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發光的卡農

駱駝吖

我告訴阿喬，《卡農》并不是曲名，是曲式。從頭到尾八個和弦，一個聲調的曲調自始至終追隨著另一個聲部，直到最后一個小節，融合在一起，永不分離。

然而阿喬并不在意，卷起袖子咋咋呼呼踩著單車，坐在后座的我像坐過山車一般亂叫，引得阿喬笑得花枝亂顫。

當我拿起木吉他默默練琴時，阿喬總是突然跳出來，拽著我出去亂逛。她用語重心長的語氣說：“你這樣悶在家里會憋壞的。”

每次出去瘋完，我卻幾乎要阿喬扛著我回家。這一次，我依然拗不過她，被她神神秘秘地拖上了街。順著悅耳的琴聲阿喬帶著我來到那間琴房，阿喬神經兮兮地指著那個沉浸在音樂里的少年，小聲地對我說：“看，那個男生像不像井柏然？”

隔著一扇窗，阿喬興奮地向我炫耀她發現的新大陸，卻遲遲沒有發現我早已紅了臉。

她不知道為什么我磕磕絆絆練了一個月的琴，為什么我每次上街故意繞遠路，為什么我總是裝滿心事，以及這一天，那個男生彈的一曲《卡農》。

男生叫佳興，是笑容好看的男孩子。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星期天下午。我走過喧囂的街道，踩著一地溫暖的陽光，意外地聽見娓娓如敘的琴聲。心中的歡喜押著我的身體不由分說地去尋找聲音的源頭。走到琴房門外，正好撞見推門而出的佳興。那只不安分的兔子便躲進我的心里，不停亂竄。佳興微笑著看著我，他說：“你是小軒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驚奇地險些叫起來。

佳興說著便大笑起來，“是呢，上次你和阿喬騎車經過這里不停大叫，引起不少人注意呢。我們學校屬你們兩個最鬧騰。”

我不好意思地抬頭看他，看他在陽光下微微顫動的睫毛，看他清澈如溪的眼瞳。我相信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睛了。以至于很久以后，我依然記得那個翩翩少年推門而出的下午，以及他明亮的笑容。

可是我的心里卻下起了綿綿細雨。我是多么不起眼兒，在他面前就像一塊不會發光的石頭。阿喬看見我一直悶悶不樂的樣子，以為我生了病。于是天天拉著我出去跑步鍛煉身體。我們沿著綠蔭小路一路小跑，穿過十字路口，經過無數個車站牌。路過琴房時琴聲一次次飛過我們頭頂，變成盤旋在我們之上的寂寞飛鳥。

當我滿頭大汗地躺在草坪上時，我想，我要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像佳興一樣發著光。躺在我身邊的阿喬懶洋洋地把我攬進懷里。阿喬溫柔地對我說：“不要把不開心的事情藏在心里好嗎？即使你不告訴我，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我微笑著沉默，心想，阿喬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小心思呢？我和阿喬默契地十指相扣，她的手指有著花瓣的溫度。

在我笨拙地拿起吉他，默默為佳興練習的時候，阿喬成了我第一個觀眾。我第一次彈出完整的曲子后，阿喬比我還要高興。阿喬牽著我的手說：“我多么希望你為我彈一首曲子。”

“當然可以呀。我不是一直在彈給你聽嗎？”

“傻瓜，這怎么一樣？”過了一會兒阿喬看著我說，“再弾一遍給我聽好嗎？”

我點點頭，認真地彈著那首爛熟于心的樂曲，這一次，僅僅是為了阿喬。

七夕那天傍晚廣場上擠滿了熱鬧的人。我以為我可以鼓起勇氣向佳興表白，佳興卻將手中的紅氣球綁在阿喬的手腕上。

佳興說“阿喬我喜歡你”的時候阿喬一臉錯愕。而我帶著自己破碎的自尊心轉身離去，將阿喬的呼喊拋之腦后。

那天我騎著單車穿行在如梭的街道上，耳畔風聲如鼓。黃昏好像風箏一樣在我身后越飛越高。我看見那枚紅色氣球飛進金色的下午，落日時候悄悄飄向天空。而我走遍大街小巷，汗水淋漓濡濕頭發，熟悉的旋律依舊敲進腦海。每一個音符都壓在我心上，我喘不過氣，翻不過身，猶如一根斷掉的弦。

后來阿喬擁抱了失意的我，撫摸小貓般撫摸我的頭發。我才知道，生命中發生的種種，都是年輕時的自己寫給未來的明信片，或哭或笑，都是最美的樣子。之后我問阿喬為什么那天沒有答應他。阿喬看著我說：“我只知道我們有種羈絆，便是不離不棄的友誼。”

阿喬說著，扣緊了我的手。

而我也笑出了淚，心想下一次，一定要好好為阿喬彈一曲《卡農》。

編輯/姜晶