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界的“夢想家”
——記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喬治·阿克洛夫

●本刊編輯部

經濟學界的“夢想家”
——記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喬治·阿克洛夫

●本刊編輯部

2001年10月10日，喬治·阿克洛夫因“對不對稱信息市場所作的分析”與另外兩位經濟學家邁克爾·斯賓塞和約瑟夫·斯蒂格利茨分享了當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彼時，阿克洛夫在頒獎典禮上演講的文章主題為“行為宏觀經濟學和宏觀經濟行為”。阿克洛夫講道：“對我來說，研究信息不對稱僅僅是實現夢想的第一步。這個夢想就是根據梅納德·凱恩斯《通論》的精神發展出一門行為宏觀經濟學。到那時，宏觀經濟學將不再是新古典綜合的應景之作，后者忽視了《通論》強調的心理和社會因素，如認知偏差、互惠互利、公正、從眾心理以及社會地位，等等。我的夢想是通過把假設建立在這些行為觀察的基礎上，為宏觀經濟理論提供更為堅實的基礎。”務實的經濟學家很少提及夢想一詞，而在阿克洛夫的研究生涯中夢想是他的重要驅動力，他始終憑借自己敏銳的洞察力和思維的創造力突破陳規、力圖重構經濟學的微觀基礎。正是在為實現夢想的早期嘗試過程中阿克洛夫發現了不對稱信息在市場中的作用，也正是這一發現為其奠定諾獎之路。

喬治·阿克洛夫，美國經濟學家，先后從耶魯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獲得學士和博士學位，曾擔任倫敦經濟學院貨幣銀行專業經濟學教授、經濟顧問委員會高級經濟學家等，長期任教于加州伯克利分校。阿克洛夫是新凱恩斯主義的主要代表，也是當代主流經濟學最杰出的代表之一。瑞典皇家學院在賀辭中如是評價阿克洛夫——“他在次品市場模型中對信息不對稱現象及其結果的分析已經成為現代微觀經濟學的經典理論，被廣泛地引用來討論市場失靈。對信息不對稱問題的分析，對市場失靈結論的論證，動搖了新古典主義的理論基礎。在幾乎所有的微觀經濟學教科書中，我們都可以看到阿克洛夫的各種經典的分析。”如阿克洛夫在頒獎典禮上所說，其長久以來的一個夢想就是將宏觀經濟學植根于“全面的人類情感與行為之上”，那些不曾為標準宏觀經濟學所考慮的因素例如心理觀察、社會觀察等都被阿克洛夫引入其學術研究。本期大家走近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喬治·阿克洛夫，近距離了解這位經濟學界“夢想家”的逐夢之路。

成功的反向思維者

1940年阿克洛夫出生于美國康涅狄州紐黑文，父親是耶魯大學的一名化學教師，母親是家庭主婦。即便童年和青年時代過得輕松愉快的他也能輕易判斷出全家的快樂與否完全建立在父親事業的興衰上。但他的思考常常不止于此——“如果父親丟了工作，家里不敢花錢了，那么別人的父親也將失去工作等。那整體經濟就會急轉直下了。”

此后，阿克洛夫進入耶魯大學研修經濟學和數學，1962年獲得學士學位，1966年又于麻省理工學院攻讀下博士學位，自1980年起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任經濟學首席教授。盡管不完全信息論是他最耀眼的研究成果，但他始終廣開視野，將宏觀經濟學、貧困問題、家庭問題、犯罪、歧視等都納入研究范圍，并廣泛借鑒心理學、社會學、人類學等其他領域成果為經濟學所用，研究風格獨樹一幟，著作等身。

“經濟學對待理論就像法國廚師對待食物，要將那些被不成文的規則所限制的因素發展成為有獨特風格的模型。傳統的法國烹飪不使用生魚和海藻，新古典經濟學模型也不從心理學、人類學和社會學出發提出假設。我不同意任何限制經濟學模型自然成分的規則。”阿克洛夫曾如是表明自己對經濟學研究的態度。正是這種勇于創新不拘一格的思維方式讓他在經濟學研究之路上做出自己獨特的貢獻，敢于想人之未想，走少有人走過的路。

