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海英
(上海大學 文學院,上海 200444)
涅克拉索夫的《現代人》雜志研究
耿海英
(上海大學 文學院,上海 200444)
涅克拉索夫的《現代人》雜志歷時20年,是該刊影響最深廣最輝煌的時期,眾多19世紀文學大家紛紛在此出現;且其不再僅是一份文學雜志,更顯示了強大的政論特征。正是這一點使其有力地介入了俄國的社會進程。而這一作用主要是由別、車、杜實現的。1847年別林斯基加盟,立即成為精神領袖,確定了雜志的新方向——聚焦社會問題,以研究現實為第一要務,文學的“現實主義”為此服務,歷史研究也為現實服務。別林斯基去世后,1854—1862年間,車、杜氏主筆《現代人》,這是俄國社會改革最激烈的時期。雜志開辟“廢除農奴制”專題,以堅定的反農奴制立場引領全社會公開討論。在此期間,以“農民問題”和“革命問題”為核心,和自由派雜志與人士形成了激烈論爭,最終因官方的審查及車、杜氏的離開和離世,雜志于1866年停刊。
涅克拉索夫;《現代人》;別車杜;農民問題;革命問題
如果從傳播角度講,普希金的《現代人》雜志并沒有形成廣泛的大眾接受,它具有更為深刻和“高冷”的文化氣息。詩人去世后,其遺產的執行人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只好將剩余的《現代人》雜志付之一炬。通常認為,之后普列特尼約夫執掌《現代人》的九年,沒有保持住普希金時的雜志水平,處于逐漸衰落中。不過,是在何種意義上的“衰落”,還可繼續探討。因非此文任務,暫且不論。這里我們考察通常所認為的《現代人》最輝煌的涅克拉索夫時期。這一時期,涅克拉索夫及其編輯們使得《現代人》真正具有了時代意義。
普希金的《現代人》所提問題的深度和重要性,反應時事的敏捷性,題材的多樣性,都被涅克拉索夫的《現代人》所繼承。民眾教育問題,科學知識普及問題,民族問題和農民問題,十年之后占據了雜志的中心地位,這時雜志的領導已經是涅克萊索夫和別林斯基。有資料表明,普希金在世時就曾由巴·納曉金(1801—1854,普希金的密友)和米·謝普金介紹,與別林斯基進行商談,討論別林斯基加入《現代人》的事宜。
詩人去世后,1838年彼得堡大學教授普列特尼約夫成為雜志的主編。1843年普列特尼約夫試圖將雜志調整為月刊,但在《祖國紀事》不斷擴大的知名度下,《現代人》的發行量也差強人意。此時涅克拉索夫和巴納耶夫決定辦一份自己的雜志。他們在赫爾岑和奧加廖夫的幫助下成功籌措了所需資金。不過事情的困難在于,從1836年開始在俄國實施了一條法令,據此,個人禁止出版發行新的科學—文學類雜志。因此涅克拉索夫和巴納耶夫請普列特尼夫將《現代人》租賃給他們,并給這位前主編以相當優惠的條件。1846年10月以巴納耶夫的名義簽訂了租賃合同,于是《現代人》實際上轉到了涅克拉索夫和巴納耶夫手上。別林斯基此時正執筆于《祖國紀事》,素與之親密的涅克拉索夫和巴納耶夫力邀其加盟《現代人》。但是,出于策略上的考慮,他們決定請阿·瓦·尼基堅科任主編一職,因為出版檢查機關嚴重懷疑別林斯基在《祖國紀事》的活動,名義上涅克拉索夫和巴納耶夫無法讓他擔當《現代人》。尼基堅科是彼得堡大學的教授,同時在彼得堡出版檢查委員會工作。不同于其他檢查員,他是位自由主義者,盡管是以相當小心謹慎的思想方式;并且無論是在官方還是在文學圈,他都具有相當廣泛的人脈,大家都很推崇其尖銳準確的文學批評言論。成為《現代人》的正式主編后,尼基堅科期望影響雜志的方向,但是雜志的出版方涅克拉索夫和巴納耶夫盡一切努力使別林斯基成為雜志的實際領導者,他們的《現代人》從一開始(1847年第1期)每一期的內容就都是在別林斯基的直接參與下完成的。
新《現代人》從《祖國紀事》吸取了好的經驗,使得雜志的作者達到了25位的規模,常常超出克拉耶夫斯基的《祖國紀事》。而雜志的主要欄目——“文學”“科學和藝術”“批評和圖書”“雜俎”“時尚”,經過普列特尼約夫九年的調整,已經為讀者熟悉和習慣。事實上,“文學”欄目決定了《現代人》的作者和傾向,因為按照別林斯基的話說就是,“果戈理傾向的俄國小說”確定了雜志的基調: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中的十四篇短篇,德·瓦·格利戈洛維奇的中篇《安東·高列梅克》,阿·德魯日寧的《波林卡·薩克斯》,岡察洛夫的《平凡的故事》和隨筆,赫爾岑的《偷東西的喜鵲》和《誰之罪?》及涅克拉索夫的詩篇。從《現代人》雜志中讀者還認識了狄更斯的《董貝父子》、菲爾丁的《湯姆·瓊斯》、喬治桑的《盧克列奇婭·弗羅里安妮》及許多其他西歐著名作品。新《現代人》一經問世,就如別林斯基他們預料的那樣,激起了“各種不同的文學圈子和小集團的議論和喧鬧。他們對純文藝的許多篇目,諸如《誰之罪?》《平凡的故事》《獵人筆記》特別注意。……對《現代人》的評論,有時候也贊美一下,常常是否定的,有少量是劈頭蓋臉的攻擊”[1]。
在為《現代人》工作的兩年期間,別林斯基主持批評專欄和“當代人札記”專題,發表了39篇文章和評論,其中最著名的即1847年第1期的《1846年俄國文學一瞥》和1848年第3期的《1847年俄國文學一瞥》,及1847年第2期的《果戈理的〈與友人書簡選〉》和第11期的《答〈莫斯科人〉》。當然還有《1847年7月15日給果戈理的一封信》,但被禁,只在地下“自媒體”上流傳,直到1905年才被公開發表。這些論述對于俄國文學的重要性,毋庸在此贅述。
1847—1848年,已是別林斯基生前病重之際,仍殫精竭慮為《現代人》緊張撰稿。即便如此,他在《現代人》的工作強度和工作量遠低于他在克拉耶夫斯基的《祖國紀事》。但是,正是在這里他真正實現了領導一個雜志,雜志的內容和質量是他此間創作生活不斷思考的問題。在他的影響下,《現代人》成為了真正的思想導師,社會意見的領袖,贏得了讀者的認可。煥然一新的雜志第一年發行量就超過了2000本,僅略低于《祖國紀事》。
