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之有境

顧曉蕊

朋友打來電話，約我去成都。她說，在一期電視節目中看到成都，川味小吃、清朝古巷、老式茶館……看得她心動不已，想去那邊走走。聽她這么一說，我只覺一團綠意撲面而來，被蒙蒙的煙雨，暈染出一副令人驚艷的水墨畫。這樣想來，便欣然答應同往。

到了成都，已是下午6點多鐘，天空中飄著微雨。我們到一家賓館，放下行囊，出門坐上出租車，直奔寬窄巷子而去。路上，得知我們是來自外地的游客，司機熱情地充當起解說員。

他說，寬窄巷子是有著明清遺風的古街，分為寬巷子、窄巷子和井巷子。那些古老的院落，原為清代八旗子弟駐扎之地，如今是當地人喜愛的休閑去處。他還講了哪條街的小吃最地道，哪家茶館最具幽幽古意。

這期間，朋友連著接了幾個電話。她肩上挎著包，目光不時地瞥向它，手機鈴聲一響，立馬掏出來接聽。朋友是一家企業的高管，她常感慨工作忙，活得很累，一點都不快樂。彼時，她人在途中，心卻徘徊在千里之外。

我望著車窗外的雨絲，心里抱怨著天氣，再加上有些堵車，心情變得焦躁起來。我打斷司機的話問道，離那兒還有多遠？正趕上下雨天，這鬼天氣，簡直是糟糕透了。

司機緩緩地說道，這個時間段容易堵車。你們來這里度假，不用那么趕的，可以慢慢地逛，沿途多看看街景。這毛毛雨下不大的，雨天行走在古巷中，也別有一番情趣。

我輕輕地“噢”了一聲，不禁多看了他幾眼。年紀在40歲上下，身材微胖，衣著簡樸，一個水樣的男人。之前曾聽說過，成都男人像蓋碗茶，不溫不火，想必便是他這樣的吧。

他又說，把你們送到那里，我要下班了。我奇怪地問他，這會兒打車人多，能多掙些錢，你怎么這么早收工呢？他鄭重其事地解釋道，約了朋友喝茶。我有些不解地笑了笑，照他這么說來，喝茶似乎是一件極重要的事情。

下了車，沿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向巷子深處走去。綠樹紅花掩映著的紅檐青瓦，依稀可辯的金戈鐵馬歲月印記，讓人有種時光錯亂的感覺。僅是店鋪詩意的名字，就令我有目不暇接之感，蓮上蓮、養云軒、聽香、花間、而已……

我邊走邊看，暗自猜測著它們背后的故事。養云軒，是把一朵云養在心里嗎？聽香，是指聆聽一朵花開的聲音嗎？還有而已，大概是說世間種種，如此而已。每一個名字，都透著禪意，細細讀來唇齒生香。

在巷子里，吸引我的還有街邊老茶館，那么閑散、詩意，透著絲絲縷縷的煙火氣。邀上兩三好友，在裊裊茶香中，度過一個下午或晚上。可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還可以聽評書、看川劇，或者干脆一個人發呆。

我想到那位司機說過的話，顯然他已經和這座城市融合在一起，有著相通的精神氣質。那是一種閑適的，風雅的，骨子里透出來的淡然和自信。

我們總是以為，最美的風景在遠方，遠方牽著我們的腳。但是往往忽略了一點，如果心里沒有風景，就算是走上再遠的路，也看不到期望中的景色。我把心里的感受說給朋友聽，她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隨后幾天里，如絲的細雨瀝瀝地下個不停。我們又去了有“西蜀第一街”之稱的錦里，到了位于西門外浣花溪畔的杜甫草堂，陶醉在都江堰的青山綠水間。朋友索性關掉手機，我也抱著隨遇而安的心態，兩個人一路走來，灑落一地笑聲。

回來后很長一段時間，我仍沉醉在成都的柔軟時光里。這繁華之地，市井之所，處處透著閑散的生活氣息，有著最貼心貼肺的暖意。

我買回一套景德鎮的茶具，杯上印著藍蓮花的圖案，兩條小魚在花間自在地游著。晚飯后，喊愛人和女兒坐過來，為他們沏茶。之前經常熬夜寫作，透出爭分奪秒的緊迫感，現在不著急了，騰出時間陪家人。

有天周末，朋友來我家里小聚，閑聊中，發現她比以前改變了很多。

她盈盈地笑著，眉眼間浮著一團喜氣。她說，自從對無聊的應酬說“不”，有了空閑時間，有閑真好啊。她迷上了書法，每天閑下來就練字，臨走送了我一幅字。我打開一看，竟是一氣呵成的草書：閑之有境。

許慎《說文解字》對閑的注釋是：“欄也，從門，中有木。”在木柵欄圍成的小院里，門前種樹種花，坐在一棵花樹下，看天，看云，看日出日落，看花木凋零。這一個“閑”字，皎皎如白月光，淌進多少中國文人的田園夢里。

前些日子，我回老家看望父母，跟母親講起去成都的經歷，講了成都人的閑適生活。母親聽得一頭霧水，追問道，你說啥？閑，不就是好吃懶做，無所事事嘛。

我一聽哭笑不得，又不知如何解釋，這時，坐在一旁的父親慢悠悠地說：忙中偷閑，閑里取樂。我聽后連連點頭，開心地叫道：“還是老爸懂我！”

父親作為一家的頂梁柱，辛苦勞碌一輩子，經歷的苦楚可想而知。從我記事起，便知他有一個習慣，每天晚飯后，坐在一把舊式藤椅上喝茶。或許這些年來，正是裊裊茶香中升騰出的希望，使他越過塵世的苦寒，以平和的心態笑對人生。

閑，是一種生活態度，是懂得給生命留白。古人云：“閑”之一字，討了無萬便宜。我想所謂討了“便宜”，是拋開俗世的喧囂，不糾纏于生活的枝蔓，給心靈存一份寧靜，給自己留一份淡然。在這紛繁的塵世間，讓我們懷一顆素心，安享閑適人生，隨時光一起靜靜老去。

選自《新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