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有所思

李美艷

老師說，你上課時老是分心，似乎若有所思。

有所思？八歲的孩子能想些什么呢？衣食無缺，被我們深深疼愛的你還有什么欠缺呢？

那一天傍晚，我們相約到附近西餐廳共進晚餐，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秘密約會。

我問道：“為什么你上課不專心啊？”

“不知道！”這幾乎是大多數孩子回答問題的“標準答案”。

我再問：“你是不是在想需要買什么東西呢？”

“不是。”孩子說。

我繼續問：“或是想去哪里玩嗎？”

“沒有。”孩子依然沒勁地回答說。

我轉個彎再問：“你有什么快樂或難過的事嗎？”他終于回答我了。

“我……我……我害怕你會死掉！”孩子囁嚅地說。

乍聞此語，我為之心疼與心酸。暗暗思忖，我是一個什么母親，為什么讓不經事的孩子為我的健康擔憂呢？我究竟給了孩子什么壓力，又寫了什么讓小小孩子對虛渺而不可知的事，有著如此惶惶的恐懼？

面對心思如此細膩、如此敏感的孩子，做母親的我卻是比他更意亂思飛，淚意不聽使喚地想汩汩而出；但我不能哭，不能讓孩子看到，其實我比他更害怕不能安然陪他長大，不能給他全然的安定；也無法透徹地告訴他，對健康、對死亡，我也會有著隱隱的恐懼，可是這并不代表現在就要陷溺于未發生的恐慌中，讓心緒沉淪在惶惶不可終日的害怕里。

“孩子，媽媽現在很好，也很健康，我一定會陪著你讀書，看著你長大！”我肯定地告訴他。

“那會不會死呢？”孩子依舊擔心這件事。

“每一個人都會死，這是自然現象。就像花會謝掉，葉會凋落，人也會死，否則，這地球不是被擠爆了？但是，你放心，媽媽現在真的很健康，也不會死，我還要看你讀到大學、研究生，長得很高很壯呢！”我故作瀟灑地說著。

“就像現在恐龍滅絕了嗎？嗯，如果恐龍不死，說不定就沒有我們人類呢！”孩子扯出他最喜歡的恐龍，似懂非懂地笑開了。

難為孩子了。從小經常看媽媽進出醫院，及至稍長，我幾度住院，不經事的他還在病床前跑跳，根本不知道媽媽發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媽媽打針會痛，不能碰到喔！”或“好好睡覺休息，不能吵！”幼稚的他，便是在此般環境氛圍中，似有似無地累積了許多疾病、死亡的記憶。

我多么想告訴孩子，在這世界上，我必然是最愛他的人。我把他帶來人世間，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快樂、幸福、平安，我愿將一切美好加諸于他，愿一切苦難遠離他。

但人生無常，誰又能預知未來，或是明天，乃至下一刻會發生什么事？帶病的人如是，健康者又何嘗不是如此？人生有一連串的挑戰與考驗，也是一連串的學習歷程：學習如何面對無常，如何找尋平靜，學習找尋心靈的安身立命之所。

對一個如芽初萌、如樹初長的孩子，這所有的體悟都太深奧了，也不必急著去了解。他白紙般的生命，在未來漫長且值得期待的美好歲月里，只要快快樂樂地揮動彩筆，盡情地畫一幅幅屬于自己的佳作。我努力學習做一個稱職的母親，也期許他有光明燦爛的人生。

我們母子一路走來，艱辛如許，也甜蜜如許；而當下的我們，正享受著溫暖的天倫親情，而這就夠了，就是幸福了。此般恩德，此份情緣，也足以讓我衷心感念、且引以為一生的至寶了。

孩子是我堅持的信念、奮斗的動力，更是讓我大無畏邁向前路的能量；我相信，終有一天他會知道，媽媽是多么努力地為他而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