“批評和圖書”欄目以別林斯基的述評《1846年俄國文學一瞥》開張。不同于《祖國紀事》上的述評,在這篇文章中占據主要位置的與其說是文學問題,不如說是表達對社會的批評立場,探討俄國未來的命運問題,思考國家在世界歷史進程中的作用和地位。別林斯基開始執筆《現代人》,就和同僚們更多思考雜志的主要思想,在巴納耶夫的一封信中把它界定為“觀察歐洲的動向”,在1848年法國革命前夕這一觀察變得越來越集中。別林斯基在述評中寫道:“現在新的重大問題占據了歐洲,我們可以,也應該關注它們,跟蹤它們,因為人類沒有什么東西應該在我們之外,如果我們想成為一個人。但是同時對于我們來說,把這些問題作為我們自己的問題也是無益的,其中只有那些是我們的問題,即發生在我們處境中的問題……在我們這里,在我們身上,在我們周圍——這就是我們要尋找問題和答案的地方。這一方向將是富有成效的,即便不是錦上添花?!盵2]別林斯基認為,做到這一點的條件,是研究現實,而文學的主要任務就在于“接近現實”。論述“自然派”作家的作品時,他強調,他們“使文學同社會、同生活、同現實接近”[2]。
別林斯基認為,有立場才是在讀者中成功的必要條件。于是在他的領導下,對“科學和藝術”欄目進行了內部改革。這里刊發了康·德·卡維林和謝·米·索洛維約夫的歷史文章《古代俄羅斯法律生活觀察》(1846年第1期)和《丹尼爾·羅曼諾維奇,加里奇大公》(1846年第2期)。《現代人》的作者以“現在的觀點”看待歷史問題,對歷史和歷史著作的關注有機地與當下的現實問題聯系起來?!冬F代人》引導了謝·索洛維約夫、季·格拉諾夫斯基、康·卡維林等學者組成的俄國史學流派的新方向。在他們的著作中,歷史的過去不是事實和事件的總和,而首先是作為理解周圍現實的基礎。應當從這一觀點出發,評價“科學和藝術”欄目中的西方科學文獻。年輕的弗·阿·米留金1847年開始在《現代人》發表文章,他以《馬爾薩斯①和他的反對者們》登場,討論英國學者馬爾薩斯的《人口學原理》一書。該書作者證明一部分人因食物的不足而痛苦是不可避免的和必要的。米留金稱這樣一種理論為“可惡的”理論。馬爾薩斯的理論建立于18世紀末,在19世紀40年代重又引起注意,1845年該著再版,并成為經濟學圈里熱烈討論的對象。當時在英國和法國工人運動發展的背景下,這一理論被大資產階級作為武器。在米留金的文章中,馬爾薩斯的理論遭到了猛烈的批判,這位俄國政論家將其置于西方社會學家蒲魯東、傅利葉的現代觀念的對立面,但是后者同樣遭到了他的批判。米留金提出一種假設,在精確科學的幫助下可以發現一些規律,按照這些規律可以實現人與社會的發展。但是文章的結論是這樣一種思想,即現存社會“一切關系的根本改變”是必要的——這個社會中有窮人與富人,這個社會的大資本家擁有雇傭勞動的一切成果。按照米留金的觀點,關注的中心應當是“人的活的思想”,他的命運和幸福。從這一立場出發,他還撰文分析了俄國政治經濟學家阿·伊·布多夫斯基的著作《國民財富或政治經濟的諸因素》,在該著中政治經濟學被解釋為關于財富的科學。按照米留金的觀點,政治經濟學應該是關于社會如何實現富裕生活的科學。
從以上論述可以看出,別林斯基在《現代人》中充分踐行著他的主張:以研究現實為第一要務,無論是文學創作還是歷史研究。文學因而應該是與現實接近的“現實主義”,歷史研究也要為現實服務。
研究現實,雜志將關注的焦點集中在當時重大的社會問題上,這一點,在《1846年俄國文學一瞥》——這份涅克拉索夫時期《現代人》的綱領性文章中已經開宗明義地宣稱;而且這一點在每一期中都有體現。上面我們提到的米留金的系列文章《馬爾薩斯和他的反對者們》和論阿·伊·布多夫斯基的著作《國民財富或政治經濟的諸因素》連載在1847年第8-9期和第10-12期上;而到了1848年他繼續在第9期上就讀者對后者的批評予以答復。布多夫斯基在他的著作(1847年)中是一個曼徹斯特學派的信徒,他批評了那些反對工業的自由發展、自由競爭、自由貿易的經濟學家,當然這種批評重復且平淡無奇。但是該書后來卻不得不經常被俄羅斯思想史家提及,正是因為它給了年輕的政論家米留金的兩篇文章以寫作的理由(1849年,米留金就此書又撰寫另一篇文章發表在《祖國紀事》55卷上)。在這兩篇文章中,米留金就政治經濟學的任務提出了不同的觀點,使他的文章產生了強烈的反響,由此開始了激烈的辯論,把許多思想問題都推向了前臺,為60年代的社會運動做了思想準備②。
與米留金的文章同期,讀者還可以讀到赫爾岑著名的《來自馬里尼大街的書信》的連載(1847年第10-11期)。1847年赫爾岑去了國外,他有機會親自認識革命前的法國,觀察其政治生活,他將自己的印象記錄在系列隨筆《來自馬里尼大街的書信》中。而從1847年第1-6期都刊有巴·瓦·安年科夫的《巴黎來信》。安年科夫在革命的那些日子正在巴黎,又因其在各種各樣圈子中的廣泛結交而先于他人得知未來的農民改革。他們的這些書信均成為俄國觀察此時歐洲的一個直接窗口。
發表在“科學和藝術”欄目中的尼·薩金的文章《愛爾蘭》(1847年11期)引起了國內極大的共鳴。愛爾蘭話題在俄國的民主主義刊物中是個隱喻,以此為噱頭吸引讀者的注意力,關注一個迫切的問題——作為不合理的國家制度和經濟關系的后果的農民的艱難處境。在薩金的文章中含有意味深長的警告:對于愛爾蘭來說必須徹底改變一切社會關系,否則就有可能發生社會動蕩,按照作者的觀點,這一動蕩很快就會到來?!冬F代人》的社會立場是反對農奴制。這一思想可以說滲透在雜志的所有欄目中,甚至滲透在“雜俎”欄中,以“當代人札記”為副標題的、按照慣例是一些篇幅不大的各種題目的文章中。比如,1847年在這個欄目下發表了一些關于經營地主的土地的小文,其中一篇講述一位經營者非常善于用皮鞭揍打農民,打到“換條新皮鞭”,直到農民記住這個教訓。其實,這些都是雜志最為關注的俄國的“三農問題”:農村問題、農民問題和農奴制問題。
