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學勤2006年1月

姜曉明

2004年至2006年，我在上海駐站。一次飯局中，有人談起《南方人物周刊》的朱學勤專欄，在場的一位復旦大學教授帶著不以為然的口氣說：“一個學者怎么能光著腳丫子、以泥腿子形象示人呢？”這位教授梳著溜光的發型。我尷尬地笑了笑，那張照片（專欄配圖）是我拍的。或許朱教授不該光著腳？或許我不該拍？或許這不過是一種拘泥之見？一串兒雜念閃過腦海。

那是雜志創刊不久的一個夏日夜晚，我和同事到他家采訪，他住在上海大學附近的連棟別墅里。我們敲了敲院門，鄰居家的狗吠了幾聲，朱學勤穿條軍綠色大短褲，趿著拖鞋出來迎我們。經過木樓梯，我們來到客廳。他坐在朱紅色布藝沙發中，點上一支煙，跟同事聊起文革、二十四史、巴黎公社……他滿眼通紅，越聊興致越濃，架起二郎腿的身體陷進沙發里，眼神仿佛落入飄渺的歷史長河中。一只飛蛾撲打著落地窗，沉沉夜色中，蟋蟀悵然若失地叫著，杯中的茶水涼透了。采訪結束，他起身前，伸出腳勾那只不知不覺溜到茶幾下面的拖鞋。

隔年冬天的一個下午，我再次到他家拍攝。門廳里電暖風呼呼地吐著熱氣，朱學勤叼著煙斗把我帶到書房，書籍占滿四周墻壁。我詢問他平時喜歡坐在什么位置看書。“就這里，”他用手中的石楠木煙斗指了指旁邊的長沙發。我覺得手上應該拿本書，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便半躺在沙發靠墊上翻看起來。我原本只想讓他做做樣子，誰知他看得津津有味。我變換角度拍了幾張后，打算到客廳再拍些。

他換了身淺色衣服，蹬了雙荷蘭厚底大木鞋，啪嗒啪嗒走到壁爐前，在一把藍色牛津布沙灘椅上坐下，簇新的鞋面上繪著艷麗的風車和郁金香。我把燈移到壁爐旁，裝飾性的大理石爐臺下嵌著一個貌似烤箱的插電式壁爐，里面亮著溫紅的“火”，旁邊花架上一盆龜背竹支楞八翹地生長著。

黃昏時分，我們穿過客廳來到他家后院。落日騎在木柵欄上，濕冷的寒意籠罩著蕭瑟的庭院，除了香樟葉子尚綠，其他草木都凋零了。院中央有張厚實的舊木桌，一汪積水像面殘缺的鏡子鑲在桌面上。他換了支大肚兒河豚煙斗，坐在桌角，樂呵呵地看著鏡頭。日落前，我終于拍到理想的學者形象——穿著皮鞋的朱學勤。

編輯 鄭廷鑫 rwzkwenhua@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