他始終跳出傳統經濟學的藩籬來看經濟問題，例如在2009年與耶魯大學經濟學家羅伯特·席勒合著的《動物精神》中指出，“在標準宏觀經濟學中某些通常不被考慮的力量，比如公平、貪念和信心，不僅對于理解為什么存在失業，同時對于解釋為何經濟會陷入蕭條、為何資本市場如此容易波動，都起著關鍵性作用。”他能夠游刃有余地將各種社會學科融會貫通起來探究市場行為，例如在新作《釣愚：操縱與欺騙的經濟學》中將心理學和經濟學知識結合在一起研究市場經濟的缺陷，顛覆了“消費者可以自由思考、自由選擇”的傳統觀念，揭示出市場中通過利用人的弱點、控制人的注意力進行的欺騙和操縱繼而獲利的行為，即阿克洛夫所稱的“釣愚”……

在經濟學同行眼中，阿克洛夫從不害怕非正統與真正的智力探索，極具創造力。這點在讀書時已為人所知。早年與阿克洛夫同時期在麻省理工學院的阿維納什·迪克西特曾直接地評價道：“（喬治）總是提其他人不會提出的問題。當你正在想只有一個笨蛋才會問這樣的問題時，他會給出一個極其漂亮的答案，從而改變你的看法……大膽的問題與巧妙的答案把喬治造就成了這樣一個成功的反向思維者。”

檸檬市場模型引入者

“許多市場都存在信息不對稱現象：買賣的一方往往掌握比另一方更多的信息。借款人比貸款人更了解自己的還貸潛力，企業經理和董事會比股民更了解企業的未來，客戶比保險公司更了解他們發生事故的風險率。而一個市場經濟的有效運作，需要買者和賣者之間擁有充分的共同信息。如果信息不對稱現象非常嚴重，那么就有可能限制市場功能的發揮，在極端情況下，會使整個市場不存在”，2001年瑞典皇家學院的新聞公報對不對稱信息理論作了如上闡釋，這一當代信息經濟學的核心問題、早已成為經濟學常識的理論是當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聚焦點，其對傳統經濟學的突破性意義在于，由于信息不對稱現象的存在，自由競爭的市場并不一定帶來最高的效率。而彼時獲獎的阿克洛夫則是憑借三十多年前的一篇論文被予以“不完全信息經濟學之父”的稱號。

1970年，阿克洛夫發表《“檸檬”市場：質量不確定性和市場機制》一文，他在文中以次品車市場為例（次品車在美國也稱為“檸檬”）建立了一個簡單的模型并闡明信息不對稱導致的“逆向選擇”以及它如何影響市場的有效運作問題——在“檸檬”市場上，賣家比買家更清楚車的質量，買家則無從得知這些信息，因此買家更易將車的質量評估為平均水平并據此給出預期價格，繼而導致好車的車主不愿把車在該市場出售，市場上車的質量進一步下降，而這種認為質量遞減的意識反過來又使車輛價格下降，如是形成“劣貨驅逐良貨”的惡性循環最終導致市場崩潰。諾獎評委會稱該文是“信息經濟學著作中一個最重要的研究，它具有真正重大貢獻的典型特征——它講述了一個簡單然而深刻普遍的觀點，含義眾多、應用廣泛”，阿克洛夫也因此成為第一個對存在所謂“逆向選擇”信息問題的市場作出正式分析的經濟學人。

2000年諾獎獲得者邁克法登對阿克洛夫及其貢獻有著以下評價：

“他對現代經濟學具有足以驕傲的洞察力，認識到市場結構的理論建立在參與者可以嚴格地充分利用信息的基礎上，這是一個對交易和合同具有統治權的機械理論，這種情況會阻止資源的有效配置，相反，信息的流動可以使市場得到發展，改善資源配置。”

然而這位檸檬市場模型引入者的代表作、這篇有著典型開創性意義的論文卻在寫就之后發表之前幾經碰壁，曾先后被三家主流雜志包括《美國經濟評論》、《經濟研究評論》、《政治經濟學雜志》以“無意義”、“不正確”等理由拒絕刊發，文章最終發表在了《經濟學季刊》1970年8月的第三期上，成為目前引用率最高、最有影響的經典文獻之一。多年來文中所提問題已成為學界標桿，被不斷完善發展。阿克洛夫本人也始終在這一方向上著力研究，他與后來的合作者蕾切爾·克蘭頓將社會認同引入正式分析，發展出的新學科——“認同經濟學”將此研究繼續向前推進。同時，阿克洛夫對勞動力市場的研究以及在失業理論方面都作出獨創性的貢獻。