《現代人》與其他刊物的區別在于自己評判標準的確定性,內容的豐富性,欄目結構的明晰性,所提供資訊的天才性和獨創性,甚至像“時尚”這樣的欄目,與其他雜志同類型欄目相比也表現不俗。除了配有說明的插圖,這里也發表輕松的文學作品。有時它們模仿“嚴肅小說”,如巴納耶夫的《禮貌穿衣的偉大秘密》;或使用書信形式如岡察洛夫的《首都朋友致外省新郎的書信》。《現代人》考慮周密的編輯策略,別林斯基的雜志導向,涅克拉索夫和巴納耶夫的努力,被他們吸引的優秀作者群,使得雜志順利地經受了與其他刊物的競爭,征服、贏得了自己的讀者,逐漸成為俄國雜志界的領袖。
隨著知名度接受度的提高,雜志來自書刊檢查機關的壓力隨之增大。別林斯基的評論、米留金的文章以及整個雜志的傾向尤其引起注意。1848年5月別林斯基去世。這一年由于法國革命事件的影響,檢查機關對雜志的壓制更加嚴厲。涅克拉索夫作為雜志的主要領導者不得不投入更多精力,運用更多策略,領導自己的雜志克服重重障礙,度過政治形勢變化了的“黑暗七年”,即現在人們所指稱的1848—1855年。這期間,在“批評”欄目,德魯日寧、安年科夫、加拉霍夫、加耶夫斯基的文章五彩紛呈;在“文學”欄目,主要是取材上流社會沙龍生活的作品,如德魯日寧③的長篇《儒勒》(1849年第1期),葉甫蓋尼婭·圖爾的中篇《錯誤》(1849年第10期)和長篇《外甥》(1850年第1—4期),米·瓦·阿夫杰耶夫的多余人三部曲《塔馬林》(1852年第3期)等。即使在此情形下,《現代人》也依然是那一時期最好最進步的雜志,涅克拉索夫、奧加遼夫、巴納耶夫、屠格涅夫、格里戈利耶夫繼續在上面發表作品。從1852年起,開始出現以字母Л.Н.和Л.Н.Т.的作者署名的作品,即列夫·托爾斯泰的早期中短篇和特寫——《我的童年故事》《突襲》《青年》《臺球記分員的筆記》《塞瓦斯托波爾》系列《伐林》。這些作品以其無情的心理真實震撼讀者,宣告了一位不同尋常的藝術天才進入了文學界。從1854年起車爾尼雪夫斯基開始成為《現代人》的合作者。
在19世紀50年代中期到60年代,俄國社會運動高漲,《現代人》在一系列雜志中占據了中心地位。在改革準備期和實施期,它成為社會、文學生活的前衛,在雜志中、文學中堅持民主傳統。這些年《現代人》經歷了顯著的內部演變,這一演變大致可以分作三個階段:1850年代后半期——伴隨著作者圈子的改變,雜志具有了新方向;1859—1861年——雜志的社會政治和文學立場變得最為激進;1862—1866年——書刊檢查給雜志帶來困難,發行量減少,逐漸失去影響。
50年代后半期對于大型雜志來說呈現出政論成為第一位的大趨勢?!冬F代人》像其他雜志一樣調整了內部結構,從先前的五個欄目“文學”“科學和藝術”“批評”和“圖書”“雜俎”“時尚”,到1858年只剩三個欄目“文學、科學和藝術”“批評和圖書”和“雜俎”。合并欄目,將文學與科學和藝術合并,使得編輯將精力更多地投入政論。雜志結構的調整到1859年結束,最后只剩下兩個欄目,一個用于小說和具有學術性質的文章,一個用于政評與書評。雜志內部結構的調整在相當程度上更新了作者的圈子,1854年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加盟,對確定雜志的社會政治辦刊方向具有重要意義。
在《現代人》工作之初,車爾尼雪夫斯基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哲學、美學的唯物主義觀點和文學及文學批評的使命觀。這些可以在其碩士論文《藝術與現實的美學關系》中找到開端,后來這些思想在文學批評和政論中得到體現和發展。他在《現代人》一出場,就以其確定性和尖銳性備受矚目。他就米·阿夫杰耶夫撰寫了《論米·阿夫杰耶夫的中長篇兩卷本》(1854年5期),指出作品“寫得好,但是在作品中沒有新東西,是將穿破了的衣服碎片縫制在一起。通不過我們時代的尺度,我們的時代寧愿與形式的不足妥協,而不愿與內容的不足、思想的缺乏和解”[3]210。他在《論葉·圖爾的長篇〈生命的三個時刻〉》(1854年第5期)中,對葉·圖爾的評論更是嚴酷,認為在小說中“沒有發現任何思想,也沒有性格的真實、事件進程的可能?;\罩整個作品的是內容的極度空虛”[4]231。車爾尼雪夫斯基在《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貧非罪〉》(1854年第5期)一文中,對這一新劇也給予了激烈否定,在其中批評者發現了“偽善和無力”[5]232,發現了對“過時生活的贊揚”[5]239。
從1854年的《現代人》的書評欄目響起的這種“新聲音”,并非沒有回響。車爾尼雪夫斯基對阿夫杰耶夫、圖爾和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評論在文學圈引起了異議。《祖國紀事》不僅注意到了這些論斷的不公,也注意到它們有悖于此前該雜志的聲音。但車爾尼雪夫斯基以文章《批評中的真誠》(1854年第7期)作答,在文中他號召拒絕“節制的批評”[6]242。他寫道:“批評的使命就是服務于表達讀者認為好的東西,并有助于它更廣泛地傳播?!盵6]254在講到文學批評崇高的社會使命時,車爾尼雪夫斯基偏離了藝術的美學理論,肯定別林斯基為《現代人》奠定的民主傳統,認為它在“書刊檢查的恐怖時期”被斷送了。
車爾尼雪夫斯基在《現代人》1855年第12期及1956年整個年度發表系列文章《俄國文學的果戈理時期》(共9篇),在其中他發展了關于文學為社會服務的思想。在這一系列文章中,他評述了30—40年代主要的批評家和新聞工作者,如尼·阿波列沃伊、奧·伊·先科夫斯基、斯·彼·舍維廖夫、尼·伊·納杰日金、別林斯基以及普希金的《現代人》圈子。別林斯基的名字按照檢查機關的意見只在第五篇文章中被提及。他在對別林斯基、普希金和果戈理的評價中所強調的,已經與美學批評的主張分道揚鑣。車爾尼雪夫斯基認為,自己的責任是恢復別林斯基創作的意義,他偏向別林斯基最后階段的爭論體裁,極高地評價別林斯基的社會政治傾向。果戈理的創作也具有了現實意義;按照他的觀點,現實主義以及對當時社會制度的揭露使果戈理成為整個時代文學方向的領頭羊。他指出,在《與友人書簡選》中看到了果戈理世界觀的矛盾性,但同時他強調,當代文學批評的發展是繼承了果戈理的傳統。正是在這里,車爾尼雪夫斯基找到了俄國文學的愛國傾向;而這一傾向,按照他的見解,是與革命斗爭不可分割的。
