上網頻度(時間)、深度(流量)、使用內容以及對信息網絡新應用的更新上都存在著一定的差距。隨著社會發展與電信技術的不斷融合,人們對網絡應用的普及差距將逐漸縮小,但手機網絡應用與信息更新不斷地推陳出新。譬如,社交平臺、購物等智能數字應用。因此,如何提升新老農民工的手機數字應用的可持續發展,如何應對農民工城市市民化、素質提升等方面的課題,都為我們提供了契機并提出了挑戰。

本研究主要是從長三角農民工的人口學特征、社會經濟地位指標以及數字鴻溝內涵等方面來分析研究農民工的手機網絡應用與數字鴻溝的關系。但這一過程中,限于篇幅要求,并沒有考量長三角地區的社會經濟發展狀況,即農民工生存的宏觀環境,也沒考察農民工的人文社會背景。同時,對于手機網絡應用與農民工生活工作狀況的改善、市民化進程以及社會認同等問題的關聯性與作用沒有進行深入而全面的闡述,這將在今后的研究中不斷地得以推進與落實。

注釋：

① 張倫、祝建華:《瓶頸效應還是馬太效應——數字鴻溝指數演化的跨國比較分析》,《科學與社會》,2013年第3期。

② 王遜：《難以跨越的“數字鴻溝”——新生代農民工移動互聯網使用行為研究》,《前沿》,2013年第4期。

③ Norris,Pippa(2001).TheDigitalDivide.Cambridge Press.October.pp.56-61.

④ BBC(2005).MobileGrowth“FastestinAfrica”.http://news.bbc.co.uk/2/hi/business/4331863.stm.

⑤ Iqbal,T.,& Samarajiva,R(2010).Who’sGotthePhone?GenderandtheUseoftheTelephoneattheBottomofthePyramid. New Media & Society,12(4).pp.549-566.

⑥ 嚴勵、邱理：《從網絡傳播的階層分化到自媒體時代的文化壁壘——數字鴻溝發展形態的演變與影響》,《新聞與傳播研究》,2014年第6期。

⑦ 《2014年全國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來源于國家統計局網站,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504/t20150429_797821.html,發布時間為2015年4月29日。

⑧ 黃斌歡：《雙重脫嵌與新生代農民工的階級形成》,《社會學研究》,2014年第2期。

(作者系浙江傳媒學院學院社科部副教授)

【責任編輯：潘可武】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金規劃項目“賦權與道義：長三角青年農民工新媒體使用與社會認同研究”(項目編號：14YJAZH066)、浙江省社會科學界聯合會項目“新媒體涵化對浙江青少年價值觀影響研究”(項目編號：2014N085)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