阿克洛夫與耶倫的美聯儲愛情

在學術領域有著卓越成就的阿克洛夫在學界之外也擔綱過不少其他的角色。他曾分別在美國總統經濟顧問委員會和美聯儲工作過一年，也與布魯金斯學會保持著長期合作，還擔當了IMF研究部的資深常駐專家。這些機構都從阿克洛夫的學術研究和創新性思維中受益頗多。自然，阿克洛夫也在這些經歷中不斷收獲，包括遇到他的妻子、學術研究上的合作者珍妮特·耶倫。

1977年，阿克洛夫在美聯儲訪問研究期間的一次午餐會上認識了比他小六歲的耶倫。“我們不僅個性完美契合，而且在宏觀經濟學上有著完全的共識”，阿克洛夫后來回憶道。次年兩人便結婚并共赴英倫在倫敦經濟學院教書。由于兩人的美國人身份并不能完全融入英國的學術環境，1980年他們又回到美國工作，并于次年誕下獨子羅伯特·阿克洛夫。

此后的歲月里，阿克洛夫與耶倫不僅是生活中的好伴侶，更是學術上的最佳拍檔，他們對失業問題有著共同的關注并合作開展了深入研究。有趣的是，兩人的研究加入了共同的生活經驗，他們首次雇傭保姆的經歷便促成其最有名的著作之一——《勞動市場的效率工資模型》，書中阿克洛夫和耶倫探討了勞動市場均衡情況下，雇主為何寧愿在市場出清工資之上支付雇員報酬即“效率工資”，從而也解釋了非自愿失業。兩人的研究不僅構建了勞動市場的效率工資模型，也說明了在勞動力市場中人的情感所發揮的作用……誠如阿克洛夫作為行為宏觀經濟學家一直致力于將經濟學研究植根于“全面的人類情感與行為之上”，耶倫也是美聯儲中為數不多的接受新興的行為經濟學的官員，《時代》雜志曾對有著耶倫的美聯儲作出評價：“在一個人們時常用算數而不是英語交流的機構、一個人們生活在統計泡沫中的地方，耶倫更關注經濟對人的影響，這是一個真正的轉變。”

實際上，阿克洛夫和耶倫能夠在富有前景的經濟學研究領域通力合作、碩果累累，不僅源于兩人的學術共識，也與研究風格上的互補息息相關。耶倫的老師、1981年諾獎得主詹姆斯·托賓曾說過：“阿克洛夫可能對靈感和創新更具興趣，而不愿辛苦地將這些創新思想組織成專業經濟學家所普遍接受的格式；他總是在提出一個創新后又跳到另一個新念頭上去，而耶倫則為阿克洛夫提供補充，使這些思想變成人們易于理解的文章。”因此，常常是阿克洛夫提出一些具有創見性的想法，而由耶倫在學術精確性上進行補充，二者優勢互補、珠聯璧合，成為美國學術圈乃至現代經濟史上可圈可點的顯赫夫妻檔。

當阿克洛夫不斷攀向學術高峰時，耶倫的事業也蒸蒸日上，直至2014年正式成為美聯儲史上首位女性主席，達到她個人職業生涯的頂峰。身為全球最大經濟體的貨幣掌舵者，耶倫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吸引著全球目光。這一舉足輕重職位的得來既與她本人在經濟領域的成績和謹言慎行的沉穩作風有關，也與阿克洛夫在背后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在耶倫就任美聯儲主席一職不久，媒體就曾報道解讀過與兩人相關的這樣一則新聞，從一個側面也反映出阿克洛夫對妻子的支持。

2014年2月14日，阿克洛夫發表聲明說已從瑞士銀行國際社會經濟研究中心顧問委員會辭職，盡管這是一個不受薪職位且雙方不存在利益沖突，用阿克洛夫的話說“甚至連發生沖突的跡象都竭力避免”，但由于該學術中心由瑞士銀行贊助，且瑞士銀行在美國從事投行業務受美聯儲監管，故而外人猜測阿克洛夫辭職是怕落下“利益輸送”的口實給妻子的工作造成不便，因此他也被媒體稱為“最懂得避嫌的老公”。

而今耶倫是舉世矚目、叱咤風云的政策經濟學家，阿克洛夫依舊以低調正統的理論經濟學家示人。讓人感嘆的是“一家三杰”，兒子羅伯特也繼承了父母的學術熱情，成為一名出色的經濟學者。此時，他的母親作為百年來美聯儲的第一位女性掌門人正在充滿鮮花和掌聲、荊棘與考驗的世界里前行，而他的父親——一直以來的經濟學界的“夢想家”則依然行進在為宏觀經濟學開疆拓土的夢想之路上。■

（本欄目責任編輯：阮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