50年代自由派與民主派之間的論爭,常常表現為其參與者是文學中的“普希金傾向”的捍衛者,還是“果戈理傾向”的捍衛者。對車爾尼雪夫斯基的《俄國文學的果戈理時期》作出最全面回應的,是來自美學批評陣營的德魯日寧發表在《讀者文庫》上的文章——《果戈理時期批評及我們對它的態度》。與“果戈理傾向”及其“說教性”對立,德魯日寧將普希金作為“和諧、光明的作家”的理想。德魯日寧認為,應當將批評不是引向仇恨而是引向永恒的價值。他稱從別林斯基到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批評是“說教性”的,這種批評強調了文學的外在社會目的,宣傳“負面傾向”。按照德魯日寧的看法,普希金和果戈理的創作被革命—民主派的批評所歪曲,將他們的社會、說教方面絕對化了。德魯日寧得出結論,藝術才能和天賦不應該犧牲在政治傾向和黨派宗旨上。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每一篇關于文學問題的文章,都是用來確認其美學和社會立場的。在其1856—1857年的“雜志札記”專題中,他對《祖國紀事》《讀者文庫》《俄國談話》《俄國導報》及其他雜志予以評論,批評他們的傾向,與他們爭論問題。最激烈的爭論是關于村社問題,對手既來自自由派,也來自斯拉夫派。他堅持村社土地所有制,將土地轉給農民,認為這才是最成功的將國家所有權與村社占有權結合起來的方式,那樣,所有者、經營者和勞動者就合為一體。
由于日益高漲的社會情緒,《現代人》越來越不僅是一份文學刊物,也成為一份社會政治刊物。從1857第9期開始,“雜志札記”被政論專題“國內觀察”代替。從這時起,車爾尼雪夫斯基將“批評和圖書”欄目交給杜勃羅留波夫(杜氏1856年開始經常給《現代人》撰稿),而自己將主要精力集中于政治、經濟、哲學和歷史議題。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強硬立場引起《現代人》原撰稿人的抵抗,德魯日寧、鮑特金、格利戈洛維奇、屠格涅夫的文學、美學及政治思想與之相左。早在1855年,車爾尼雪夫斯基以其文章數量和力度可以說叱咤《現代人》時,實際上已經使得德魯日寧停止了在雜志中的活動;1856年德魯日寧在收到《讀者文庫》出版商瓦·彼·彼恰特金請其主持該雜志的邀請后,就離開了《現代人》,轉向在《讀者文庫》上與革命民主主義批評進行論爭??紤]到編輯部內不可避免的沖突,同時希望留住雜志中那些知名人物,涅克拉索夫與托爾斯泰、屠格涅夫、奧斯特洛夫斯基、格利戈洛維奇簽訂了“責任協定”,這份協定的參加者保證四年內將自己的作品僅發表在《現代人》上。為此,他們除了有權獲得應得的稿費,還有權獲得雜志收益的相應份額:三分之一收益歸雜志主編(即涅克拉索夫和巴納耶夫),其余三分之二在協定的四個參加者之間按照每人在該雜志上發表作品的頁數分配。這樣《現代人》形成了一個編輯委員會:具有同等條件的兩位主編涅克拉索夫、巴納耶夫,和四位特殊的撰稿人托爾斯泰、屠格涅夫、奧斯特洛夫斯基、格利戈洛維奇。關于特殊撰稿人的消息刊登在《現代人》1957年第10期的“關于1858年的出版公告”里,這引起了來自《祖國紀事》《莫斯科電訊》《讀者文庫》及其他雜志的激烈反應,他們在這份協定中不僅看到對自己雜志預訂量的威脅,也看到對選擇作家自由的蓄意侵犯。《祖國紀事》聲明,責任協定“有悖文學理念”;《讀者文庫》認為,協定傷害了文學力量的團結,對“現在文學力量的分裂”表示遺憾。正如時間所證明的,這些擔心是虛驚一場。該年度最后3期《現代人》中就已經沒有一位“責任協定”者的作品了,“責任”向著完全相反的意義運行——“責任”作家中沒有一位履行“責任”。正如后來涅克拉索夫指出的,他們無一例外,在簽訂“協定”后的供稿都少于簽訂之前。從他們這里獲益變得不可能,因為,他們越來越確信,由車爾尼雪夫斯基確定傾向的《現代人》,對他們來說正在成為一個異己的刊物。1858年2月“責任協定”廢除。
1856年8月涅克拉索夫曾到國外將近一年,他把自己的主編職權交給的正是車爾尼雪夫斯基。從這一點可以看出,車爾尼雪夫斯基在編輯部的權威日益加強,但這也沒有為他贏得一部分老撰稿人的認可。雖然如此,離徹底的決裂還很遠。在期待著改革的情況下,支持政府的改革舉措,成為將整個編輯部聯合起來的最重要的動力。在1856—1858年間,《現代人》在自身方向上與其他歡迎沙皇解放農奴詔書的文學雜志的區別還不甚大。整個雜志隊伍相對和平共處。而隨著杜勃羅留波夫的加入,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地位變得更加鞏固,前文我們提到,杜勃羅留波夫早在1856年開始給雜志撰稿,而后又領導“批評與圖書”專欄。杜勃羅留波夫的加盟對車爾尼雪夫斯基是一個巨大的成功,因為盡管有涅克拉索夫的支持,他在雜志編輯部中還是很孤單。在杜勃羅留波夫身上,他不僅找到了志同道合者,還找到了人際關系的親近感。他們的相遇對兩個人都具有重要意義。車爾尼雪夫斯基完全信賴杜勃羅留波夫,珍視他的意見,盡管他非常年輕(他開始給《現代人》寫稿時只有20歲)。
像車爾尼雪夫斯基一樣,杜勃羅留波夫加入《現代人》時,也已經完全形成了自己的觀點。他在《現代人》發表的第一篇文章《俄語愛好者之友》(1856年第8期)就以其獨立的判斷吸引了讀者的注意,他激情四射地揭露《圖書雜志》在文學與批評史中的經驗主義傾向。也是從這篇文章起他就宣布了對別林斯基傳統的忠誠,捍衛文學的現實性和人民性,反對美學批評。在文章《論俄國文學發展中人民性滲透的程度》(1858年第2期)中,他的觀點得以進一步展開。他從人民性和現實主義立場出發評判俄國文學,批判古俄羅斯文學、18世紀文學、卡拉姆辛和茹科夫斯基的創作,歡迎普希金、果戈理、柯爾卓夫、萊蒙托夫,但也指出他們作品中的問題。按照他的觀點,普希金的批判因素薄弱,果戈理的正面理想呆板,柯爾卓夫的社會觀點局限。在堅持文學的社會性時,杜勃羅留波夫對某些作者創作的評價有時不免偏頗,甚至其激烈的批判并無根據。作為文學批評家,他代表了俄羅斯文學中的“人民派”。
