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衍強
方志敏
當搜山的敵人
搜出了你
然后又像搜山一樣
搜遍你清貧的全身
除了一支鋼筆
和一塊懷表
連一個銅板也沒有
一支鋼筆
能描繪《可愛的中國》
一塊懷表
能預告開國大典的時間
也許敵人沒有想到
像你這樣的官
難道真的一無所有
當他們貪婪地
再次搜遍你正氣的一身
終于搜到你兩袖里的清風
當革命勝利后
你沒有的
一些人卻有了
而你有的
他們卻少得可憐
(如劉青山張子善之類)
現在
你還在教科書上
注視著后人
我們明白了
一切都來之不易
一切也容易喪失
雷 鋒
雷鋒做的事情
使我熱愛所有的解放軍
為戰友補襪子的雷鋒
扶老大娘過馬路的雷鋒
毛澤東題詞的雷鋒
太偉大了
也太平凡了
因為雷鋒
不是炸雕堡的雷鋒
不是堵機槍眼的雷鋒
也不是3月5日的雷鋒
雷鋒真實如一本日記
雷鋒簡單如一顆螺絲釘
但我們學習起來
卻要用一生的時間
希望不會老去
我們越活越年輕
因為二十二歲的雷鋒
永遠是我們的叔叔
叔叔是一種精神
當我五講四美
當我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當我在擁擠的公共汽車上
為一個孕婦讓座
我其實就是一個雷鋒
羅炳輝
我與羅炳輝
都出生于彝良的山村
羅炳輝離鄉從軍
成為著名的將軍
我堅守彝良
只能做不著名的詩人
羅炳輝早在1930年
就見過毛澤東
我雖然沒有見過毛澤東
但我在家鄉的紀念館
見過毛澤東給羅炳輝的一封信
羅炳輝卻沒有見到
因為那是1946年
沒有電子郵箱
也沒有特快專遞
當張云逸帶著
毛澤東叫羅炳輝留得青山的草書
還在半路奔走
躺在前線的羅炳輝已經永垂不朽
將軍在戰爭中的份量
恰如中共中央的唁電所言
“羅炳輝同志的病故
是我黨我軍與我國人民的
重大損失”
聶 耳
這是另一種戰爭
你以小提琴為沖鋒槍
將音樂的子彈 向黑暗
連發連射
橫掃大地上的災難和障礙
細聽是《開路先鋒歌》
前線在流血
那些剛唱完《畢業歌》的學生
雙腳馬上踏出《打樁歌》的強拍
投奔革命去了
你的五個指頭
是五線譜或五部歌劇的插曲
你狠狠地攥起來
攥成一部很舊的電影
五線譜的水聲
就從拳頭里流出來
流成進行曲的光芒
人民受命一種節奏 從夢里醒來
炮火為一種精神和英雄氣質
閃開一條大路 這條路
一直通向共和國的早晨
而你卻躺在異域的水上
將生命洗成一根二十三歲的
唱針 轉動一圈圈漣漪
那是一張跳動著火焰的唱片
一個國家的旋律
就這樣擴散開來
在世界流行成足音和
永遠的主題
川妹子趙一曼
四川多美人
只有趙一曼美得驚心動魄
誰目睹她私奔革命后
纏著綁帶的小腿
誰就會昏厥
誰耳聞她用四川話
朗誦雪萊的詩
誰就會死去
川妹子趙一曼
假如我是抗日聯軍
假如我用匣子槍
提回漢奸的頭
我會成為她的戰友
和情人
狼牙山五壯士
這是抗日戰爭的一部分
你們五個兄弟
就是晉察冀根據地的一座山
護衛著莊稼和炊煙
老百姓已轉移到秋天
主力部隊正抵達應該抵達的地方
你們站在狼牙山上
是狼牙山的頂峰
當五支槍里的子彈打光
只剩下被敵人包圍的五雙手
也要與仇恨死拼
你們邁開仿佛走了五千年的五雙腳
面對懸崖和另一種生的選擇
孤注一擲
完成了最后的沖鋒
狼牙山
因你們血染的風采
成為1941年
中國最高的山
扎西會議
扎西那地方
雄雞一唱 三個省都聽得見
如果敲開那間有名的會址
就能搜出一群紅軍的影子
在那里回師東進
扎西當時并不明白
它的一間破廟
會成為中央政治局的會議室
除了時間 其意義
與北京人民大會堂作出的決策差不多
當歷史走了80年
扎西會址還留在原地
是與遵義的那間一般大小的
仿佛一首軍旅詩
王明執筆時到處是病句
只有到遵義才開始分行
并使用毛澤東的創作技巧
在扎西修改后再構思
將軍隊縮編成七律
再用重疊手法渡過赤水
陜北的六口窯洞
是中國革命的省略號
打在金沙江 大渡河的排比句后面
既完整又含蓄
紅軍能夠打破二萬五千里長跑紀錄
與在扎西歇腳有關
扎西 扎西
是一代偉人沖刺之前
做深呼吸的地方
威信老屋
在威信縣
有一間很老的屋子
曾經是中國革命投宿的客棧
與紅軍發生過
某種密不可分的關系
張聞天和秦邦憲
都是那間屋子的過客
那是1935年寒冷的春天
房東正從門縫里看人
看見堂屋里的馬燈
照亮了圍桌而坐的幾個外地人
他不曉得什么是毛主席
只發現一個頭發往后梳的高個子
說話時吃著辣椒
他更不曉得