杜勃羅留波夫在《現代人》的工作以其高強度高速度而凸顯,僅在1858年,他就發表了75篇文章和評論。他的作品以明確性和完整性而著稱。他的哲學信念、社會綱領、倫理學和美學、文學觀點和批評任務,體現出少有的情感和思想的一致性。其觀點體系的根基是否定俄國當時的社會制度,這表現在其批評毫不妥協地反對專制和農奴制,如《舊時代地主的鄉下生活》和《什么是奧勃洛摩夫性格?》。他在《羅伯特·歐文及其社會改革實踐》《不可思議的奇事》等文章中論述了社會變革的思想。杜勃羅留波夫加入《現代人》,促進了雜志作為民主派機構的自覺。他對待完全附和政府的自由派是徹底的不信任態度,在評價自由派知識分子時毫不妥協;當看到“我們的馬尼洛夫們”的新證據時,他論證在反對派陣營中劃定政治力量的必要性,寄希望于“年輕一代”。杜勃羅留波夫的文學觀是在別林斯基的深刻影響下形成的,但在社會政治力量極端化的時代,杜勃羅留波夫不同于別林斯基。對于別林斯基來說,藝術的價值在于呈現完整的現象,而對于杜勃羅留波夫來說,則首先強調文學的社會改造作用。杜勃羅留波夫的批評成為對俄羅斯生活的社會學研究,這顯露了將文學功利主義化、使其服從政論任務的危險。
杜勃羅留波夫關于“文學是一種服務力量,其意義在于宣傳,其價值在于宣傳什么和怎樣宣傳”[7]的主張,以及他所解讀的一系列具體的文學現象,遭到了同時代人如赫爾岑、陀思妥耶夫斯基、格里戈利耶夫、皮薩列夫的激烈批評。但是,盡管杜勃羅留波的批評具有歷史局限性,也無法無視其內容的豐富性、它在讀者中的流行性以及對于形成那個時代俄羅斯知識分子的廣泛階層的民主意識的作用。同時,他對個性和教育問題表現出極大的關注。他在文章《被樹條毀壞了的全俄一家人的幻想》(1860年第1期)中,討論基輔地區對學生的體罰問題;在文章《從雨到水》(1860年第1期)中,繼續就此問題對自由派的責難予以回答。他堅持尊重個性的自由,反對教育的專斷,譴責任何形式的暴行——從肉體的懲罰到學校教育的專制獨裁,承認每個人對富足和幸福的合理追求?!爸灰ド钏己透惺苣救说膫€性應該擁有的權利,對真實的權利,對幸福的權利,您就會以最難以察覺的和最自然的方式走向血肉般敏感的與社會謊言的敵對?!盵8]
除主持“批評和圖書”欄目,杜勃羅留波夫按照與他簽訂的條件,從1858年年初開始對每期進行二校,從1858年年中開始與車爾尼雪夫斯基、涅克拉索夫和巴納耶夫一起成為《現代人》的編輯部成員。杜勃羅留波夫來之后,雜志逐漸拋棄了自由派貴族傾向的批評家和作家——鮑特金、安年科夫、托爾斯泰、邁科夫、費特、屠格涅夫、格利戈洛維奇,把版面讓給了志同道合者——米哈依洛夫、舍爾古諾夫、米·阿·安東諾維奇、格·扎·葉利謝耶夫等,主要是非貴族出身的知識分子,但也不限于出身。其實,涅克拉索夫陷入了在新老撰稿人之間復雜的選擇:與原有的撰稿人共事多年,他們對他來說關系更近,更相互理解;新人堅持《現代人》革命的民主的方向。最終他作出了有利于雜志未來發展的選擇。作為一位務實和有經驗的主編,他很敏銳地感受到了當時在俄國所形成的社會政治局勢,局勢向著有利于平民知識分子圈子的民主方向發展,人們帶著極大的興趣閱讀車爾尼雪夫斯基和杜勃羅留波夫的文章,它們產生了極大影響。與之相比,《現代人》的“文學”欄目已經喪失了原有的意義。在迅速高漲的社會情緒下,讀者的興趣發生了改變,雜志的名望不再取決于中長篇小說或詩歌,而是取決于批評和政論,它們提出了社會生活迫切的問題;至于文學藝術作品,讀者對那些表現尖銳的社會政治內容的、批判現實的、具有鮮明確定的民主和激進傾向的作品,表現出極大興趣。因此雜志又吸收謝德林、烏斯賓斯基成為撰稿人;也挑選具有類似精神的翻譯作品,作為免費的副刊,如從1858年第1期起贈送訂戶俄譯本《湯姆叔叔的小屋》。
在政論文章中,討論與解放農民相關的迫切問題是再合適不過了?!冬F代人》在1858年年中最終確立為一份社會政治雜志并非偶然,因為當時公開討論農民問題已經成為可能?!冬F代人》對待政府措施的態度是隨著改革實質的逐漸顯露而改變的。車爾尼雪夫斯基從1857年開始定期從經濟和政治角度闡明問題,證明連帶土地解放農民的必要性,且不附帶贖金或最少的贖金;保留村社,確立農民地方自治權。在1857年,“國內觀察”專題中,車爾尼雪夫斯基撰寫各類文章,論述普及民眾教育、農村家庭關系,以及涉及俄國農民狀況的其他各種問題。他就雜志上展開的關于體罰農民的爭論表達了激烈的看法:“關于這樣的事情還需要爭論嗎!你們可是在談論進步呀!如果這些爭論是進步,那么這是配得上蒙古水平的進步,而不是歐洲的俄羅斯?!盵9]141他以質疑的態度回應自由派關于進步的興奮——正是在這條進步的道路上俄羅斯步入了亞歷山大二世的統治。
1858年,車爾尼雪夫斯基在雜志上發表了一系列關于經濟和政治性質的文章。在文章《論鄉村生活的新狀況》中,他證明農業、工業、商業、交通的落后是農奴制體制的結果,“軍隊的建制,行政管理,司法,教育,金融體系,對規律的尊重,民眾的勤勞和節約——所有這些最明顯地受害于農奴制……隨著我們生活中這一最主要的惡的消滅,它帶來的每一種其他的惡就會失去其百分之九十的力量”[10]69?!冬F代人》以這篇文章開啟了對農奴制的討論。編輯部在1858年第4期刊發啟示,將在《廢除農奴制》的總標題下經常發表這一論題的文章,意在促成全社會就農奴制問題的公開討論。在同一期,刊登了流傳甚廣的卡維林卡的《關于在俄羅斯解放農民的呈文》,其中抨擊了農奴制,建議付贖金解放農民,連帶土地及一切歸他們所有的財產?!冻饰摹返陌l表引起了亞歷山大二世的不滿,于是卡維林卡被解除了教授皇儲公民權功課的教職,放行該文的書刊審查員也受到了懲罰。于是編輯部認為有必要把欄目的標題《廢除農奴制》更換得更中性一些。在1858年最后一期車爾尼雪夫斯基刊登了自己關于農民問題的最重要的文章之一——《反對村社土地所有制的哲學偏見批判》,在文中揭示了未來農民改革的性質。
而在未經審查的印刷品上,《現代人》的同僚們表達的關于農民改革的立場就更為鮮明,它們有車爾尼雪夫斯基寫的傳單《來自同情者的問候——致地主老爺的農奴們》、文章《沒有地址的信》;謝爾諾·索洛維耶維奇的小冊子《徹底解決農民問題》。在傳單里,車爾尼雪夫斯基強調了改造后的農奴制度的性質,其結果是農民陷入比現在還要糟得多得多的奴役。這一傳單呼吁徹底推翻專制制度。《沒有地址的信》本打算刊登在1862年的《現代人》上,但沒有通過審查;到了1874年第一次發表在彼·拉·拉夫羅夫的僑民雜志《向前》上。文章為了對付審查而以隱喻的形式表達了消滅農奴制度唯一可能的道路——人民的革命:“社會開始表達一個要求——從頭到腳穿上新衣,縫縫補補不想要?!盵11]
在秘密印刷品中,《現代人》的主要撰稿人對1861年2月19日,頒布的沙皇詔書表達了明確的看法,而在這一年二月的《現代人》上卻沒有任何直接與《詔書》和《條例(1861年2月19日)》相關的材料。只是到了第3期和第4期才有了非直接的有意味的回應,只在巴納耶夫的小品文《新詩人札記》中直接提到了公布詔書的日子。在自由派雜志對《詔書》的一片吹捧聲中,《現代人》表示抗議的沉默尤其能說明問題。被隱喻的語言所培養的《現代人》的讀者明白這一沉默意味著什么。其實對這一沉默的解釋,在第3期就有,也是隱喻式的,葉利謝耶夫在《國內觀察》中寫道:“你們,讀者,也許期待我和你們進行一場談話,談談現在所有雜志、雜志人和報紙鐘鼓齊鳴,萬人歌唱,眾聲喧嘩的事情,也就是談談賞賜給農民的自由。白費心思了。你們的期待錯了。甚至你們這樣期待我,我都覺得委屈?!盵12]這是一種讀者所熟悉的語言。車爾尼雪夫斯基在同期的《政治觀察》中,向讀者暗示了自己對待改革公告的態度,他回憶起奧地利的《二月二十六日行政法規》。讀者明白,這時轉向奧地利,對于《現代人》來說才有可能說說俄國的事。車爾尼雪夫斯基指出,“為了安撫戰敗后越來越高的不滿的聲音”[13],在奧地利進行了改革;接著他筆鋒一轉說,列舉無數改革是徒勞無益的,因為“它們沒有一個是成功的”[13]。而在第4期上,伊·阿·皮奧特羅夫斯基發表批評隨筆《追趕光明》,作者不無諷刺地提到不久前媒體因公告而起的欣喜狂潮:“受教育階層狂喜不已,并讓人們相信,整個俄羅斯,整個人民也都同樣狂喜。好像這一信念完全自然、合理、無可反駁。但就在同時發現了一個令人悲哀的現象:紛爭開始了……在報紙上出現了各種新聞和文章,將各種混亂歸于這場農民事業?!盵14]
眾所周知,宣布改革之后不久就開始了農民起義,波及俄羅斯歐洲部分各省,在那里《條例》廣泛流傳。這時《現代人》的重要事件是從國外回來的杜勃羅留波夫在1861年第8期上發表的《國內觀察》,在文中同樣以隱喻的形式談論了對改革的態度以及改革的后果。他談了回國后看到的道路的完善、彼得堡的氣候,敖德薩的橋梁等事宜,描繪了一幅改革后的俄羅斯的印象派朦朧畫,從而把讀者引向政治問題。文章開頭好像是在與雜志的常任觀察員葉利謝耶夫爭論,爭論他的“春天的情緒”。杜勃羅留波夫寫道:“春天的憧憬從某個時候起對我來講大體是厭惡的,那時我在俄國雜志中讀到了春天的‘聲’‘詩’‘頌’和‘希望’?!盵15]這是暗示自由派雜志為紀念2月19日改革而過分的吹捧。杜勃羅留波夫以讀者可以理解的“彼得堡的秋天”的隱喻(“彼得堡可惡的天氣和秋天的情緒反映的應當是整個俄羅斯”[15]),指出了農奴制改革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失望(“如果再向我吹來春風,對不起,我不會馬上就沉醉,而且也委婉警告人們……”[15])。
1859—1861年,在《現代人》上響起了革命的聲音,它們是杜勃羅留波夫的《論戒酒的推廣》《界定俄國老百姓的那些界限》,車爾尼雪夫斯基的《不是轉變的開始嗎?》,涅克拉索夫的詩歌,謝德林的《散文中的諷刺》。雜志中還有一系列關于意大利民族英雄加里波第的內容,刊登有塔·格·舍夫琴科的詩《海達馬克》④。《現代人》的撰稿人還寫一些“非法”傳單、呼吁書、小冊子,如上面提到的車爾尼雪夫斯基的《來自同情者的問候——致地主老爺的農奴們》,以及舍爾古諾夫的《致年輕一代》《向俄國士兵致以同情的問候》和《致俄國士兵》,謝爾諾·索洛維耶維奇的《徹底解決農民問題》。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現代人》的“警笛”欄目,它在加強1859—1861年雜志的激進傾向中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它的發起人是涅克拉索夫,主要作者是杜勃羅留波夫,欄目也吸收了車爾尼雪夫斯基、謝德林以及熱姆楚茲克夫兄弟和阿·康·托爾斯泰。“警笛”欄目總共出版十期(1859和1860各三期,1861、1862、1863各一期,最后一期是續集)。1981年,莫斯科科學出版社出版了十期“警笛”的合集,數量達591頁,發行量著實讓筆者一驚,達50000份。所以可以看出,當時每一期上的“警笛”欄目就像一本單獨的雜志。因此,當時《現代人》編輯部甚至產生了一個想法,把這個欄目變成一份獨立的報紙。杜勃羅留波夫甚至為出版報紙制定了一份詳細計劃,盡管它注定沒有面世?!熬选睅缀蹙褪嵌挪_留波夫的作品集,其大部分內容都出自他手。就“警笛”的思想內容來說,它與《現代人》的政論有著緊密聯系。小品文、諷刺詩、詩歌戲仿,都指向轟動一時的社會政治和文學問題?!熬选钡闹饕蝿帐桥c彌漫于改革前后的俄羅斯社會的所有文字中的狂熱做斗爭。他運用諷刺和模仿,以寓言式的書寫風格,嘲笑自由主義者對俄羅斯“進步”成就的狂喜。一列系的諷刺性觀察是與涅克拉索夫共同完成的。阿·康·托爾斯泰的作品在“警笛”中也占有相當重要的位置,1854年他成為《現代人》的幽默專欄“文學大雜燴”的主要撰稿人之一;五年之后,這一面孔重又出現在《現代人》中,并成為“警笛”的知名人物。1861年,杜勃羅留波夫去世,涅克拉索夫接續領導這一欄目,并積極為“警笛”創作。根據當時人們的見證,“警笛”的傳播相當廣泛,尤其是在杜勃羅留波夫主持的1859—1860年間。