另一個長胡子的是周恩來
正引導紅軍
沿著高個子的路線奔走
而今那間很老的屋子
還沒有坍塌
它不僅是威信縣的一處風景
精神和象征意義
與西柏坡的土屋一樣
永遠閃著歷史的光輝
難怪我到那里朝圣時
一位給紅軍帶過路的老人問我
“現在是哪個當毛主席”
電影《扎西1935》拍攝花絮
張笑天的劇本中的一發炮彈
把查興娥的老家
打回1935年
毛澤東從北京趕到威信
在開機儀式上講普通話
抽中華煙
羅炳輝不僅與毛利輝稱兄道弟
還約周恩來
去馬康鳳家樓下吃燒烤
僅用3瓶勁酒
就把張聞天灌醉
賀子珍穿著牛仔褲
與當了女紅軍的打工妹
在美容院做面膜
水田寨的大學生村官
剛把三胎又扎又罰的標語
改成打土豪分田地
中央軍就開始圍剿新農村
換上灰色軍裝的武警戰士
只好躲在草叢中打炮
直到導演喊停
中彈的群眾演員
才活著返回賓館
找炮手和博古斗地主
在彝良紅軍長征紀念碑前重讀二六軍團
當時光倒轉
一支鐵流與思想的隊伍
一支絕望與掙扎的武裝
正在磅礴的烏蒙高原
悲壯地迂回 穿插
1936年的大雪 不斷落在
二六軍團漫卷西風的旗幟上
在圍追堵截的槍聲中
賀龍和他的戰友們身后
跟著馬蹄聲碎的收割機和宣傳隊
跟著真理與國策的播種機
在長空雁叫的大黑山下
該用怎樣的火把
才能尋找一條正確的路線
我對那個年代的回望
不僅是斗爭的旗幟
不僅是打土豪分田地的標語
因為蕭克 任弼時 關向應和王震
用進攻和伏擊
用迂回和轉移
踏出的狂飆與雷電
早已通向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春天
把長征的每一條路豎起來
都是偉岸的豐碑
用小米雕刻真理的花朵
用步槍書寫歷史的轉折
讓革命從波濤洶涌的洛澤河
頑強地走向全國
當我站在紅軍走過的地方
想象80年前
那支用綁腿 草鞋 八角軍帽
用意志與信念組成的武裝
我其實也經歷了一次長征
因為他們已經把我的思想
帶到了我想去的地方
長征 不是勝利也不是失敗
不是進軍也不是逃亡
它只是民族的傷口里突圍出來的鮮血
那些飛越萬水千山的歌聲
是一顆顆燃燒的種子
通過根據地的陽光和雨水
長成史詩的第一樂章
即使在今天 我仍然可以聽見
來自那個年代的吶喊與號角
突破烏江
翻開中共黨史
從長征路線示意圖上
我看到的是
一支走成紅色箭頭的隊伍
沖過最后一道封鎖線
在湘桂邊境突然掉頭
進入槍聲漸漸稀疏的貴州
這是一支
拖著一路鮮血的工農武裝
在逼近被稱為天險的烏江時
盡管被博古和李德
這兩塊石頭絆了一下步伐
仍然沒有改變方向
所以我固執地認為
阻擋紅軍前進的
不僅是一條驚心動魄的江
還有比長征路線更復雜的思想
幸好歷史選擇了毛澤東
這個從小就到中流擊水的湖南人
不會因為任何艱難險阻
而退縮和逃亡
就這樣
方面軍的旗幟
沿著一雙指點江山的大手
呼嘯著躍過了
貴州境內那條最大的河流
點燃遵義的曙光
金沙水拍
重讀長征
只有隨劉伯承的回憶錄一起
把磅礴的烏蒙踩成泥丸
才能把一撥姓蔣的追兵
甩在貴陽以東
然后以每天120里的急行軍
抵達一條叫金沙江的山溝
金沙江雖然不寬
但僅憑那云朵中的懸崖
就可把中央紅軍堵截
使那條從南湖駛出的紅船
在這山溝里翻掉
但鐵錘鍛打的紅軍
一心要用鐮刀去割掉
白色中國的苦難
硬是以壯士一去不復返的英勇
用皎平渡的七只小船
把中國革命的一條大船
載到使戰略向北轉移的彼岸
船長毛澤東傲立船頭
面對湍急的金沙江
盡管內心波瀾起伏
但在他深藏不露的詩中
寒冷的水
都變成他對長征的勝利
充滿樂觀和自信的革命胸懷
四渡赤水
重走紅軍長征路
我們就會被一條深不可測的河
帶到1935年寒冷的春天
那條河差點斷送了中國革命的前途
毛澤東就是在那條河上
創作遵義會議后的第一首詩的
這首詩一開頭就非常精彩
中間特別有氣勢
收筆更是利落
蔣介石曾想用那條河
卡住毛澤東越寫越長的中央紅軍
然而那條河掀起的波浪
反而誘發了毛澤東的靈感
為了引人入勝
毛澤東用押韻的腳步 平仄的槍聲
反復斟酌 四易其稿
第一稿撕去土城作戰的敗筆
第二稿放棄早已構思好的
北渡長江的動詞
第三稿用《憶秦娥》中的
馬蹄和喇叭聲
刪去了婁山關的敵兵
第四稿用現代技巧
避實就虛 揮師東進
詩到勝利為止
這是毛澤東的風格
并在他后來的創作中
取得了新的突破
那條河叫赤水河
比起金沙江 大渡河算不了什么
難怪毛澤東在他的《長征》詩中
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