1859—1861年,《現代人》的影響非常大,這可以從雜志發行量的增加看出來,1859年訂戶達到了5000份,在“黑暗七年”只有2000多一點,1860年是6000份,1861年7000份。隨著訂戶的增加,發行《現代人》的收益增長,使得編輯部有可能著手償還雜志原有的債務,提高稿酬的標準(著名小說家一個印張稿酬達350盧布,一篇政論文從50增加至100盧布),甚至開始更大范圍地采用預付撰稿人稿酬的機制。
《現代人》的主要合作者在1859年的責任分工是:涅克拉索夫負責雜志的總體領導和小說版塊,車爾尼雪夫斯基負責政論,杜勃羅留波夫負責批評和圖書,葉利謝耶夫主持國內觀察,米哈伊洛夫和舍爾古諾夫主持國外科學和文學問題以及女性問題,巴納耶夫負責小品文。雜志內部形成了集體工作的形式。
農民改革后,出現了各種極端事件,如射殺農民,鎮壓大學生,關閉彼得堡大學。在這種局勢下,《現代人》激進的傾向同樣引起了第三廳的注意。1861年9月14日雜志的主要負責人之一米·拉·米哈依洛夫因參與編寫傳單而被捕,到處傳言說1862年《現代人》將不再出版。編輯部不得不出面向讀者解釋,駁斥這種傳聞。但是1862年6月雜志“因有害傾向”被勒令暫停出版八個月,而到了7月車爾尼雪夫斯基被捕。被捕的原因是他寄往國外的給赫爾岑和奧加廖夫的信被截獲,信中建議在倫敦或日內瓦出版《現代人》。
《現代人》的暫停出版,杜勃羅留波夫1861年去世,巴納耶夫1862年去世,車爾尼雪夫斯基1862被捕和隨后流放,這些重大事件合在一起,給雜志帶來了沉重打擊和無法彌補的損失。1863年初,涅克拉索夫恢復了雜志的出版,重新組織雜志領導成員,除了涅克拉索夫,新加入了謝德林(到1864年)、馬·阿·安東諾維奇、葉利謝耶夫、阿·尼·佩平。編輯部內部意見并非一致,內部的分歧,降低了《現代人》的思想性,但是在已經到來的黑暗環境中,它依然是最好的民主主義雜志。1863年至1866年間,雜志發表了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怎么辦?》,以及謝德林、瓦·阿·斯列普佐夫、費·米·列舍特尼科夫、格·伊·烏斯賓斯基等作家的現實主義作品。不過,整個1862至1866年間,書刊審查的嚴厲,發行量的降低,使得雜志漸漸失去影響,直到1866年出版第11期后雜志被徹底關閉。涅克拉索夫和謝德林的《祖國紀事》成為《現代人》雜志事業的接替者。
注釋:
①托馬斯·羅伯特·馬爾薩斯(1766—1834),英國經濟學家,1798年著有《人口學原理》。
②在涉及農民解放問題時,布多夫斯基還撰寫了文章《公有制和私有制》發表在1858年第13期的《俄羅斯通訊》上,他反對“公社”制,并警告將其提升到土地制度的必然形式的高度。這一文章又引來俄國政論家、斯拉夫哲學家尤·費·薩馬林發表其1856年的一篇文章《論農民的狀況及使其轉變為自由的公民》于雜志《農村的完善制度》(1858年第10期)。由此可見當時各種人物各種觀點的爭論之激烈。
③這一時期德魯日寧的作品社會問題弱化,具有了相當娛樂的特點,如短篇《威廉敏娜小姐》(《現代人》1848.6)、《藝術家》(《現代人》1848.7),長篇《儒勒》(《現代人》1849.1),喜劇《小弟弟》(《現代人》1849.8)等。
④海達馬克:烏克蘭反波蘭地主運動的參加者。
[1]Белинский В.Г.Ответ Москвитянину[J].Современник,1847, No.11, с.29-75.
[2]Белинский В.Г.и Кавилен К.Д.Взгляд на русскую литературу 1846 года[J].Современник.1847,No.1,с.1-56.
[3]Чернышевский Н. Г. Роман и повести М. Авдеева [C]//Полн. собр. соч.: В 15 т. М. : Гослитиздат, 1949. Т. 2. с. 210-221.
[4]Чернышевский Н. Г. Три поры жизни. Евг. Тур[C]//Полн. собр. соч.В 15 т. М. : Гослитиздат, 1949. Т. 2. с. 222-231.
[5]Чернышевский Н. Г. Бедность не порок. А. Островского[C]//Полн. собр. соч.В 15 т., М. : Гослитиздат, 1949. Т. 2. с. 232-240.
[6]Чернышевский Н. Г. Об искренности в критике[C]//Полн.Cобр.Cоч.15т.,М.:Гослитиздат, 1949. Т. 2. с. 241-262.
[7]Добролюбов Н. А.Луч света в темном царстве[C]//Избранные литературно-критические статьи, М.:“Наука”,1970. 電子版:http://az.lib.ru/d/dobroljubow_n_a/text_0040.shtml.
[8]Добролюбов Н.А.Новый кодекс русской практической мудрости[C]//Полн. собр. соч.,Спб.:1912. Т. IV. с. 93-105.
[9]Чернышевский Н. Г.Современное обозрение[J].Современник,1857, №11, с.134-144.
[10]Чернышевский Н. Г. О новых условиях сельского быта[C]//Полн. собр. соч.В 15 т. , М. : Гослитиздат, 1950. Т. 5. с. 65-107.
[11]Чернышевский Н. Г.Письма без адреса[C]//Полн.собр.соч.В 10 т.,Спб.:1906,т.X,ч.2.с.239-318.
[12]ЕлисеевГ.3.Внутреннее обозрение[J].Современник,1861, №3, с. 101-152.
[13]Чернышевский Н. Г.Политика[J].Современник,1861, №3,с.173-194.
[14] Пиотровский И.А.Погоня за лучшим[J].Современник,1861,№4,с.323-348.
[15]Добролюбов Н.А.Внутреннее обозрение[J].Современник,1861,№8,с.393-434.
(責任編輯 劉海燕)
A Study of Nekrassov’sModernManMagazine
GENG Hai-y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hangha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44, China)
Nekrassov’sModernManmagazine had already lasted for 20 years, it was the most glorious period and the most profound days of influence, many famous literary authors of 19th century had appeared here; Consequently, it was not only a literary magazine but also showed strong political characteristics. It was this feature that made the magazine strongly involved in the Russian social process, and this function was mainly realized by Belinsky, Chernychevsky and Dobrolyubov. In 1847, Belinsky joined in the magazine and became the spiritual leader, he determined a new direction for the magazine, which focused on social problems and set up the study of realistic literature as its first priority, besides, the “realism” of literature served for it and the history study also served for the reality. After the death of Belinsky, Chernychevsky and Dobrolyubov were in charge of theModernManmagazine from 1854 to 1862. It was the most intense period of social reform in Russia. The magazine opened up the theme of “abolition of serfdom”, and with a firm stance against serfdom, it leaded the whole society to get involved in this open discussion. During this period, the magazine set up the issue of “farmers” and “revolution” as the core; it formed a heated debate with liberal magazines and personages. Finally, accompanied with the official review and the departure and death of Chernychevsky and Dobrolyubov, the magazine shut down in 1866.
Nekrassov;ModernManmagazine; Belinsky, Chernychevsky and Dobrolyubov; peasant problem; revolutionary problem
2017-02-10
耿海英(1964—),女,江蘇邳州人,文學博士,上海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俄羅斯語言文學、俄羅斯宗教哲學教學、研究和翻譯近30年。
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7.02.001
I106
A
1008-3715(2017)02-00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